第164章 真正的团长
一片荒芜的黄沙之地, 数辆自改的小货车或侧或翻,里面的货物散了一地。
这是一伙运气极差的城外运货人,在沦陷区边缘的主干道, 遭受了一大批‘异形者’的攻击。
在车子的四周, 十数只外形狰狞可怖的‘异形者’,正围绕在侧翻的货车, 三三俩俩聚集在一圈互相争夺撕扯着猎物。
新鲜的、饱含恐惧的人类, 是它们难得一遇的美餐。
几只体型硕大的‘异形者’占据了最佳地点, 大口朵颐着, 它们周身围着一些体型较小的同类,正在焦急又忌惮地伸出爪子试探。
“吼!”
进食中的‘异形者’猛然抬起头颅,分裂至大半个头颅的口器大张,被血沫染红的利齿尖喷出粘液,冲身后反复试探的小型怪物发出恐吓;
它向前一蹿, 咬住其中一只的腰脊狠狠甩头,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断裂声,直接把那小型‘异形者’甩飞出去, 砸落在远处的黄沙之中。
如此震慑之后, 周边的小型怪物便不敢再上前, 它们只能不甘又无奈地舔舐着周边的沙土——整个被袭击的货队四周,干燥的沙土都被深红的血渍浸透, 散发出浓郁的血腥气。
几只拖着长长尾骨的‘异形者’反复徘徊在货车四周,身躯上无数复眼搜寻审视着。
听到某辆车中的细微动静, 它们脚步一顿, 紧接着开始疯狂撞击着侧翻的货车, 挤烂车门, 钻进去抓住里面躲避的、瑟瑟发抖的人类。
“不、不要!救命!!不要过来……啊!!”
伴随着兴奋嘶鸣和血肉被撕扯的声音, 人类的尖叫戛然而止。
就在这样一片血腥的、充满了绝望的黄沙之中,有一团莹白色的光团从远方徐徐而来,被风吹起,缓缓飘到了血泊上。
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处。
仔细看去才能发现,这光团似乎是一个活物。
它大约有人类女性的手掌大小,正中是一颗明暗交替、闪烁着淡淡光点的核;
密密麻麻的柔软触须从核中延伸而出,又细又软成千上万,像颗乳白色的毛线球,风一吹那些触须便在黄沙中微微荡漾,以此来向前爬动。
如果再凑近了端详,就会发现这个拥有众多细小触须的生物,每一根触须上还在闪烁着极淡的光;
那是由一颗颗吸附在上面的孢子,生长活动时而发出的光源。
大量的细微孢子成熟后,都会随着这生物的活动和呼吸,从触须上喷洒,混杂在空气和黄沙中飘向世界的各个角落。
尽管这生物格外醒目,但当它飘忽着从沙土和正在进食撕扯的‘异形者’身边经过时,却没有引起任何一只‘异形者’的注意,它们视若无睹。
它像被这个世界排除在外的幽灵,躯体愈发透明;
缓缓爬过尸骸和车子废墟后,它最终停落在几具死尸的周边。
一个半截身体都扭曲旋转的中年男人,下半身被浸满血的沙土掩埋,他到临死都还在保护自己的女儿,用半边身体将她护在身下。
然而这也无济于事,那个女孩子已经死了。
她仰躺在黄沙中,胸口被‘异形者’抓出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又在翻车后的冲撞下有些骨骼错位。
那张因为‘异形者’毒素而发青的脸孔上,凝固着污血块,定格了她临死前的恐惧。
饶是如此,依然能从这个人类少女的五官分布上,看出她生前的美丽。
那颗莹白色的生物久久停留在她的身边,似乎在端详分辨。
良久,它密密麻麻的触须自动被拨开向两边,露出一点正中发光的核心。
那核的表面裂开一条细缝,一簇暗红色的肉芽从中不断钻出、生长,朝着那女尸身前血肉模糊的伤处探去。
随着肉芽不断伸出,上面隐约还能看到一点腐烂的泥土、植物的碎屑,仿佛能从中窥探这个生物的过往;
它最终挤入女孩儿的胸腔,把这具死去的肉/身当成了扎根的‘土壤’。
如果有联邦高层的研究人员在此,一定能辨析出这颗奇异的生物,就是孢子生物的源头:孢母。
作为被世界意志所排斥的存在,‘异形者’们失去的仅是繁衍的能力;
但作为孢子生物的母神,‘孢母’却连寄生生物的权利都没有。
这么多年来它只能流连于沦陷区之中,它扎根过泥沼、绿洲、山脊……然而每一次短暂的停歇后,它所落脚之处的生机都会被它摧毁,所过之处全都会腐烂。
'孢母’也不是没有寄生过人类的尸体。
但它发现,那些被它扎根的躯壳尽管能动能跑,却会加速腐烂。
它曾经用无数个人类的身躯行走在城池和安全区中,但最多呆上一天半天,扎根的身体就会变成一坨烂肉,散发出阵阵恶臭惹得周围的行人纷纷侧目。
和自然相比,人类的躯壳真的太脆弱了,并且有很大被发现的危险。
久而久之,它便不再扎根人类的躯壳,远离人类的城池,在沦陷区深处游荡。
这是它近五十年来,第一次靠近人类生存的沦陷区边界。
至于为什么会出来、又为什么要扎根在一个人类的躯壳中,其实‘孢母’也不是很明白。
它只是跟着‘主神’力量的指引,来到了这幅躯壳前。
随着源源不断的肉芽涌入伤口,女孩儿的身体像被逐渐填充,她扭曲错位的骨骼发出‘嘎嘣嘎嘣’的声响,最终回归本位,内里破碎的内脏也因为肉芽的涌入开始愈合。
渐渐的,女孩儿那双充血外突的眼瞳也开始发生变化,血丝褪去,溃散的瞳孔凝聚缩小,变成针尖一般的白色。
这个时候,莹白色的‘孢母’已经将身体嵌入了大半,只留下一团触须还在胸腔外面。
因为此处发生的异动,不远处的‘异形者’们被吸引了过来。
然而当它们凑过来嗅着女孩儿活动中的尸体后,又颇不感兴趣地挪开。
就在这时,远处的黄沙中响起了阵阵引擎的嗡鸣声,数辆改良的越野车从远处而来,很快便用特质枪弹驱走了货队周围的‘异形者’。
'孢母’隐约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女孩儿白色的瞳孔又以极快的速度恢复;
它疯狂往这具躯壳中钻,试图隐藏起来。
倏忽一股异动从这具身体内部传出,那颗原本已经停搏的心脏,不知为何‘砰’地跳动了一下。
随着跳动愈来愈快,身体中僵了的血液开始流淌,被孢丝融合修复的器官也开始运转。
'孢母’从未见过如此离谱的事情。
一具已经烂掉的身体,在被它侵入了大半儿后,突然活了过来。
就在它有些绝望时,它意外发现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入侵后,尽管这身躯已经活了过来,但它依然没被世界规则挤压出去。
它豁然开朗,终于找到了世界规则的漏洞,似乎也明白了为什么‘主神’的力量,会指引它来到这里。
生物不可碰,死物为归宿。
可若是某个死物由死转生,那么扎根在其中的‘孢母’,就会以一种全新的方式,通过规则的漏洞彻底降临成熟。
在那群处刑者走近的前一秒,‘孢母’将自己伪装成了一颗普通的‘荧蝶’孢子,选择了沉睡。
此后它几次影影绰绰的苏醒,都是这具身体在使用特殊能力‘燃血’之时。
它藏在这具身体之中,静静地看着她生活作息,感受着自己和她日益融合。
直到融合度百分百的那天,它便能彻底‘成熟’。
……
突如其来的变故,以及'神造’愤怒的嘶吼声,让不少人神情直接呆住。
像白凤这种其他城池的强者,根本就不知道‘角妖’是谁,但尚存的‘光明城’众人,却是神情惊愕。
文人邈更是瞳孔一紧,不知想到了什么,狠狠握拳锤了下身侧的沙土。
“艹!那个家伙真的有问题!!”
被他垫着头躺在黄沙中的老徐,此时腹部的伤口已经被涂抹了大量的止血剂,他本有些萎靡不振的精神,在看到不远处元幼杉身上的异变后,又强撑着精神睁开了。
他咳出一点血沫,神情激动,“她……回来了!”
位于‘光明城’以及各个城池中的高层们,都在关注着‘失乐园’中的动向。
当元幼杉重新拿回了身体的主动权,将手掌插入自己的胸腔、握住那颗彻底同自己心脏融合的‘孢母’时,沦陷区中的混乱和动荡都有了明显的变化。
时刻关注着数据的检测人员兴奋大喊,“降下来了!数据正在快速下降,并且还在持续!!”
总部的人也听到了‘神造’的话,连忙联系了负责监控的处刑者们,却久久得不到消息。
半晌他们神情难看,“没有反应,最坏的预测是我们派去的人……全军覆没,那个角妖已经跑了。”
“还真是这个家伙?!我当初就反对总部让这些‘异形’人混入学校,它们果然有问题,现在发生了这么大纰漏,我认为处刑者总部应该负全责!”
“我申请立即抓捕城中所有的‘异形’人,即刻全部销毁!”
听着耳麦中的一片混乱,白凤一头雾水,“这个角妖到底是谁啊?”
“是觉醒者学校里的……一个学生。”文人邈抿着唇,目光幽暗,“它以前是‘光明城’中地下黑市的一个‘异形’展览者,在学院派的时候,就是和元幼杉一个小队的。”
“然而就在前段时间拔除‘歌姬’之后,元幼杉单独找上了我,向我反映这个角妖很有可能有问题,希望我能押送他回主城,并请求联邦将其看守,不要让他涉入本次‘失乐园’行动。因为当时情况紧急,她没有时间书写报告和具体细节逻辑,但秉承着任务最大的前提,我还是将人送到了主城。”
“现在看来,主城的监管是失败了。”
总部中有听到了文人邈说话的人不满道:“他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明明派遣了两名第一梯队、和若干一二级,这已经是很高规格的戒备了。当时谁也不能确定他的危险程度,难道就要因为凭空的猜测,便在情况如此危急、人员如此紧张之时,派遣出更多人员么?!”
“行了,都别再互相指责了。”匆匆赶来的老领主走进总部,“呼叫鬼面,能听到么?”
片刻后,一道略沉的声音传来,“嗯。”
看着屏幕中的少女,领主目光如炬,“请立即评判元幼杉——或者说‘孢母’寄生体的稳定程度,并尽快寻找拔除方法,目前的各大队伍已经在往‘失乐园’中支援。”
“必要之时,请为联邦和人类的未来考虑,斩杀拔除!”
领主声音落后,对面久久没有说话。
耳麦之中,一时间只能听到‘神造’怨毒而疯狂的尖利之声。
僵持的半分钟后,一道浅浅的叹息忽然响起,登时让意识本就紧绷的众人心头一跳。
元幼杉有些僵硬的指尖抓握着那颗跳动的‘孢母’,或者说是她的心脏,怪异的剧痛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听到叹息声,她抬起泛白的眼瞳,转了一圈后定格在其中一只巨型‘异形者’的身上。
果不其然,那大家伙的喉中发出阵阵痛苦的嘶吼,腹部微微凸起蠕动。
一只苍白的手掌忽然穿透了它腹部的硬皮,紧接着一点点撕裂了它的身躯。
墨绿色的身影从‘异形者’的躯壳中走出,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神造’的喉中爆发出一阵嘶吼,“你这个骗子!狡猾的人类,你会被‘母神’诅咒的!!”
只见那逆着光从‘异形者’身体内走出的‘异形’人,上半身生着人类的躯体,下半身却是‘异形者’的兽蹄。
他颈间佩戴着堆叠的饰圈,洁白平坦的胸膛和腹部裸露,额生锯齿般的角,银发盘在脑后,更衬得他一张面孔精致美丽、雌雄莫辨。
尽管早就意料到了,但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元幼杉心情格外复杂。
“角妖。”
青年一如他们最初见面的样子,穿着墨绿色的马戏团服装,脚踝上扣着铁球和锁链。
只不过他周身怯懦内敛的性子,却截然不同,一双半透明的眼瞳中带着淡漠和冰冷。
元幼杉苦笑一声,“或者说,我该喊你‘团长’。”
视线落在元幼杉的身上后,角妖的神情很复杂,他无视了疯狂辱骂的‘神造’,嘴唇动了动,半晌却没能说出话来。
“你从什么时候……”他声音很轻,“不,或许你没有相信过我。”
这一刻,无论是紧紧盯着元幼杉生怕她再次消失的祁邪,还是周围的处刑者们,又或联邦总部的人,都默契地没有开口,静静听着中心二人交谈。
所有人心中都有太多的疑问。
比如为什么元幼杉的体内会有‘孢母’、这次事件中角妖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不,其实直到你进入学校之前,我都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元幼杉轻轻摇头,“而我真正确定你有问题,其实也就是不久之前……”
在她最后一次同‘分歧种’见面时,她从‘分歧种’那里得到了一些错误的、极具迷惑性的答案。
'分歧种’告诉她,之所以她的身上出现一系列的问题,都是因为她的孢子融合度太高了,它在刻意误导自己、让自己深信不疑。
但当天晚上,元幼杉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醒来后她将所有事件串联在一起,却发现几个交汇的疑点,最终凝聚在角妖的身上。
在此之前,尽管她觉得有些地方略有堵塞,却也从未将怀疑的目光投射到身边这个腼腆的、经历惨淡的、像无害的小白花一样的角妖身上。
但现在再回头看看,他们的初遇便是巧合。
再遇‘团长’更是巧合。
那样一个掌控着‘光明城’地下势力、更迷惑了大半联邦高层的黑市掌权人,仅仅是在电车上碰到了一个自己关押的‘玩物’、碰到了一个小小的觉醒者学生,为何便要如此奋力地逃向城外。
除非它所害怕的,根本就不是处刑者和联邦的追捕。
它害怕的源头,来源于这个无害的角妖,因为它知道角妖的秘密害怕被灭口,最后看向元幼杉方向的一眼,真正在看的也是角妖,它想要告发这个秘密,所有最终受到了‘惩罚’。
若是细细追究,从此刻的上帝视角往前推,元幼杉才发现,一个从小便受尽苦楚、更在‘黑市’中沉沦了十年的‘异形’人,保持极致的纯净和胆怯,本身就很困难。
更何况,角妖有速度、有能轻而易举甩起铁球、砸碎觉醒者胸膛的力量。
它用脆弱的壳子和内疚腼腆,将这一切掩盖。
直到元幼杉发现这些矛盾之处时,她也仅仅是怀疑。
正如联邦总部所说,这些都是她的推测,证明不了什么。
然而在‘巢居’中将所有昏迷的、被‘歌姬’吞噬的处刑者救出后,祁邪的面具碎裂,他的脸孔第一次暴露在众人的面前。
因为身上都是粘液,他更是换了便服、束起长发,连同他十年队友的嵇长宫,在第一眼见到他时都没能将他和‘鬼面’确认联系。
若不是元幼杉深深记得这幅面孔,她也会在第一眼时产生怀疑、不确信。
然而当角妖苏醒、并径直来到元幼杉等人的面前后,他态度自然,冲没了面具的祁邪道谢。
他直接道破了祁邪处刑者队长的身份。
因为大家都已知道祁邪的身份,潜意识里他们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但已经心生怀疑的元幼杉,却在那瞬间攥紧了拳头,她低垂着眉眼掩住神情,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角妖的态度,就像是天天观察研究、对祁邪早已熟悉到了骨子里。
而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异形’人,又怎么可能接触到处刑者队长呢。
听了元幼杉的话后,角妖沉默许久,才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看来是我的演技还需加强,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漏洞。”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元幼杉喉头干涩,死死盯着对面一袭马戏团服装的青年,“你知不知道,孟轲他们都把你当成队友和朋友,他们那么信任你……”
然而在明知道‘巢居’中有多危险的情况下,他还是为了引自己过去,任由孟轲被吞入‘歌姬’的腹中。
这一点,其实才是元幼杉最不能容忍的。
青年精致的眼瞳有些涣散,良久才勾起唇角。
“事情到了这一步,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你想得没错,一切都是我做的。”
“从最开始,从你出现在鬼面的身边时,我们就在观察你了。”
一开始的时候,角妖只是像一个合格的暗线,他的眼线遍布全城,收笼着这座人类‘希望之城’的黑暗,并通过多方检测着那位处刑者队长。
通过多方调查,其实隐藏在人类社会中的孢子生物们,早就将这个唯一能威胁到‘孢母’的存在,视为眼中钉。
然而他毫无破绽。
直到某一天,角妖听说了这位人类最强者,从黄沙中带回了一个高融合度的人类。
基于对这位队长的了解,角妖立即注意到其中隐晦的异样。
于是他让眼线通过那群一年级中、以叫做于博文为首的那群蠢货,掌握这个元幼杉的动向,进行了一场测试。
第一堂课时,元幼杉等人遇到的‘三重生’是他的手笔。
当祁邪再一次出现、并救下了这批学生后,角妖便敏锐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这个新生的确能够影响到祁邪。
他本打算将元幼杉作为一个钳制祁邪的突破口,再次通过于博文,想办法将她引到了地下黑市。
他亲自设局,试图和这个人类少女搭线。
然而在见到她的第一眼,角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孢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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