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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0章 我洛氏要的东西很简单!


第810章  我洛氏要的东西很简单!

        暮春时节,春雨淅淅,夜过罢,风雨落,又有片片星星花瓣落入尘泥中,洛显之凭栏远眺,建业乃是皇城,自然不如姑苏清寂。

        姑苏乃是千湖之城,处处小桥流水,潺潺溪流,绕过道道弯,青石铺就的河堤,洛氏在姑苏数十年快要百年了,那庄园中的一步步亭台,一处处楼阁,宛如女子纤腰缦回的长廊,无不让洛显之沉迷,在他眼中远胜这庄重威严华丽的皇城气象。

        好在洛有之在建业洛府中,种下了大片竹林,江左士子喜欢这种看起来就颇为风致的植物,洛显之扶着长廊的护栏,身着绯红官服,头上未带冠,只是简单的束发,腰间有一枚刻着洛字的白玉相配,瞳眸黑白分明,明亮有光。

        时间不早,在管家将马车赶来后,他便前往谢氏府上,谢道韫等在谢府门前,极少见的穿着一身碧绿衫裙,她身量本就轻盈单薄,肤质白皙柔嫩,如同象牙般晶莹有光,在翠绿衣裳的衬托下,此刻看起来愈发的娇俏动人,这是洛显之不曾见过的谢道韫。

        “道韫,上车,我们二人同去。”

        谢道韫也不避讳,虽然还有些羞涩,但还是直接上了洛显之的马车,无论是洛氏众人还是谢氏众人,都认为正常。

        之所以如此。

        时间还要返回数日前。

        洛显之进入建业后,第一时间就派了信使回姑苏报信要求亲。

        江东之地,水道纵横,从建业到姑苏,更是速度极快,水路的速度可不是陆路所能够比拟的,纵然比不上千里江陵一日还的顺畅,但姑苏和建业本就不远,信使在第二日就到了姑苏。

        姑苏洛氏中,洛显之的母亲收到消息后,立刻开始准备礼品。

        洛氏对娶亲之事,有一套流程,在刚刚收到洛显之的信后,就直接挑选聘礼,派出了大量家臣前来建业。

        洛显之来建业时很是低调,但姑苏洛氏来求亲,尤其是求娶的还是谢氏的嫡女,可谓是声势浩大,大船开路,上绑红绸,光是这红绸就不简单。

        到了建业后,到谢氏府上,黄金珠玉这些东西都只是开胃菜而已。

        江左士族门阀间联姻者颇多,其中豪富的人也颇多,谢氏当然是见过世面的,自认没什么能震撼到他们。

        但洛氏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正所谓,江左豪门千百万,见我也须尽低眉。

        士族门阀所想要的不是一个豪字,而是一个贵字,为了这个贵字,他们甚至不愿意要那些繁杂但是权力却大的官职,转而喜欢那些清贵的官职。

        但什么叫做贵?

        别人不知道,但洛氏肯定是。

        当今所有的世家豪门,都说自己是三皇五帝的后裔,一说起来就是传自哪位特别有名的人物,甚至能追溯到尧舜禹的时代。

        但没有族谱,没有记录,是不能被承认的。

        数遍如今的这个天下,只有洛氏有完整的谱系,洛氏不仅仅有谱系,还因为从来未曾真正衰落过,有各种证据,比如从周王朝建立开始,每一代天子的册封圣旨,每一代诸侯之间互相交流的信件,还有各种文字以及实物的存在。

        洛氏主支带走了大多数东西,但同样留给了留在中原的两支很多东西。

        不提久远的千年,即便是从汉初开始计算,四百年那也足以碾压现在这群兴盛不过几十年到百年的士族。

        汉国英侯一脉就不说了,那个已经四百年的爵位已经说明了一切。

        江东的姑苏洛氏,是英侯嫡子坐断江东,以豫章郡公的半君之位登顶,一直到现在。

        在天下间其实一直都有一个很残酷的事实,洛氏送聘礼很简单,但回嫁妆的时候,那可就不简单了,嫁妆和彩礼的价值要差不多,但如何能差不多呢?

        洛氏送来的东西,很多都根本拿不出相等的东西。

        偏偏洛氏为了表达重视,往往取出那些珍贵的礼品,这算是一种幸福的烦恼。

        在谢氏接受了聘礼后,这桩婚事只剩下最后的一步,那就是择一个吉日成婚,到了这一步,洛显之和谢道韫同进同出就已经不会再有什么闲话。

        车厢中,谢道韫在出门前,仔仔细细的浴洗过,淡淡桂花的香气充盈在车厢中,洛氏可从来都不是古板的人,洛显之先是轻嗅几下,而后轻声道:“道韫,此番应邀而来的都有哪些人?”

        谢道韫快速的将大多数人在脑海中过了一下。

        曲水流觞宴。

        这本是一种士人间娱乐的方式,就算是谢氏邀请诸家前来,但并不是谁都能进入的,基本上都是各家中的名士,若非此番只不过是假借曲水流觞来宴请诸家,大部分人都没有资格前来。

        建业城外,草长莺飞的时节已经过去,此刻春意盎然,天气已经渐渐向着初夏而至,一群群士人正同关系较好的好友围在一起闲聊着。

        至于聊的话题,并不会如何千奇百怪,无非便是一些生活意趣,以及对洛显之的议论,这位自姑苏来到建业后,就身处漩涡风暴中心的洛氏子弟。

        在洛氏嫡系消失后,在英侯一脉愈发凋零后,江东洛氏就愈发的显眼。

        “这位新任尚书令,可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幅心态实在是让老夫佩服至极。”

        “整个建业城都在议论他的任命,无数人反对,这位尚书令竟然能面不改色的前往尚书台点卯,据尚书台的官吏们说,这位尚书令好像不知道这些事一样。”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这些事传得沸沸扬扬的,以洛氏的情报能力会不知道?就算是皇帝不知道,我也不相信洛氏会不知道。”

        这话说的众人都心有戚戚,当年洛有之留给许多人的阴影实在是过于大了,就算是洛有之已经死了两年,还是有很多人都记得他当初活着的时候,梁国是什么样子。

        “这些事情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些事情该是那些最顶级的家族所需要思考的问题。”

        “不能这么说,总感觉洛氏上来,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若是能抱上洛氏的大腿,得到洛显之的赏识,那就另当别论了。”

        “想要靠近洛氏太难了,除非家中有那种天才,而且品行上还不能有问题,否则依旧入不了洛氏的眼。”

        无数的窃窃私语在各处响起,谢安等人早就来到了这里,作为此番的东道主,谢安在为所有人按次就坐,以及招呼一些老友。

        谢氏真正的发迹就是这二十年,所以谢氏有不少的还处于二流士族的世交,这些人颇为艳羡的望着谢安。

        “安石,你们谢氏现在的声势,可真是不小,陆氏这等大族,都能应邀而来,真不是当年的谢氏了。”

        姑苏郡就是当年的吴郡,陆氏是江东的大姓,出了陆逊这种大人物,为吴国立下了赫赫功劳,如今梁国面对北方汉国最重要的徐州,就是陆逊打下来的。

        在吴国末年,差一点就被推举为帝的存在,在楚国时期,也是名列九大姓之一。

        到了现在,依旧是江左名门,第一等的大族,即便是这样的大族,现在对谢氏也是平等相待,越是了解士族间的鄙视链,越是知道这有多么的不可思议。

        谢安闻言自然不会说出炫耀的言语,只是微微笑着,谢氏的阀阅本就不差,唯一所欠缺的不过是本世的高显,这一步有洛有之抬举,自然顺利的拥有了现在的地位。

        “安石,不知道你们谢氏这位女婿,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问,让众人都凑上前来,这才是众人最关心的问题,谢安轻抚胡须道:“灵秀此人,心怀韬略,是不可多得的治世之才,于清谈一道不算是极其精通,诸位也都知道,洛氏一直都信奉经世致用之道,灵秀就是这其中的佼佼者,他心中怀着整个江左的数千里山河,矢志北伐。”

        谢安一说这些话,这几人脸色就已经不太好,矢志北伐这代表着什么,这代表着这位依旧要贯彻洛有之的执政方针,唯有洛有之的执政方针,才能让梁国拥有北伐的能力。

        这对大多数人来说,都不算是利好的消息,但能够聊以慰藉的是,这同样是巨大的机会,跟着洛氏有肉吃,这已经是历史所证明的,不提那些过于久远的,近在眼前的谢安就是明证,洛有之的船没上去,洛显之的船还有机会。

        想到这里,这几人当即说道:“安石,我等都是世交,若是有机会,可一定要在尚书令面前给我等美言啊,我等都是愿意北伐的。”

        洛显之是尚书令,并不是前线领兵的人,谢安的愿望是将谢玄培养成自己的副手,以后由谢氏来对外领兵,此刻听到几人所言,当即笑着答应,这正是他和几人聊天的目的。

        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如此身不由己,就算是士族,也要为了维持家族富贵而不断奔波,正如邦周的贵族也不能醉生梦死,要为了维持国家的存续而不断努力,面对洛显之的出现,这些士族略微一盘算,就发现自己根本就反抗不了,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直接投敌。

        待几人相伴离去后,谢安突然叹了口气,与此同时,正在马车上结伴而来的洛显之和谢道韫也感慨着。

        “郎君你来担任尚书令,虽然许多人不满,但这种不满的程度之低,是不可想象的,上一任尚书令,才做了不过几日,就直接被喷的下台。”

        洛显之知道上一任尚书令身份比较低微,自然不是庶族,庶族有担任高官的,尤其是武功方面的高官,但尚书令这种职位还从来没有出现过,从士族崛起以来,从后汉开始,到列国时代,还没有任何一个庶族担任过尚书令。

        莫说纯粹的庶族,就算是落魄的寒门也没有,这是一个士族的保留官位,列国皇帝在选择的时候也都比较谨慎,当初曹操让荀彧担任尚书令,刘备让英侯公子担任尚书令,燕国则是慕容氏担任尚书令。

        上一任尚书令是士族,但阀阅比较差,这算是江东建立以来身份最低的一个尚书令,结果自然不言而喻,皇帝萧衍最终退让了,若是洛有之在,一定会坚持下去,这件事也是萧衍想要让洛显之出任尚书令的原因之一。

        这次又是无数人反对,但萧衍能坚持下去。

        洛显之听到谢道韫言语,轻声道:“我一直都知道,每一代的洛氏都知道,洛氏做很多事情就是因为身份太高,无论其他人如何想,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们打压门阀,但洛氏自己就是门阀,我们打压士族,但洛氏自己就是士族,正如洛氏毁灭了贵族,但洛氏就是贵族一样。

        其实洛氏一直在改变,但又一直未曾改变,洛氏可以是任何形态,所以洛氏没有自己的利益,于是可以以天下人的利益为自己的利益。”

        洛显之的这番话让谢道韫感觉有些震撼,她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感受到什么叫做天下为公,如果这世上有真正的天下为公,那就是洛氏了。

        其中所蕴含的力量,是谢道韫在过去的那些年中,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谢氏中的子弟,都有一颗忧国忧民的心,这一直都是谢道韫所知道的,但和洛显之一比较就仿佛差了几个档次。

        正常的贵族,有所谓家国观念,家就是国,国就是家,维持家族富贵的同时,也不愿意国家衰落,这是从邦周时期就传承的精神,还有一个说法叫做有恒产者有恒心。

        洛氏的精神是同样的道理,洛氏将天下等同于洛氏,于是就有守护天下的心。

        洛显之见到震惊的谢道韫,便伸手握住她的柔荑,悲声道:“只可惜这是主支才能够做到的,这是素王庇佑才能够做到的,江东洛氏的力量还不够,我只能尽力而为,许多事情已经做不到了,现在的洛氏,是独一档,却不够高。”

        谢道韫能够感受到洛显之发自内心的悲伤,她明白洛显之在说什么,完成这样宏伟的大愿望,需要的力量太强大了,只有洛氏最巅峰的时候才能够做到,比如昭圣王时期,比如洛文王时期,比如昭武威公时期,比如在征讨胡人前。

        这世上聪明人太多了,洛氏的衰落是谁都能看出来的,许多事情都插手不了,否则司马懿怎么可能敢违背洛水之誓,有洛水之誓在前面,世人都知道洛神是真的,但征讨胡人中,洛氏死伤那么惨烈,无数嫡系死在草原,以及族人都死在了草原。

        洛神至高,但和当初的素王一样,是不关注人间事的,她是洛水之神,神域在洛水。

        洛氏有多少人,中原各国都是知道的,昭城的户口人数本就是公开的,再加上当初往辽东迁徙的时候,物资还能够用戒指瞒得住,但人又不能往戒指里面放,洛氏迁徙了十万人去辽东,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死在草原上的几乎是整个凛冬城的青壮以及少年,任谁都知道那座在极寒之北的传说中的凛冬城里面,只剩下老人和妇孺,这些人能不能在冰天雪地里面活下来,所有人都抱有怀疑的态度。

        在大多数人心里,传承了一千四百年的洛氏,这次算是彻底完蛋了,就算是真还能活下来,等那一年老的人死去,估计也就是一两万人,甚至几千人的小部落,在辽东艰难生存。

        江东洛氏,则成为了很多人的心理寄托,但更多人知道,江东洛氏就是正常的门阀士族,唯一的区别是,江东洛氏比起其他门阀士族更加强大,从各方面都更加强大。

        谢道韫迟疑了一下,而后缓缓抱住了洛显之,她的身子柔弱无骨,洛显之只觉温香软玉贴在自己身上,沁香满鼻,他将宽阔的手掌搭在谢道韫的柔荑上,缓缓道:“道韫,江东洛氏虽然是分支,但身上却有重任,虽然大多数人都认为洛氏主支会在辽东灭绝,但伱是我未来的妻子,我可以告诉你,主支现在在辽东虽然生存艰难,但却绝不会灭绝,素王会保佑每一个子孙,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家族就会重返中原,在昭城的旧地升起旗帜,那时我们这些流落在中原的子孙,就能够回归到家族的怀抱。

        如果我们能创造出无与伦比的功绩,如果我们能够为家族奉献,在无数年后,我们将升入素王的天界,永享光明。”

        谢道韫只觉洛显之紧紧抱着自己,说话间呼出的热气吹拂在她的脖颈间,让她觉得有些痒痒的,但听到洛显之那认真的声音,她却只觉有一种肃穆的感觉,和洛显之相识以来,她就时常能够从洛显之的身上感受到那种充斥的厚重感和扑面而来的历史感。

        这种感觉让她无比的着迷,有一种在颂唱圣曲的青史感,每当此时,她都有一种吟咏诗歌的冲动。

        她相信洛显之的这番话,她相信洛氏会重返中原,到了那一日,现在的所有所作所为都是值得的,谢道韫有些明白从洛有之和洛显之都一定要造下功业的原因了,洛氏有难以言明的信仰,在心中支撑着他们。

        “家主,夫人,到了。”

        谢道韫和洛显之分开,整理了一番略有些凌乱的衣裳,而后便联袂而下,一下车便觉千百道灼热的视线传来,整个曲水流觞宴的所有人都望向了这里。

        此刻出现在无数人心头的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洛显之啊!

        真年轻,真俊美。

        <div  class="contentadv">        姑苏郡公,梁国三大外姓郡公之一。

        未曾加冠就升任尚书令的高显。

        最重要的,江左第一豪门,从氏族志诞生以来,就名列第一页最上等未曾变化过的顶级豪门。

        再望向洛显之身边的谢道韫,身着白衣衫裙,如神如仙,望着有些娇柔,娴静如娇花照水,亭亭玉立,小时候就有咏絮之名的才女,这些年经由谢氏发扬,号称江左第一。

        这样的神仙妃子,倒是和洛显之相配。

        “此情此景,谁能不想起将近百年前的豫章郡公呢?”

        豫章郡公啊。

        这一句话一下子勾起了很多人对书籍的回忆,当年豫章郡公初次来到江东时,同样是曲水流觞宴,同样是洛氏和美人,有国色天香之称的二乔。

        那一场盛会的图卷和文字记载,直到现在还在天下间流传,尤其是江东之地,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今日又是这样的场景,画师已经盘坐在溪水的各处拐角处,这里又有这么多的文人墨客,又不知道有多少诗歌杂句以及文赋凭吊从此而出。

        一念至此,来到此地的众人竟然颇有压力,一个不好,这可就是要在青史上留下笑名了。

        洛显之和谢氏一众人走到属于他的位置所在,这里是整个宴中视野最好的一处,也是在所有人的正中。

        洛显之等人坐下后,谢安和谢道韫开始指着来到这里的人给洛显之指认。

        谢安指着一个有皇族冠盖的位置说道:“那个是会稽郡王萧云,他是唯一一个来到这里的皇族之人,灵秀你应当知道,这种大场合,没有皇族的人是不行的。”

        洛显之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进入汉末列国以来,在爵位制度上发生的最大变化,就是有了亲王和郡王的区别。

        亲王就是传统的诸侯王,通常是一个字,选取那些邦周时期的国家名字,当然,因为洛氏的存在,洛王还没有人封过。

        在亲王之下的郡王就以郡为名,通常被皇帝封给不太受宠的皇子,或者宗室有功劳的臣子,或者是太子的儿子,这就是如今天下变化较大的爵位制度。

        在郡王之下,倒是没有大的变化,在列侯之上有一个特殊的郡公爵位,通常都封给政治地位比较特殊的人,诸如魏国封给禅位汉朝皇帝的陇西郡公,燕国封给禅让燕氏的辽东郡公,萧衍封给楚氏的郡公,以及曾经主政江东的洛氏的郡公。

        谢道韫指着几个人道:“那是姑苏陆氏的人,郎君应当不太陌生,洛氏和陆氏在同一个郡中,传承许久的江东士族,那个是淮阴韩氏,郎君就更不陌生了,传承四百年的大贵族。”

        洛显之注意到谢道韫用了大贵族这个称呼,这就是一种细节,现在的淮阴韩氏,当初是一部分淮阴韩氏南下江东建立的,没想到啊,几十年后,江东反攻汉国成功,徐州重新落入了江东手中,当初南下的兰陵萧氏和淮阴韩氏,竟然回到了故土,回到了故郡中,重建了门庭。

        萧氏更是摇身一变成为了皇族,唯一可惜的是,淮阴韩氏没拿到淮阴侯的爵位,而且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就算是封个郡公出去,也不会封这个爵位给韩氏。

        而当初留在汉国中的萧氏和韩氏主支,则随着汉国败退的大军北迁,现在在齐地青州生活,如今的青州,聚集了萧氏、韩氏、吕氏和洛氏这几家,五姓七望只剩下张氏了,张氏在哪里,张氏在修道,已经暂时不参与政治,甚至就连士族都算不上了。

        淮阴韩氏和江左士族有种迥然不同的画风,又因为悠久的拥有封国的历史,用贵族来形容他们倒是非常合适。

        “那边的是琅琊王氏战乱时迁徙而来的,在以前还比较兴盛,但现在族中没什么天纵之才,渐渐沦落到二等士族了,不过叔父的好友有一手上好的书法,可以作为今日的记录。”

        琅琊王氏。

        洛显之知道,在楚国时期还是比较兴盛的,曾经也有一段时间执掌朝政,但时间很短,楚国时期就是那种,城头变幻大王旗,各个家族轮流在最高峰和皇室一起执掌江东大政,最后萧衍不想这么玩了,又有了足够的实力,就直接换了皇帝。

        当代的王氏中,最为著名的就是王羲之,号称江左书法第一。

        洛显之点点头道:“我知道王羲之,见到他的书法,他的文字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数遍江东没有人能够比得上他,我听闻酒后所能够写下的文字更加动人,叔父稍后可要多劝他酒,定要将今日所闻所景都记录下来,传到后世。”

        谢道韫继续给洛显之介绍着一些比较有名的人,最后计算所有的人,来到这里的一等士族有四家,二等士族有十九家,三等士族二十四家,其余不入流的士族有上百家。

        表面上看来,来的不算是多,但实际上这是一个相当恐怖的数字。

        要知道梁国中,大多数的士族是不会出现在建业的,他们都在自己的家乡做官,只有成为京官后,才会来到建业,就比如洛显之,换句话说,很多在郡中有名的士族都没有出现在这里,即便是这样,还有这么多的士族来到了这里。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洛显之等人到了之后,并没有立刻说什么,反而是开始了正常的筵席玩乐,在这个比较缺乏娱乐活动的时代,这种呼朋唤友聚在一起是相当欢乐的。

        毕竟众所周知,许多游戏只有人多才有意思,恰好是个风和日丽的天气,风儿轻轻地吹拂着,让人没有半分炎热,也丝毫不感觉寒冷,这本就是踏青的好季节,本就是男男女女出游的好时节,此刻聚在一起,一阵阵欢呼声和笑声在场中时不时响起。

        洛显之这里并未闲着,一波波人前来拜见,虽然用拜见来形容有些不太合适,毕竟洛显之太年轻,而前来拜见他的几乎每一个人都比他的年龄更大,但双方的身份地位不同,还是要用这个词。

        “道韫,江左爱慕你的士子可真是多。”

        洛显之微微感慨着,虽然没人说,但洛显之能够看出来,前来随长辈拜见的很多士子都对谢道韫倾慕不已,谢道韫当然知道,闻言不甚在意道:“自然如此,正如倾慕郎君的女子亦数不胜数一般,卓然于人者,皆是如此。”

        洛显之笑着摇摇头,谢道韫说的对,正是如此。

        待一众人拜见后,气氛渐好,洛显之终于准备要向所有人宣布大事了,伴随着讯息的传开,流水两侧的欢笑之声渐渐消散,转而许多人都正襟危坐起来,无论先前再开心,但终究要意识到,这是一场为了洛显之召开的盛宴,而不是饮乐宴,现在是做正事的时候了。

        洛显之清了清喉咙,而后用一种带着回忆和感慨的语气说道:“诸位想必对本公还有些陌生,本公的父亲曾经在建业执掌大梁朝政十八年,但本公来到这里的次数却不算是多,本公一直都生活在姑苏中。

        此番受到皇帝陛下的恩重,见到我大梁有些乱象,于是来到了建业,今日将诸位召集而来,是因为诸位都是士族,其中不少都是士族中的楷模,本公便有一问,我洛氏可是江东士族魁首吗?”

        洛显之这一问,让人瞠目结舌,这就像是自卖自夸一般,自古以来,只有其他人称赞为楷模,还没有人自己说自己是楷模的,只有别人称赞为士人魁首,哪里有自己要士人魁首的道理。

        但洛显之这么问,在场中的人又能说什么呢?

        “姑苏洛氏当然是江左士族魁首!”

        无论是亲近洛氏的,还是排斥洛氏的,对这个铁一般的事实,都不能否认,若洛氏不是江东士族魁首,那是谁呢?

        谁若是敢说出来,洛氏会如何做不得而知,但那个被提的家族一定会拼尽一切把陷害他的人搞死。

        洛显之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既然洛氏是士族魁首,那想必对士族应当是什么样子,该有发言权了。

        士族和庶族,关键就在于士和庶字。

        士,这个字实在是太过于久远了,久远到那已经是一千四百年前,那时候还是在镐京,你们可知晓吗?

        那是邦周兴盛之地,那是邦周最初的王都,在如今的关中之地,我洛氏的祖先,至高至圣的素王,在镐京分封诸侯,定下了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平民、奴隶这七个等级。”

        溪水两侧的江东士人:“……”

        这怎么直接扯到上古时期了,知道洛氏历史悠久,但是也不用动不动就拿出来显摆,真的好羡慕啊。

        洛显之却觉得这么说话很爽,接着说道:“到了邦周中后期时,天下大才都在士中,于是诸子百家都以士来指代贤人,所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我等便以士大夫称呼自己,还有道士、居士,名目不一。”

        有人看不下去,又或者是故意要说,高声道:“郡公,这些事应当在蒙学时与蒙童们讲述,今日您到底有何事要与我等说呢?”

        洛显之同样高声道:“本公所要做的,难道诸位不明白吗?士之一字,自古以来所代表的便是光明和美好,但如今呢?

        自后汉末年以来,士族中败类何其如此之多也?

        自我洛氏先祖豫章郡公坐断江东以来,士族坐法者又何其如此之多也?

        到了现在,江东千百家士族,又有多少家是干干净净的,某些人披着士族的皮,做下的那些肮脏事,难道还要本公去说吗?

        洛氏乃是江左士族之魁首,你们想必都知道,我洛氏最重名声,若是天下人提到士族便满脸嫌恶,那我洛氏将如何自处?

        若是天下人提起士族便是一群只知道风花雪月的酒囊饭袋,我洛氏又如此自处?

        若是天下人提到士族便是欺男霸女,便是横行乡里,便是横征暴敛,我洛氏又如何能顶着士族魁首之命,安然立在这世上吗?

        既然洛氏是士族魁首,那就要做些其他人做不了,也不敢去做的事情。

        自十年前重新修订氏族志后,整个江东都没有再重新给士族排序过了,本公翻看氏族志,觉得其中不少名不符实者,不少简直羞于与其同列此志者,本公以为,当重新修订氏族志,将那些害群之马全部排除出去,然后选择那些能够达到士标准的家族进入其中。”

        洛显之的话还没有说完,席中就已经出现了阵阵的喧哗声,满满都是不敢置信的声音,修订氏族志,才十年就要修订氏族志,而且还是用不符合“士”标准来修订,那到底是什么标准不就是以洛显之的喜好甚至利益来制定了?

        怪不得刚才洛显之要先问,洛氏是不是江左士族魁首。

        魁首这个词所代表的可不仅仅是第一,还是标准,是榜样,其他人都要和他学习,达不到怎么办?

        达不到就可以直接开除出士族籍了!

        真是好狠的手段啊!

        若是洛显之知道这些人心中所想,怕是要大笑起来了,废掉士族哪里是这么简单的。

        以洛氏的声望来做这件事,的确是能得到很多人的认可,毕竟士族门阀这种东西,就是洛氏从先汉的经学士族一步步放出来的。

        但到了现在的地步,早就已经尾大不掉,利益纠葛起来,哪里是洛氏说废就能废掉的,主支在这里也做不到,触及利益比触及灵魂还要难。

        最多只能利用这个方法打击一小部分士族,一旦大面积的打击,立刻就是“洛氏何故造反”的结局。

        那不是洛显之想要做的,团结大多数人,打击一小部分人,瓜分他们的利益,再团结大多数人,打击一小部分人,再瓜分这些人的利益,在这个过程中,保证自己是得到最多利益的那个人,这就是改革的真谛所在。

        这个道理出自一千三百年前由先祖洛文公所写的治政书,文公是洛氏有史以来在政务天赋上最高的人之一,在文一方面几乎拉满他的改革也几乎是最成功的改革之一,生前解决邦周的问题,死后没有迎来反对派系的反扑,在各方面都做到了极致的平衡,他的改革简直是一件艺术品。

        此后历代家主都试图达成文公的治政成就,不过目前为止成功的不算多,文公的天赋实在是过于恐怖,之后的洛氏子孙依旧有巨大的成功,比如洛宣公,比如洛文王,但那是因为洛氏已经很强很强了,而不是通过巧妙的个人能力达成。

        洛显之自认自己不可能比得上先祖文公,但以洛氏在江东的地位,他所要进行的这一场改革,只要他不急躁,只要皇帝支持,只要慢慢来,成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郡公,皇帝陛下可知道这件事吗?”

        又有人高声问道“修订氏族志这么大的事情,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如何能自己决定呢?尤其是改变评选士族的标准,这实在是过于惊世骇俗了。”

        这句话让大多数人如梦初醒,是啊,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请求皇帝的同意,而是直接臣子决定呢?

        氏族志是官方的,私人当然有修订,而且认可度颇高,但是官方不认可,那就得不到各种特权,排这个终究还是要为了各种特权的,所以私人修订的要重视,官方的也要重视,两手抓,家族才能硬。

        会稽郡王有些错愕于洛显之的大胆,然后便听到洛显之高声道:“这些事情,本公自然已经和陛下讲述过,陛下很是认可本公的方案,甚至想要立刻执行,只不过被本公劝住了,这毕竟是大事,还是要通知诸位一声,这叫做礼数。”

        我有了礼数,你们就要知道些礼节。

        这是洛显之的意思。

        会稽郡王刚刚想要说话的嘴闭上了,他完全不知道这回事,皇帝没有和他说,但洛显之不可能说谎。

        若是被萧衍知晓他心中想法的话,一定会送给他一句话,“你什么身份,灵秀什么地位,你和灵秀比?”

        场中已经有人见到了会稽郡王的神情,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有些感觉摇摇欲坠,尤其是那些家风本就一般的士族,甚至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家族在之后的日子中一定不会好过,甚至会失去士族的身份。

        皇帝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那就是支持洛显之,皇帝和洛氏一起要做的事,还没有失败过的,这是在姑苏文穆郡公时期就已经无数次确定过的事情。

        现在换了洛显之,又会有什么区别呢?

        历史同样无数次的证明过,洛氏执政是有连续性的,尤其是这种父子相继,儿子通常会继承父亲的执政思路,进而继续扩大之前的成果。

        如同现在梁国这种,在洛有之去世两年后,洛显之才从姑苏赶过来,已经是比较特殊的情况了,一方面是洛有之去世的时间确实早,洛显之还没有长大,一方面则是洛显之有过些许的犹疑。

        但此刻的洛显之,排除掉了所有的犹豫。

        虎视眈眈的望着所有人!

        ————

        南梁太武元年,由洛显之主导的太武改制开始实施,洛显之遵从他父亲的执政思想,依旧采取了打压士族的政策,《氏族志》这部本是维护士族利益的典籍,成为了洛显之手中打压士族的工具,这种方法被广泛效仿,一次次给予门阀士族以沉重打击,是太武改制的重大成果之一。——《南朝史·南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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