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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成


裴家上下除了三房处处张灯结彩,  三房的小厮丫环扎红戴花之外。

余下几房人家平日里什么样,这会儿还什么样。

裴五夫人主持中馈,公中拨了银子给三房,  为着显得她一点油水也没贪,  全交给裴三夫人。

裴五夫人对心腹的妈妈道:“钱就那么些,  老太爷爱贴多少贴多少,喜事能办成什么样,  咱们少插手。后头要办喜事的还有几个呢,  都按六郎的例,  该贴的让四房自个儿贴,  也无人敢说嘴。”

裴五夫人打了这个主意,  虽把银子全给了三房,面上出力,把对牌拿出来,笑吟吟道:“三嫂若要用人开库,  只管吩咐着,  我来调派。”

裴三夫人哪会不知她的意思,  三房的下人也尽够用了。上头还有老太太在,哪能为小辈的婚事就这么兴师动众。

反正她手里又有钱又有人手,  还怕办不下来?

三房处处井然有序,连国子监山脚下的宅子,  也早都调派了仆妇过去,贴喜扎彩。

国子监的婚假也没几天,总要去那边住的,  早早安排了更好。

成亲三日要住在内宅的松风院里,  裴观打小就没在这儿住过几夜。

八岁到外院读书,那会儿他还没有自己的院子,  还是到了年纪,才划出院落来,给他配齐了人手。

白露提前几日从留云山房回到松风院内,她在留云山房里呆一年。银杏嫁了人,银杏的活给千叶接手了。

她提前回来,立春笑道:“怎么好劳姐姐沾手这些,咱们院里已经都归置好了。”

她进了留云山房一年,说是近身侍候公子,可看不见摸不着的。如今她回来了,竟被原来跟在她身后的立春把持了院中的细务。

白露微微一笑:“这怎么能成呢?侍候公子是我的本分,在里头还是在外头,那都一样。”

立春还待再辩驳,白露又道:“再说了,没几日少夫人就要进门,咱们这些人怎么调派,那还得听少夫人的。”

立春心中自有计较,少夫人的出身只怕不太懂得宅门里头的弯绕。

又是新来乍到,刚进门的新娘子,总得行一步看三步。再怎么也得按着原来的规矩先稳下来,总不会一来就大刀阔斧的改天换日罢?

白露一看立春的脸色,就知她心里想的什么,但笑不语。

将院中处处看过一回,作出一脸没处可插手的模样:“立春妹妹办事妥当,我也没什么好再添减的。”

立春这么冲在前头也好,这位新进门的少夫人厉害不厉害,脾气性子如何?正好让立春试一试,叫她先顶雷。

白露从内院到外院,三房人人喜气洋洋。

夫人大手笔,每人多发两个月的月钱,丫头仆妇小厮长随,个个要从头到脚换上新衣新鞋,连腰带扎巾都是新的。

撒在外头路上的喜钱,也都是特意到银匠铺打的,双喜梅花钱,吉祥如意钱,还有各色金银锞子,一匣一匣送来。

白露的娘在厨房,知道到的事儿更多。

光是办喜宴的花费,就把公中给的钱开销出去一半,那天上飞的、山里跑的、水里游的,不要钱似的往大厨房里抬。

白露的娘把女儿叫到跟前,悄悄同她道:“就这排场,府里头传的未必是真。”

京城里传言是一种,裴府里的传言又是另一种,四房走了乔盈娘,四夫人话里话外的酸味儿,满府都能闻得着。

“你得精心侍候着,别跟那眼皮浅的学。”

白露点头:“我心里明白,外头不知道,我在留云山房还能不知,公

子对少夫人十分看重的。”

她为少夫人做的针线都攒了小半盒,就只等着少夫人进门了。

府中事,裴观在国子监里不能亲自过问,派青书和陈长胜两个回府听用。他们俩外头事能办,内宅事却知道的少。

松烟青书和空青卷柏几个,看公子没睡,也不敢睡下。只有决明年纪最小,就想着明儿宴席上有大菜可吃,抱着枕头睡得香。

裴观退去左右,拿出那本小册,翻到中间那页,指尖在“北堂春去”这四个字上来回摩挲。

直坐到香篆成烟烛成泪,他这才将那页阖上。

松烟一大清早来叩门,才刚走到门边,就听见里头公子说:“进来。”

松烟与青书换个眼色,公子不会是夜里根本就没睡罢?

待推门进去,公子穿着中衣,等他们送来洗漱,再换上吉服,招待早来的亲戚宾客。

等到吉时,裴观整肃衣冠,到堂前拜见祖父。

裴观父亲早逝,父亲醮子便由祖父代之。

上辈子祖父病重难以起身,大伯二伯在外任赶不回来,是由四叔代劳。

此时裴如棠还能起身坐立,自然由他来成礼,坐在堂前,对孙子缓缓道:“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率以敬,先妣之嗣。若则有常。”

裴观跪在下首,恭然肃穆:“唯恐弗堪,不敢忘命。”

裴家亲迎的场面庄严,林家一片和乐,林大有在堂上,阿宝跪在堂下。

“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宗尔父母之言……夙夜无愆,视诸衿鞶!”

就这两句词儿,林大有已经背了十了几日了,这文绉绉的话,他这辈子也没说过。那天大伙儿在武英殿偏殿等宣,同僚就见林大有眉头紧皱,口中念念有词。

还当是他差事办砸了,初春正是放马的时候,陛下这些日子又有意,在全国选地设立行太仆寺,正该是林大人升官的好时候。

他怎么这样愁眉苦脸。

等到上殿回事,说完了正事,景元帝问:“你方才在偏殿里,念叨些什么呢?”

林大有生得黝黑,又一把大胡子,脸红也瞧不出来,可他挠挠脑袋:“臣的女儿要成亲了,那词儿……实在是难记。”

“你女儿都要成亲了?是跟裴家儿郎?”景元帝被触中了心事。

严墉一看景元帝的脸色,凑了一句:“那真要恭喜林大人了。”

景元帝回神,笑了笑:“是啊,姑娘大了总要嫁人,严墉,你来办,看准了日子,添个礼罢。”

景元帝都这么说了,张皇后自然也要添礼。

裴观刚到林府,府门前就来了宫使,是严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宣完旨意,笑吟吟对裴观道:“我们公公也有份礼,送给新郎倌。”

林大有又是谢恩,又是接赏,费了些功夫。

等吉时一到,外头爆竹鞭炮响起,赶紧送女儿出门。

花轿绕了半城,建安坊的人家,许久不曾有这样的喜事,出来看热闹的小厮门房们,一见嫁妆最前那两抬朱漆描金箱子的规格,就知是御赐之物。

“新娘子这么有体面?”

“听说是个从四品的官儿。”

建安坊一带,多世代簪缨的人家,门房们见的官儿多了,并不把从四品看在眼中,京城里的蚁子官儿而已。可这家的姑娘却能得陛下皇后的赏赐,还是在成亲吉日这一天,那便不能小看。

消息传到裴家,裴如棠虽面上不露,心底也有几分喜意。

阿宝身着层层喜服,头顶红盖,两边丫环喜婆搀扶着,她虽目不能

视,可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健。

裴家廊多门多,每过一处,喜娘嘴里都要说吉祥话儿,往日她又要说又要扶,一天下来膀子都酸了。

今儿都没觉得自个儿出了什么力气,新娘子自己就稳稳迈门坎走回廊。

顺顺当当进了新房。

阿宝在崇州也见过新人成亲,大家伙儿挤在屋里看新娘子,小孩们闹哄哄讨糖吃,七大姑八大姨要看新娘子手。

还要一道磕瓜子吃花生,闹腾个没完。

阿宝那会儿就是讨糖吃的小娃娃,跟戥子两个分糖吃。她还当今儿,她的新房里也会这么吵闹,没想到,新房里无人大声喧哗。

阿宝盖着盖头,坐得板板正正,两手握拳搁在腿上。

她这姿态自然是不柔婉的,燕草刚进房中,就见屋中人人都在打量新娘子,再一看自家姑娘的坐姿。

心中叹息,指甲和手能养出来,可这坐姿却给忘了。

她将手中糖盘托起,送到各位亲戚身边,还没正式见礼,燕草已经将人认了个七七八八。裴姑娘信中写的明白,燕草一看就知。

等大伙去赴宴,燕草戥子赶紧将门掩上。

大家都走了,只有裴珠还坐着:“赶紧掀了盖头透透气儿。”哥哥一回来,就特意叮嘱她,让她今儿多关照着阿宝。

阿宝一下撩开盖头:“可闷死我了。”

大喜的日子不能说“死”,她说完自己呸掉,问燕草:“有吃的没有?”那两个肉包子,全然不顶用,她都饿了半天了。

裴珠掩口便笑,看她吃喝笑道:“方才婶婶们姐妹们上下打量你,你纹丝不动,八妹妹还想跟六姐姐打赌你动不动呢。”

“我听见了,她跟她姐姐赌一个戒指,她姐姐没答应,该答应的,可惜了一个戒指。”

阿宝想把盖头团起来,被燕草一把接过去,铺平整了,夜里还要挑盖呢。

“你坐得这么远,还能听得这么清楚?”裴珠惊诧。

“屋里这么静,我闲也是闲着,数了数大概有十三四人。”那个打赌的女孩子还挺有意思的,她赌阿宝会动,阿宝就偏偏一动不动。

裴珠看她一身喜服,笑着坐在那里,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由笑出声来:“你坐在那儿,就光想这个了?”“还想什么时候能吃东西。”实在是太饿了。

新房里有的也不过是点心果子,阿宝嚼了块饼,怎么成亲才头一天,就叫她饿肚子呢。

正这么想着,松烟提着食盒送到门边,嬷嬷刚想拎进来,可新娘子盖头已经掀了,戥子赶紧到门前接过。

送到内室来:“有羊肉!”

三层食盒,一盒如意卷,一盒肉丁烧卖,一盒酒煎羊肉。

阿宝先吃个烧卖,再吃几块羊肉,最后吃两块枣泥如意卷,肚里这才不闹饥荒了。

裴珠看几个丫头替她擦嘴补胭脂,心中不由想到,往后嫁的人,若是能有哥哥的一半儿好,就足够了。

裴家女眷在新房内坐过,这才去看嫁妆。

她们都知道林家是才发家的,底子薄,这嫁妆晒出来,怕也没甚可看的,只是依礼该去看看。

也只有几个没出嫁的姑娘有兴头,对六嫂嫂的嫁妆箱子十分好奇。

“方才不是说得了御赐嘛,你说会赏什么?”八姑娘扯着姐姐的袖子,“都说她嫁妆薄,会有多薄?”

“你慎言!方才在房里就敢胡闹,看我告诉母亲去。”

才刚绕到院前,就见嫁妆箱子堆叠在一处,绫罗绸缎摆在最前,里头有好几箱宫纱宫缎,再往前看,又有十

几套金银头面。

一匣子一匣子打开来,珍珠宝石,金盏银壶满院生光。

裴八姑娘微张着嘴:“不是说……”不说她嫁妆薄么?

也就是古董字画这些少点罢了,那也应当的呀,没个几代积攒,哪家能随便就拿出古董字画来。

可这金子银子,宝石头面,都是实打实的东西。

裴四夫人看了一眼:“水田一百亩……”话里带着笑音,可没人搭她的腔。

其中一位夫人还横了她一眼,裴四夫人面上讪讪,那是大嫂子,她也不敢不恭敬。

待走到最中间,就见正中摆放着个朱漆托盘,盘中放着一柄金鞭。

裴八倒抽口气儿:“这是?”

“这就是那柄御赐的金鞭罢?”

金鞭两侧,一侧是宝弓,一侧是马鞍,还摆了一条九节鞭。

之前还有闲言碎语,看过这个,倒无人敢说什么。

大夫人点了点头:“果然是将门虎女。”

她都如此说,余下的人便不敢再言。

裴观在前面宴客,陆仲豫看他只知闷头喝酒,心中啧啧,这么个喝法,还怎么洞房花烛?

趁着无瞧见,手握杯盏上前去,往裴观衣襟袖口上洒了些酒:“差不多得了,新娘子可还等着呢。”

裴观酒量寻常,两辈子也没喝过这么多。

玉面飞红,双目幽深。

明明有七八分的醉意了,动作还一分酒意也无:“陆兄所言极是。”

陆仲豫干脆扶住他,嚷嚷起来:“新郎倌醉了!”又冲松烟青书挤眼,时辰也差不多了,外头热闹归热闹,该送新郎倌回房了。

听到外头动静,燕草赶紧把盖头给姑娘盖起来。没一会儿姑爷就被送进房中,松烟还怕几个丫头抬不动他,新娘子一伸手,稳稳将他托住,让他坐到床上。

屋里人退了个干净,阿宝直到此时,才心如擂鼓。

可她半晌也没听见裴观有什么动静,难道他喝得醉死过去了?

她推了把裴观:“你醉了?”

眼前倏地一亮,裴观手握金杆将盖头挑了起来,醉中问她:“咱们一起,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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