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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李萧寒回到侯府时,  夜色已浓,他去了一趟春和堂,冬枝就守在外面,  见到他准备行礼,李萧寒见里面熄了灯,  就知道林月芽这会儿已经睡下,便立即冲冬枝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推门进去时,他脚步极轻,  春萝见到他时,  只是起身微微屈腿。

  李萧寒撩开床帐,缓缓坐到床边,林月芽正好面对里侧,  只留一个后背冲他。

  李萧寒白日里的那番怒气早已消散,此刻只想好好看看她,却又不敢将她吵醒,他捏起一缕冰凉的发丝,  在指尖轻轻摩挲了一阵,最后又小心翼翼地起身,  将床帐放好。

  他走到门前,冲春萝做了一个手势,  春萝便跟着他来到院里,两人又离主屋走远了些,  这才开始说话。

  李萧寒压着声问道:“她今日如何?”

  春萝也用着同样的音量回答道:“姑娘今日晚膳的时候吐过一次,  不过精神状态都还不错,只是……”

  春萝顿了一下,  抬眼去看李萧寒脸色。

  李萧寒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这才敢开口:“姑娘下午睡觉轻,  赵嬷嬷来的时候她听到了,问寻她什么事,奴婢没有直说,只是说不清楚,侯爷交代过,她可以谁都不用见。”

  李萧寒“嗯”了一声,对春萝的这个回答表示极为满意,最后他又不忘提醒道:“不管外面有任何传言,我不希望传进她耳中。”

  春萝如今整日都和林月芽在一处,就连夜里林月芽睡着了,她也不会从主屋离开,她在正堂摆了张小床,与卧房就隔着一张屏风,里面但凡有一点声音,她都会立即醒来过去看,所以春萝此刻还不知李萧寒与九公主赐婚的事。

  既然不知,李萧寒也不想多说,他临走时又看向林月芽的屋子。                        

                            

  他午膳没用,晚膳也只是在大理寺将就了几口,她倒是好,能吃能睡,似乎如今任何事都无法再影响她。

  也不知到底是好是坏。

  一连几日李萧寒都在忙寻找裴愉踪迹的事,其实早从皇帝下旨的那日起,李萧寒也在暗中差人将裴愉跟住。

  他派出的人武艺不算高强,却是个暗中盯梢的高手,照他的吩咐,不论发生何事,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盯住裴愉的行踪。

  可就在两日之前,那名暗线也不再向他外传递消息,这在往常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李萧寒又立即开始整理其他地区暗线送上来的消息,但凡是和裴愉有关的,一并抽出挨个梳理。这些消息烦乱复杂,光是理清就耗费了整整一日。

  李萧寒如今已经连续两夜未合过眼,却不论再忙,他都会去春和堂看她一眼,只是每次看她的时候,林月芽像是故意似地只留一个后背给他。

  直到林月芽生辰这日的凌晨,李萧寒终于找到些许眉目。

  这日一早,林月芽看到桌上的煮鸡蛋,才想起这是她的生辰日。

  春萝想帮她剥鸡蛋壳,林月芽摆摆手,待她吃得差不多时,便学娘亲那样,拿鸡蛋在头上滚了一圈,心里暗暗道出对往后的憧憬与祝福,她将鸡蛋壳剥掉,想起儿时吃鸡蛋时候的满足,可如今只吃了一口,胃里又开始翻涌。

  白水煮的鸡蛋没有味道,可她觉得这是图吉祥的东西,就该吃下去才对,正犹豫那剩下半个怎么吃不会让她反胃时,李萧寒来了。

  已经有好几日没见过面,林月芽看到他时微微愣住,他脸色不好,像是许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林月芽起身想要行礼,被李萧寒抬手压住,他顺势拉了凳子就坐在她身旁,垂眼一直望着她。

  林月芽以为李萧寒一连几日不来春和堂,是还在因叶默的事而生她的气,她一时觉察不出李萧寒心情如何,便不知该怎样应对,只敢同他一样,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他。

  片刻后,李萧寒收回目光,看向桌上的饭菜。

  林月芽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拉他衣袖,李萧寒又回过脸来看她说话。

  林月芽抿唇道:侯爷来前没有说,饭菜都要被我吃光了。

  李萧寒淡笑问她:“你可吃好了?”

  见林月芽点头,李萧寒拿起她面前的碗筷,直接将林月芽剩的那半碗粥端起,就着她吃剩的那几样小菜,开始吃了起来。最后回头看她手里还举着半个水煮蛋,便又问道:“怎么不吃了?”

  林月芽摇摇头:吃不下了。

  李萧寒将脸向她手边靠近,林月芽也顺势就把那半个鸡蛋递到去他唇边,李萧寒张口的时候,刻意放慢速度,他唇瓣上的湿润毫无意外地沾在林月芽的指尖。

  他一面嚼着那半颗鸡蛋,一面用好看的桃花目含笑望她。

  林月芽面色微红,连忙将手收进袖中:侯爷不该吃这些的。

  李萧寒擦拭着唇角,眼含深意地看着她道:“我记得从前便教过你,不可废食。”

  “可是忘记了?”

  林月芽略微一怔,随即想起很早前在云腾院的书房时,李萧寒便同方才一样,从她手中吃糕点,最后连一丝残渣都要吸吮干净,还美其名曰,那是“不可废食”。

  想到这儿,林月芽脸上红晕更甚,夏河和春萝都在屋里,他怎么就这样不要脸面。                        

                            

  她蹙眉嗔了李萧寒一眼,故意道:我没有侯爷的好记性,早就忘记了。

  李萧寒笑容又深了几分,他喜欢她自称“我”,而非“奴婢”。

  他略微挑眉道:“既是忘记了,我再教你一遍?”

  说着,他便去拉林月芽的手。

  林月芽立即起身躲开,她没想到李萧寒竟真要当着旁人的面去做那样不要脸的事,便带着几分愠怒地瞪着他。

  李萧寒低笑一声,不打算再逗她,他缓缓起身,冲她伸手道:“不是饭后要踱步消食么,我陪你一起。”

  初秋是勤娘子盛开的季节,淡紫色的花朵顺着藤蔓弯弯曲曲的攀附在长廊两侧,李萧寒握住林月芽的手,两人并肩在廊上漫步。

  林月芽扬起脸冲李萧寒道:侯爷日后不要当着旁人的面,做那样的事。

  李萧寒故意问:“什么样的事?”

  林月芽彻底停下来,望了一眼身后,见夏河和春萝很有默契的没有跟上他们,这才一字一句缓慢地对李萧寒道:就是……不可废食。

  李萧寒又装作疑惑地道:“是你说不记得了,我才想提醒你一下。”

  林月芽蹙起眉头,越说心里越觉得委屈:什么不可废食,侯爷在那个时候就动了欺负我的心思。

  只是那时候的林月芽傻,怎么也想不明白高高在上的李萧寒为何会那样对她,如今已通男女之事的林月芽此刻再去回想,便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李萧寒见她眼圈发红,便彻底失了逗弄的心思,连忙将她按在怀中,低低的在她耳旁道:“从前皆是我的过错,往后不会了,不会再那样欺负你了……”

  林月芽小声地在他怀中抽泣,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他心口,她发丝见天然的皂荚香气,随着一缕清风,夹杂着勤娘子的花香,让人忍不住痴醉。                        

                            

  待她情绪渐渐平复,他才将她松开,拿出帕子帮她拭泪。

  林月芽看着动作极为轻柔的李萧寒,也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可转念她又在心底暗暗叹气,她是傻过,从前的林月芽可以傻到,只要李萧寒向她说什么,她都会信的地步,如今的林月芽不会那样了。

  一次两次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三次四次依然跌倒,可若是到第十次,她还会跌倒的话,那她当真不如死了算了。

  想到此处,林月芽忽然眸子一亮,心跳也不知不觉快了几拍。

  她偷偷抬眼去看李萧寒,见他频频看向主屋的方向,没有注意到方才她神色的变化,她松了一口气,立即垂下眼,将方才无意中想到的那个念头暗暗藏住。

  可那个念头就像一颗被灌溉过的种子,在她心底快速的生根发芽,如果她真的死在李萧寒面前,是不是他就可以放过她了……

  “月芽?”李萧寒一连叫了三声,林月芽才猛然回神。

  她冲他笑着道:侯爷怎么了?

  李萧寒扶着她朝主屋走去,温声道:“你的生辰礼到了,就在屋中。”

  林月芽的心跳因那念头而狂跳不已,反而对即将看到的生辰礼没有一丝兴趣,想来能松给她的东西,无非就是金银珠宝,又或者绫罗绸缎这些名贵之物。

  直到春萝撩开床帐,大红喜服与华贵的凤冠赫然出现时,林月芽狂跳不已地心才倏然静下。

  李萧寒指尖逐渐收紧,掌心也在不知不觉中渗出一层薄汗。

  “喜欢么?”

  等了许久未见林月芽反应,他实在忍不住轻问出声。

  林月芽深吸了一大口气,缓缓呼出的时候,却不知为何,眼眶变得有几分湿润。                        

                            

  她扬着脸看向李萧寒,眉眼中皆是喜悦地对他肯定地道:喜欢。

  一连几日的疲惫在此刻烟消云散,李萧寒从未有过这样欣喜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值得。

  见他忽然沉默,望着她的眉眼越来越明亮,林月芽直接转身扑到他怀中,与他紧紧相拥,许久后,她们才松开彼此。

  “喜欢便好。”李萧寒替她将额前的一缕碎发别致耳后。

  林月芽笑盈盈地点头应道:侯爷送的,奴婢都喜欢。

  李萧寒的手在空中停住,脸上的笑容也倏然僵住,不知为何,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不是撕心裂肺的那般疼痛,而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难受。

  李萧寒蹙眉看向那凤冠,声音也在不知不觉中冷了下来,“既然喜欢,为何不去看看?”

  林月芽愣了一瞬,随后提起裙子就来到床边,细细去将那凤冠与喜服打量了一番,笑着回头看他,她正要开口称赞,就见李萧寒忽然冷笑一声,径直向外走去。

  春萝也不明白,明明两人方才那样好,她看到都有几分感动,为何李萧寒又忽然变了脸色。

  在春萝眼中,林月芽的反应和话语,都没有丝毫的问题。

  林月芽目送他离开,看出春萝的疑惑,无奈地冲她笑了笑,这笑容就好像是在说,她也不知道为何,不过这就是李萧寒。

  当夜里一切静下,往常的林月芽一沾枕头便会入睡,而如今日她思绪烦乱,辗转反侧许久都未能合眼。

  她摇摇铃铛,春萝很快就披着件薄衣进来点灯。

  林月芽要看话本,春萝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将白日里她没看完的那本拿了出来,怕林月芽眼睛难受,便又将屋里的几盏灯拿到床旁。                        

                            

  林月芽自打怀孕以来,一直被圈在春和堂,春萝原本话就少,再加上现在林月芽身份更加特殊,李萧寒将她看得这样要紧,春萝也不敢像从前在云腾院那样和她说笑,若非必要,她们两人之间也很少交谈。

  林月芽只能靠看话本来消磨时间,这些话本都是何家两个姐妹送来的,里面讲什么的都有,甚是有趣,林月芽也跟着话本认了不少字。

  看着看着,林月芽忽然眯起眼眼来,心有余悸地偷偷望了眼春萝,见她满脸倦色,似乎并没有发觉她情绪的变化,便暗暗松了口气。

  说来也是巧了,她白日在廊上偶然想起的一个念头,竟然在这话本上也看到了。

  话本中有一个聪慧过人的女子,被山匪掳走,她同山匪斗智斗勇,最后装死逃脱。

  林月芽目光逐渐飘远,许久后,她打了个哈欠,将话本合上压在枕头底下,疲乏地冲春萝挥了挥手:熄灯休息吧。

  又到了陆渊来给林月芽请脉的日子。

  原本李萧寒是要陪在身旁的,可昨日刚寻到裴愉的消息,便着急同裴怀禀报,二人在一起说了许久,直到陆渊来到春和堂,李萧寒还没有从御书房出来。

  陆渊走进主屋的时候,林月芽就坐在桌旁,她垂眸看着话本,手中拿着几颗酸甜的莓果。

  她看得十分入神,祝梨将药箱放到桌上时,她才猛然抬头,见陆渊笑着望她,尴尬地就要起身。

  陆渊笑道:“坐着吧,将手拿出来便可。”

  林月芽也没客气,她将莓果放回盘中,拿帕子擦擦手,将白皙的手腕搭在号脉用的小垫子上,眼睛又不由自主瞥向一旁敞开的话本上。                        

                            

  陆渊两指搭在她的脉搏上,片刻后微微蹙眉,“林姑娘心绪不稳,暂且先将话本合上吧,待休息一会儿,心绪平稳下来,咱们再开始号脉,不然会瞧不准去。”

  林月芽面上淡定,其实心都快从嗓子眼里飞出来了,她略带歉意地冲陆渊点点头,面带不舍地将那话本慢慢合上。

  随后喝着水,慢慢对陆渊道:我自从有了身孕,便半步都未踏出过春和堂,整日实在烦闷到无事可做,只好看话本来解闷,实在抱歉,今日耽误了陆大人的时间。

  陆渊听完,不由蹙眉,他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觉得即便是为了林月芽的安危着想,也不该将人这样困住,这哪里是人该过的日子。

  林月芽说完,便又盯着那话本出神。

  陆渊忽然觉出不对,他假装抬手喝茶,用长袖遮住面容的时候,目光将林月芽仔细扫了一遍,他看到林月芽垂落在身侧的手指,似乎在无意地一直敲着腿面,而指尖的方向,正对着桌上的话本。

  陆渊将茶盏搁下,笑着对林月芽伸手,“林姑娘的心绪可平复下来了?”

  林月芽淡笑着将手重新搭到小垫上:陆大人觉得呢?

  陆渊探出手指,“嗯,可以了。”

  从侯府出来,陆渊坐上回去马车,直到马车在陆府门前停下,他才将祝梨叫到面前,“先去永安街买一盒桂花糕,再去东头市打一壶酒,最后寻一处就近的书馆,买一本名叫《山水难》的话本来。”

  作者有话说:

  前十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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