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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单纯善良的姑娘总是轻信于人,  连沈樱都对循柔轻声细语了起来。

        循柔为了大哥隐去身份,只为了能离大哥近一些,而大哥又因她相思成疾,  这会儿还缠绵病榻,他们太不容易了,  两情相悦的人因为身份悬殊注定不能在一起,但是老天又偏偏让他们相爱了,  只能叹一声造化弄人。

        沈樱抹了抹泪,  别看她没经过事,  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她看过不少戏文话本,都是这么写的。难怪循柔要不告而别,  她定了亲,  知道跟大哥不可能了,这才决定长痛不如短痛。

        沈檀给沈樱递去一张帕子,又怜惜地看着循柔道:“表妹,  我竟然不知道你藏了这么多心事。”

        把所有的苦楚都埋在心底,该是怎么样的煎熬?真是苦了她了。

        循柔也是被架到那儿了,  不知道她们都想了些什么,在二人眼中,她俨然就是一个痴心一片又身不由己的可怜女子,心爱之人病倒了,她要是不担忧着急,  好像还有点说不过去。

        “我还是不去了吧。”真的病倒了么,那晚不是还好好的,  循柔没打算火上浇油,  趁人病要人命的事多少有点缺德,  最起码现在她没想给他添堵。

        沈樱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大哥肯定想见你,你不去怎么行?”

        “他……”可能不想看到她。

        “表妹就去一趟吧,我们去看大哥的时候,他还昏昏沉沉的,你要是去了,他应该能好受些。”沈檀温柔地劝着,其实她是觉得表妹一定也想见大哥,只是不好直说而已,她和沈樱可以帮着她去见大哥,让他们见见面,把话说清楚也好。

        循柔看了看她们,没有再说什么。

        进了沈府,她们直接去了色空院,沈檀和沈樱替循柔打掩护,一个叫过长平去询问病情,一个去支开下人,好让循柔能顺利进去。

        长平扫了一眼,觉得那个身影有些眼熟,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沈樱的问话打断了思绪。

        两个姑娘对她寄予厚望,循柔却没打算跟他见面,即使进了屋,她也是没有走过去。

        屋子里格外安静,他似乎是睡着了,循柔看了一会儿,想了一下,轻轻地走到了床边,她居高临下地看向他,见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鸦羽般的眼睫浓密乌黑。

        要论起生病,循柔的经验比任何人都丰富,她自打有记忆起就三天两头的生病,病歪歪的没个好,她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滋味。

        虽然表哥为她受过伤,但那时他绝没有如今这般虚弱模样,他这个人好强,真正的伤口不会示弱于人。

        循柔看了片刻,将他头上的帕子拿了下来,在凉水中浸湿,拧干后重新搭了上去。

        她俯下身,亲了一下他有些发干的唇,她把后路都给他铺好了,不会有事的,全看他怎么选择。

        现在疼一点也不要紧,知道她狼心狗肺,以后就好过多了,别学别人再留什么执念。

        循柔直起身,朝屋外走去。

        叶锦芸端着药进来,正好撞见了循柔,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她不是失踪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

        “嘘,就当没看见我。”

        循柔没跟她解释,也没必要跟她解释。

        叶锦芸见鬼似的看着她走了出去,愣了半天,一时弄不清她是不是真的在大白天见鬼了。

        她缓了缓,端着药往里走,发现沈冥清已经醒了,她立马扬起了笑,不再提方才的事情。

        清晨的薄雾尚未淡去,时不时地响起几声鸟鸣。

        沈冥清披着外袍在桌前翻看账本,休养了几日,他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只是脸色尚有几分苍白。

        长平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他推开门,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少爷,出大事了!”

        确实是出大事了,嘉州城的盐商一时间人心惶惶,上面要查盐政,不是他们能左右得了的。这次绝非是小打小闹,皇上下令严查,不管是在任的盐政,还是已经离任的官员,都逃脱不了干系。

        很多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几十年的约定俗成,已然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如今骤然打破平静的局面,一池清水被越搅越浑,谁也难以独善其身。

        李老爷无计可施,拼命地讨好高成业,可惜这是个只拿好处不办事的,他终于意识到此人的不靠谱,但也只能打掉了牙往肚里吞。

        相比其他人各找门路,沈家那边反而没有一点动静。

        沈冥清知道在这样的大势之下,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倒不是干等着逆来顺受,而是不如静观其变为好。

        那头徐方信心中却是大为畅快,经此一事,他不光入了皇上的眼,还把之前那些人都拉下了水,怎么不能舒出一口郁气。

        今日刚跟巡抚大人审问了嘉州城的盐政,王大人上任没多久,倒也没什么可抓的,但是之前几任可就不简单了,深挖下去,让他嫉妒得眼睛都红了,他知道这是肥缺,但也没想到有这么多油水。

        徐方信把嘉州城盐商们的名单展开,考虑着改日再找他们盘问一番。

        “舅舅。”金慧珠来给徐方信送夜宵,舅舅就是她的如今倚仗,这些事情她一向亲力亲为,好在舅舅没有一儿半女,没人跟她争抢。

        “是慧珠啊,又来送夜宵了?这样的事让丫鬟做就行了,何必自己辛苦?”对这个外甥女,徐方信还是很疼爱的。

        “舅舅为国为民才叫辛苦,我这不算什么辛苦。”金慧珠笑着走过去,把夜宵放到了桌上,无意中瞟到了一个名字,她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舅舅,他怎么了?”

        徐方信抬眼看去,疑惑道:“你认识?”

        金慧珠脸上一红,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地把那日在灵秀山庄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说到沈冥清把她从水里救起来时,她脸上的羞意更胜。

        徐方信看着她这般小儿女的情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忽然心念一动,若是能跟沈家结成姻亲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沈冥清是嘉州城的首富,家产雄厚,恰好能解他的燃眉之急,若是有沈家的财富支撑,日后他也能站到更高的位置,这简直就是两全其美,各取所需的好事。

        徐方信捋了捋胡须,温和地道:“慧珠放心,这件事舅舅会为你做主的。”

        金慧珠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喜色。

        徐方信自信满满地以为沈冥清不会拒绝,在这个关键又微妙的时期,只有他才能帮他脱离这潭泥水。

        徐方信以审问为借口将沈冥清叫了过来,等人到了以后简单盘问了几句,然后就屏退左右,谈到了亲事上。

        “慧珠也到了成婚的年龄,我看等这事过去,就让你们尽快完婚。”徐方信等于是在告诉他,此事有他保他,大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

        只要娶了金慧珠,就能顺利摆脱困境,他不该有丝毫的犹豫,沈冥清很明白这件事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甚至可以成为他的一大助力,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但他说出口的话却是,“在下并非良配,不敢高攀贵府小姐,大人还是为小姐另寻良配吧。”

        沈冥清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他是哪根筋搭错了才能说出这句话?

        徐方信不敢相信地看向他,沈冥清这句话简直是在打他的脸,他都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他居然还是拒绝了,要他娶个女人,有这么难么?

        沈冥清也想知道有这么难吗?娶谁不是娶?

        徐方信的脸色很不好,他好言好语地跟他谈事,是瞧得起他,谁知他如此不识抬举,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给脸不要脸!

        上一次徐方信被那些盐商落了面子,这次又被沈冥清拒绝,徐方信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他真是恨透了这群盐商,既然这般不识抬举,就休怪他翻脸无情。

        把历年的账目算清后,呈到了皇上手中,一千余万两的白银刺痛了皇上的眼,朝廷缺钱,这么多银子却都进了别人的口袋。皇上震怒,立刻下了圣旨,将涉案的官员抄家的抄家,处决的处决,不仅要把贪污银两收回去,还令盐商补缴这一千余万两税银,若是不能补上亏空,严惩不贷。

        沈家是嘉州城的首富,又有徐方信有意刁难,补缴的税银比其他盐商多了不少,即使把沈家的家底全部掏空也补不上十之一二。

        这样惊人的数目,直把沈家拖得倾家荡产,几乎在一夕之间,从天上摔到了地上。遣散奴仆,变卖家产,一家人从雅致豪奢的园林住进了逼仄的宅院中,两进的院子不能说多大,也不能算小,但过惯了富贵日子的人,哪里看得上这个。

        苏氏受不住打击,哭晕了好几次,沈冥清早出晚归,顾不上家里的事,好在有沈俊泽能看顾一些。

        叶锦芸愣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短短的几日时间,她就像在做梦一样,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书里不是这样写的,这件事虽然闹得很大,很多盐商都受到了牵连,但沈家是全身而退了,即使有些损失,那也是无关紧要,怎么就走到了倾家荡产这一步了?到底哪里出了错?

        张姨娘在屋里安慰着苏氏,沈樱和沈檀走到屋外。

        沈樱抹了把泪,忽然朝门外跑了出去,沈檀在后面喊她,她也没停下来,跑出院门时,碰到了刚回来的大哥。

        沈冥清皱了皱眉,“你要去哪儿?”

        沈樱瞅了瞅他,“我、我去找循柔,她不是郡主么,应该能有办法帮——”

        沈冥清打断她的话,冷声道:“回去!”

        “可是大哥……”沈樱还想再说什么,对上沈冥清压抑幽深的目光,声音戛然而止。

        沈冥清骤然看向她,一字一句地道:“谁都不准去找她。”

        沈檀拉住沈樱,看向他道:“知道了大哥,我们不去找表妹。”

        两个人低着头回了屋。

        沈冥清按了按眉心,换了身衣裳,再次出了门。

        循柔听说了沈家的事情,沉默了片刻,他那么识时务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死心眼了,放着顺畅的路不走,偏要往荆棘丛里钻。

        夜幕降临,燕子街上灯火璀璨,空气中飘浮着甜腻的脂粉香气。

        循柔在一个拐角处找到了他,他靠着树干,身体一半隐在暗影中,一半被笼罩在柔艳的光里,衣袍的下摆沾着深色的酒污,是她从没见过的狼狈与颓唐。

        脚步微微一顿,她忽然不知道要不要在这个时候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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