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叶子开始变黄, 眼看着就要入冬。虽然宋让说这才刚入秋,还早得很,但循柔坚定地认为冬天快到了, 若非如此她怎么会觉得这么冷,骨头缝里都吹着凉风。
或许是她言之凿凿的神情太有说服力,宋让想了一下,很快就改了口, “你说的对。”
循柔瞅了瞅他,忽然觉察到他的居心叵测,他在惯她,惯得她说一不二,惯得她唯我独尊,惯得她离不开他。
便是她以后再有其他的刀奴, 也会下意识地跟他比较,好则是理所应当, 不好就更忘不了他。
这般想着,再瞧他如同春日暖阳般温暖和煦的目光,又觉得他襟怀坦白,光风霁月。
循柔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睛,他生了一双狭长的凤目, 深邃漆黑却意外的澄净明亮,牵唇而笑时甚是好看。
虽是初秋, 整个山庄都忙活了起来, 为那还看不到影子的冬日做准备, 谁让他们的女主人说了句天冷呢。
与常介在四合山分别后, 宋让曾去打探过无相门的消息时, 一切都风平浪静, 宋翎中毒的事还没有传出。
无相门的消息一向难以探知,近来最让大家震惊的事情便是无相门少主被逐出师门,至于原因,那是众说纷纭,但隐约得知是为了一个女人,如此一来江湖上又多了一桩供人谈论的逸事,每每都有人感叹一句英雄难过美人关。
很快就有人写出了本子,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已经绘声绘色地讲上了,宋让和循柔的运气不错,赶上了新鲜出炉的大戏,他们跟着茶馆里的客人,兴致勃勃地听了半晌。
循柔越来越娇气,走不动了让他抱着走,觉得热了要摆冰,摆上冰又嫌冷,衣裳要最柔软的料子,床榻要铺上好几床被子,鸡蛋里都能让她挑出骨头。
便是仆人都觉得她难伺候,得亏宋让有这个耐心。
“你会觉得我挑剔吗?”
宋让正铺着床,听到她的问话,转身笑道:“如果这就算是挑剔,那么你可以更挑剔些,我受得住。”
循柔抱着了他的腰,踮起脚贴着他的耳畔道:“我也受得住。”
刚刚铺好的被子就乱成了一团。
宋让撑起身,抚了抚她湿润的眼角,眉头微蹙道:“很疼?”
循柔睁了睁潋滟生姿的水眸,把双腿盘了上去,娇嗔道:“快点。”
他还是觉得不对劲,正要起身,又被她拉了回去。
循柔睨着他道:“都说了没事了,你再这样,我可找别人了!”
宋让安抚地亲了亲她,循柔的眼睫微颤,双臂紧紧地攀上他的肩。
身体的变化越来越明显,走上一小段路就会觉得疲惫,无论怎么休息都有种疲惫感,身体不再轻盈,衣物鞋子都像累赘,怎么样都不舒服。
体内那股阴寒之气在逐渐侵蚀她的身体,循柔对这股气息是熟悉的,她在无尽寒潭里待了那么多年,被压制得喘不上气,只有沉睡才可减轻痛苦,她才刚体验到百般滋味,如今又要被拉入深潭了吗?
山庄没有名字,循柔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兀自想了片刻,碰了碰宋让的胳膊,“你说叫什么好?”
宋让抬眸看向她,“不离,不离山庄。”
循柔嫣然一笑,轻声道:“这个名字不错。”
宋让翘了翘唇角。
不离山庄的第一个客人是萧遥。
他找到了这里,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常介出事了,分别那日他带着天龙草回无相门,在半路遭到了截杀,其他几人无一幸免。
宋翎危在旦夕,最终是宋聿明将毒转到了自己的身上,以内力化解,损耗了二十多年的内力。
这样的损耗便是已经成为大宗师的宋聿明也承受不住,本要立刻闭关,但这时炼尸堂的人突然有了动作,他们带来了一个人。
无相门的长老们一见此人便大惊失色,那个人正是曾经的魔门圣君段西池,可他不是死了吗?怎么会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
宋聿明紧盯着那道身影,段西池确实死了,眼前的人不过是一具傀儡,虽然他和段西池身份对立,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天纵之才,这样一个人死后被人做成傀儡,不由得让人心生感慨。
石丘济让素女给宋翎下毒的目的就是为了对付宋聿明,他要是救就会折损功力,给他们可乘之机,要是不救就要看着亲生女儿死在自己面前。无相门是白道魁首,宋聿明身为门主要是连自己的女儿也见死不救,这要是传出去,在江湖上如何立足?
无论宋聿明怎么选,都是一条死胡同,石丘济筹谋多年,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一日,又怎么能容忍别人来破坏他的计划,还想拿天龙草救人,简直是痴心妄想!
趁着宋聿明功力大减,炼尸堂的人攻来了无相门,也该让战奴试试刀了。
战奴不知疲惫,刀枪不入,便是大宗师也无可奈何,唯一顾忌的是宋聿明手里的山河剑,不过宋聿明功力折损,便是山河剑在手也使不出全部的威力。
然而,石丘济到底小瞧了一个大宗师的实力,每个境界之间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虽然宋聿明功力大减,但仍有一战之力。
宋聿明一剑斩断了战奴手里的刀,这一剑让石丘济感到诧异,看着竟不像功力大减的样子,难道他没有损耗功力?
石丘济分了神,战奴的动作变得迟缓,宋聿明找到了石丘济的藏身之处,转而对他出手。
石丘济不是宋聿明的对手,猝不及防下被剑气所伤,他急急传唤战奴,迅速撤离。
炼尸堂的人一走,宋聿明吐出了一口血,手几乎拿不住剑,他已是强弩之末,强撑着才没有在石丘济眼前露出破绽。
经此一事,无相门元气大伤。
萧遥是因着常介的事来的不离山庄,在路上,又得知了无相门的变故,中间只隔了短短几日。
宋让跟萧遥谈了许久,彻夜未眠。
萧遥离开后,宋让就开始没日没夜地练武,他变得沉默寡言,眼里的光暗淡了下去。
循柔去后山远远地看了他一会儿,又转身离开了,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深夜,循柔正坐在栏杆上等他。
宋让俯身来抱她,“怎么还不睡?”
循柔按住了他的手,“欲速则不达,没有你这样练武的,你的心境不稳,是想走火入魔吗?”
他沉默了许久,“我需要尽快变强。”
循柔抿了一下唇。
无相门是他自幼长大的地方,那里有他的亲人和朋友,石丘济只是暂时撤离,不知道何时又会卷土重来,而常介跟他一起长大,情同手足,这样的仇怨怎能过得去?
循柔拉过他,柔声道:“宋让,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要逼自己。”
“我不能坐视不理。”
宋让抱住了她的腰,身体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声音嘶哑,痛苦地道:“如果那日是我去送天龙草,也许常介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循柔垂眸看着他,他此刻像一个孩子般无助,她把他抱到怀里,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这不怪你,是那些坏人的错,你无需内疚。”
宋让缓缓收紧双臂,在她柔软温暖的怀抱中汲取暖意,这一瞬她似乎不仅是他的爱人。
“循柔……”
“我在这儿。”循柔看着庭院里如霜的月色,素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抚他的脊背,“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看到第一根白发的时候,循柔在镜子前坐了好久,从这天起她再不让宋让给她梳头。
可是白发越来越多,已经到了快要藏不住的地步,循柔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打开了脂粉盒。
“宋让,今天能陪着我吗?”
循柔叫住了他。
宋让看着分外明艳的循柔,微怔了一瞬,“好。”
山庄里养了许多兔子,这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原本是宋让给循柔捉了几只玩的,哪知这兔子繁衍得这么快,现在林子里随处可见。
循柔喂了一会儿兔子,叹了口气道:“当初就不该养这种小白兔,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下得去嘴?”
她拍了拍手,抱着宋让的胳膊笑道:“咱们去山下划船。”
难得她这么开心,宋让也牵了牵唇角。
在山下划了船,循柔又去茶馆听完了那个故事,年轻剑客被妖女蛊惑最后退隐江湖。
“这个故事不好,谁是妖女,我明明是仙女。”循柔环住他的脖子,“是心地善良,救你于危难之中的仙女。”
宋让扶住她的腰,看着她道:“是什么都喜欢。”
循柔眨了下眼,急急地拉着他往回走,“回去回去,现在就回去。”
宋让疑惑地问道:“你急着回去做什么?”
“睡你。”
大白天地关起了门。
太阳渐渐落下,月亮挂上了枝头。
一只玉手从床帐中伸出,循柔光着脚踏到了地上。
宋让拉住她的手,“地上凉。”
循柔扭头对他笑了笑,踩上鞋子去点亮了蜡烛。
她回到床边,仔细地看了宋让一会儿,摸上他的脸,俯身亲了一下,把手放在了他的胸膛上。
宋让若有所感,刚要抬手,却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宋让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都想要天魔刀吗?是因为天魔刀里有历代刀奴献出的内力。”循柔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有一个宝藏,可惜锁坏了,但里面的东西还在,你想要吗,我可以给你。”
宋让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严肃地道:“我什么都不要,循柔,别闹了。”
“没有跟你闹。”循柔把自己的头发拨到身前,“我开始长白头发了,怎么拔也拔不完,这具身体已经要坏掉了,如果不给你,这些东西没了盛放的地方,就什么也不剩了,想来想去,还是给你比较好。”
宋让被她按住,身上使不出半点力气,他艰涩地道:“会有办法的。”
循柔摇了摇头,贴在他的身上,低喃道:“做人真好,我还没活够呢。可是我每天都很疼,撑不下去了,也许没过几日我就成了一个老太婆了,我可不想你看到我那样。”
宋让闭了闭眼,忍住眼中的酸涩,“别这样做,我不会原谅你。”
循柔亲了亲他的唇,“你会原谅我的。”
宋让定定地看着她,眼里的情绪难以分辨。
循柔说道:“宋让,你是我最喜欢的刀奴,也是我最后一个刀奴了。”
她骤然松开。
绯红色的光闪过。
宋让攥紧了手,他看到了这世上至快至美的刀,却在转瞬间化为虚无。
浑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走,宋让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他从来不知道她如此狠心。
他宁愿她还有一任又一任的刀奴,只要她长长久久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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