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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 71 章


夜深人静,敬王府内却灯火通明。

        书房内,跪着一脸焦急的千牛卫中郎将,谢敬檀背着双手一动不动,脸色难看至极。

        “殿下明鉴,此事处处透露着诡异……卑职可以用性命担保,卑职和卑职手下的人绝对可靠,按理说来,谢兰胥绝不可能查到我们身上。”

        “如果绝对可靠,谢兰胥怎么会从地痞口中挖出你的名字?”谢敬檀沉声道。

        “这就是问题所在,当初卑职买通散播流言的人时,都是由卑职的亲信蒙面变声出面,这些都是和卑职有过命交情的兄弟,绝不可能背叛卑职。那些地痞流氓,素来在阴沟里打滚,怎么可能熟悉千牛卫的人?”

        中郎将犹豫片刻,说:“卑职觉得,我们的人里出现了奸细……”

        “胡说八道——知道内幕的人,除了你便是我,难道这个奸细是本王不成?!”

        “还有一个人,王爷难道忘了……”中郎将说,“钱仪望也……”

        中郎将的话没说完,谢敬檀便大怒打断了他。

        “简直是无稽之谈,还不如说本王是奸细来得可信!”谢敬檀说,“钱仪望在本王身边多久,你难道不知道?他要是想害本王,本王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你办砸了事情,不知悔改,反而胡乱攀咬!太令我失望了!”

        “王爷——”

        “别说了,你走吧!”谢敬檀怒喝道,“出去敬王府的门后,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的家人,本王会替你照顾好的。”

        “王爷!卑职知错了,求王爷救救我……”

        中郎将慌张不已,不敢再说什么内奸的话,不断磕头哀求。

        可惜,他并没有打动谢敬檀。

        中郎将失魂落魄地走出书房,乞求地往回看了一眼,谢敬檀的身影已经转到内室不见了。

        他被完全舍弃了。

        他的结局已经注定。

        中郎将游魂一般走出敬王府,等待着他的,是无数佩刀的大理寺衙役。

        他们手提的灯笼将夜晚的街道照得如白昼无二。

        在灯光照耀下,中郎将的面色惨白如纸。

        谢兰胥站在台阶之下,受众人簇拥,神色平静。苍白的月光披在他的身上,像神祇周围的微光。

        中郎将心如死灰,任由大理寺的人将他扣押带走。

        谢兰胥望着厚重威严的敬王府大门,目光似乎穿透了大门。

        挤在门缝里偷看的敬王府门房吓了一跳,他不明缘由的心生恐惧,下意识地完全关上了大门。

        等再拉开一条门缝偷看时,门外已经空无一人。

        中郎将,大理寺衙役,琅琊郡王,都如夜雾一般消散了。

        翌日天不亮,谢兰胥入宫上朝。

        皇帝和皇帝并不一样。有的十天半月才上一次朝,有的则雷打不动,拖着病体也坚持上朝理政。

        谢慎从是后一种。

        前朝最后一任皇帝,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顺风顺水登基为皇,信奉无为而治,近十年没有上朝,以至于朝中百官都不识皇帝,皇帝也不识百官。

        当今皇帝和前朝末代皇帝是两个极端。

        谢慎从一生都在努力攀爬。金銮殿的大门从里推开后,等候在月台上的百官鱼贯而入。

        随着高善拖得长长的“皇上驾到”,一身明黄的谢慎从精神抖擞地走了出来。在跪地叩首的众大臣前坐上龙椅。

        一声众爱卿请起,早朝便正式开始了。

        谢兰胥上前一步,在众目睽睽下汇报宝藏谣传一事的调查结果。

        千牛卫中郎将伏法认罪,供认不讳。自称与废太子有旧仇,不满谢兰胥立功归来。

        “……这是要借朕的手,来杀朕的孙子。真是可恶至极。”谢慎从感叹道,“如此恶毒,一定要严惩才行。”

        演技精湛,不输戏子。

        朝堂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千牛卫中郎将不过是个替罪羊,但每一个人,都得装作相信这个调查结果。

        不是给中郎将面子,而是给中郎将背后昭然若揭的幕后支持者面子。

        散朝后,高善走出金銮殿,叫住正要离去的谢兰胥。

        “郡王留步,皇上召见。”

        高善将谢兰胥带到御花园中。

        御花园里有一片宽阔的梅园,种满迎寒而开的梅花。谢慎从就坐在梅园里的一间凉亭里作画,画的是两个正在荡秋千的宫女。怡贵妃冷着脸坐在一旁,用刀子般的眼神剜着两个面色苍白,姿态僵硬,却不得不继续的宫女。

        严寒的一月,谢慎从穿着厚实的常服,温暖的皮草从他的两手袖口里依稀露出,旁边的怡贵妃则披着火红的大氅,手里揣着汤婆子。

        两个宫女为了更好上画,却穿着春日的单薄襦裙。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脸庞都没长开,在严寒中冷得瑟瑟发抖,强颜欢笑。

        在凉亭外不远,还有一队御前侍卫严阵以待。

        谢兰胥行礼之后,谢慎从热情地邀他来欣赏自己的作品。

        若单论工笔,确实算得上行家里手,即便不当这皇帝,光靠卖画也能赖以为生。谢兰胥夸了几句,皇帝却并不满意。

        “这幅画朕已经画了三日,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缺了一些灵韵。”他苦恼地望着铺开的画卷。

        “梅花有灵韵,可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宫女有什么灵韵!她们要是本身没有,皇上就是再下苦功夫,也画不出来呀!”怡贵妃说。

        怡贵妃宠冠六宫多年,容貌自然不输任何人,但更令人记忆深刻的是一副抹了蜜似的嗓子,不管多少岁了永远像个娇滴滴的天真少女。

        谢慎从笑着看了怡贵妃一眼:“你呀,永远都在拈酸吃醋。”

        话虽如此,语气里却丝毫没有责怪。

        谢兰胥垂眼站在一旁,等着两人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

        谢慎从放下画笔,终于进入正题。

        “今日你受委屈了。”他说,“朕知道此事背后有敬王的身影,但敬王羽翼已丰,冒然弹劾只会引起朝野动荡。朕不让你继续查下去,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难道不是为了形成一个三足鼎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的局面吗?

        三足鼎立,最安全的自然是鼎中的事物。

        是皇权,以及握着皇权的谢慎从。

        朝中有人会认为,皇帝将他从鸣月塔召回,是为了偏帮落入弱势的凤王。但是谢兰胥知道,皇帝只是对两足随时分出胜负的局面感到不安。

        召回他,是为了让他成为这保持平衡的第三足。

        他清楚皇帝的想法,因为他确信皇帝和他是同一种人。

        杀人的权柄,除了自己,放在谁的手里也不放心。

        谢兰胥对皇帝的虚伪内心轻蔑,面上却丝毫不显,平静地揖手谢恩。

        “这空出来的中郎将之位,你觉得谁人合适啊?”谢慎从问。

        “皇上慧眼识金,臣不敢妄议。”

        “让你说你就说。”谢慎从呵呵笑道。

        “皇上,我的表兄英明能干,你怎么不问问我?”怡贵妃撒娇道。

        谢慎从拍了拍怡贵妃,还是望着谢兰胥。

        “臣刚回京都不久,对京中官员还不甚熟悉,但想来能够担任皇上贴身侍卫的,定然是家世能吃皆出众的。”谢兰胥说,“既然如此,臣就在皇上的御前侍卫里选一个。”

        谢兰胥抬眼望去,说:“左起第三位,看着有些眼缘。臣觉得他堪当此任。”

        皇帝和怡贵妃向着御前卫队的方向望去,左起第三个……皇帝忽然笑了起来。

        “好你个琅琊郡王,眼神果然毒辣。你说这第三个为何眼熟?那是荔知的堂兄荔鸣珂。”皇帝说,“拐弯抹角的,也和他们一样,是给自己人要官来了。”

        谢兰胥也不否认,大大方方地揖手道:“臣不熟悉军中情况,皇上一定要我选,选一个熟悉的总比胡乱指一个的好。”

        “好罢,这次就依了你!”皇帝笑道,“荔鸣珂,你过来。”

        点名受到召唤的荔鸣珂一脸茫然和无措地走进了亭子,他离得远,并不知道具体的对话。脸上还露着一些忐忑。

        皇帝将事情一说,当场就封他为千牛卫中郎将,一跃两个官阶。

        荔鸣珂在震惊中叩头谢恩。

        谢慎从笑呵呵地看着地上被馅饼给砸晕的荔鸣珂,殊不知一旁站着的谢兰胥,也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比起前朝宝藏这样飘渺的传说,谢慎从更像是一个活着的传说。

        他的起始点,连九品芝麻官都不如,只是燕县一个小小的亭长。在当上亭长之前,他也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农户之子。

        因为相貌英俊,一跃成为江南豪绅的上门女婿,后通过捐纳成为七品县令,因能力出众,长袖善舞,在官场节节高升。

        最后谋朝篡位。

        登基初期,他还算是个端正的皇帝。他的原配夫人功不可没。谢慎从发自内心地尊敬这位共同患难过的元后,即便偶有刚愎自用的时候,在元后的劝谏下也能放下成见,广开言路。

        元后病逝,他真正的模样才开始显示出来。

        “皇上,贵妃娘娘,凤王进宫了。”高善走进亭子,行了一礼道。

        “啊,凤儿一定是来向我请安来了。皇上,我们快回瑶华宫!”怡贵妃惊喜道。

        “知道了,知道了……”皇上转头看向谢兰胥,“你……”

        谢兰胥知情识趣,揖手道:“臣恭送皇上。”

        “是啊,快到午食的时间了,你也回去罢。”皇帝说。

        谢兰胥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从眼角余光里看着谢慎从带着乌压压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御花园。

        直到连丝毫脚步声都听不见了,两个扑蝶的小宫女这才敢抱着双臂,哆哆嗦嗦地离开了这里。

        谢兰胥直起身,冷冷地看着谢慎从离开的方向。

        片刻后,转身离开。

        ……

        “母妃出去了?”

        玉砌雕阑的瑶华宫中,谢凤韶手提精致的攒盒,两名瑶华宫的宫人站在他的面前。

        “贵妃娘娘伴驾御花园去了,凤王要不稍等片刻,奴婢让人去给娘娘传个话……”

        “不必麻烦了。”谢凤韶马上说,“这攒盒是宫外迎客楼的特色,你替我交给母妃,转告她,我下次再来看她。”

        “殿下真的不再等等?娘娘见到殿下一定很高兴的……”

        宫人还想挽留,谢凤韶已经风风火火地转身出了殿门。

        他的贴身侍人正等在瑶华宫外,手里提着一盒一模一样的攒盒。

        “走。”谢凤韶面露一声令下,贴身侍人连忙跟了上来。

        谢凤韶出了锦瑞门,转入前朝最深处。这里毗邻后宫,所以是女官的官署群所在。

        他寻了个路人罕见的荒凉亭子停下脚步,贴身侍人领他之命,正要离去,谢凤韶忽然将人叫住。

        “殿下?”

        “没什么……你看我衣装,可有不妥之处?”

        贴身侍人回过神来,好笑道:“殿下风流倜傥,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谢凤韶这才让人离开。

        侍人走后,他还略显局促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和袖口,抹平衣衫上难以察觉的小褶皱。

        在亭中反复踱了第七圈后,贴身侍人的身影终于再次出现在小径尽头。

        侍人身后,跟着一个浅蓝的身影。

        宫中等级森然,对服装有着严格的规定。一看颜色,谢凤韶便知道等的人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走出亭子迎了上去。

        “奴婢见过凤王殿下。”

        荔知见他朝自己走来,先屈膝行礼。

        “不必行礼,这里没有外人。”谢凤韶说。

        虽然谢凤韶如此说,但荔知还是谨慎地行完了全礼。

        “不知凤王召奴婢,所为何事?”

        “没什么——”谢凤韶递出手里的攒盒,“这是迎客楼今年的新春特色攒盒,一日只售十盒。我吃过了,味道还不错。”

        “这……太贵重了,奴婢不能收。”

        “一个攒盒,有什么贵重的,收下吧。”谢凤韶坚持道。

        “无功不受禄,奴婢不能收下。”

        “让你收你就收。”

        谢凤韶不乐意了,不由分说将攒盒塞进荔知怀里。

        “……奴婢多谢殿下。”荔知无奈谢恩。

        “你在宫中当值,有什么困难就和我说。我会帮你想办法的。”谢凤韶说,“还有……以后没有旁人,不要自称奴婢。”

        他熟稔的语气,让荔知心中的不安越发凝聚。

        她试探着,轻声问:

        “殿下为何如此关照奴……我?”

        谢凤韶刚要说话,一声响动从荔知身后传来。她立即回头看去,小径上空无一人,残垣断壁阻挡了她的视线。“可能是风吹吧。”谢凤韶说。

        他没有继续回答刚刚荔知的问题。

        “你出来也不短了,快回去吧,要是上峰责备,就说我找你问话,让她有问题来找我。”

        荔知屈膝行了一礼,恭送谢凤韶离开。

        她没有抬头看他,只听见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谢凤韶和宫中诸位皇子都不同。

        废太子见证父亲从县令走到皇帝,经历了太多坎坷和生死,懂得天下百姓的苦楚和无奈;谢敬檀出生就是皇子,母亲是大族闺秀,最擅长的便是勾心斗角那一套,贤王的名声,敬王的地位,都是他和他的母亲一手挣来。

        而谢凤韶,出生在贵妃之宫,长在皇帝膝上,宫规对他格外优待,七岁时便在前朝纵马奔驰而不受惩罚。

        荔知第一次在紫微宫看见他,便知道这是一个不知人间艰难的人上人。

        他脸上那种朝阳般的神气,只有没见过苦难的人才能拥有。

        从前的那个荔知,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荔知的念头仅仅存在片刻,便变成一抹复杂的笑挂在嘴角。

        失去便失去了,消失的永远不会再回来。不管谢凤韶和曾经的荔知有着什么过往,那个荔知已经不在了。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留在人世间的,是名为荔知的游魂,只为复仇而生。

        谢凤韶离开后,荔知也打算回宫正司,手里的攒盒是个烫手山药,她还要想想藏去哪里。刚要走出小径踏上宫道,她若有所感,忽然停下脚步,望向左手边茂密的树林。

        树林郁郁葱葱,看上去没什么异样。

        她转过头,终于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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