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 秋狝
翌日天高云淡,秋意无边。
一支多达千人的皇家猎队浩浩荡荡离开长安,前往西南郊昆明池狩猎。
皇家秋狝是每年秋天都要举行的盛事,天潢贵胄们衣着鲜丽,乘着轻车肥马出行,一路猎犬竞逐,鹰鹘翔集,欢歌笑语,热闹非凡。
李缬云原本与毗伽约好了一起打猎,可惜宿醉头疼,临时改乘马车前往。
毗伽十分遗憾,只好骑马跟在车边,陪公主闲聊解闷。
也许是为了掩盖宿醉憔悴的容色,今日公主打扮得格外美艳动人,缀着明珠的罗裙流光溢彩,像偷来一段天边云霞,对于参加狩猎来说,甚至有几分不合宜。
与明艳夺目的外貌相反,她的说话声却懒懒提不起劲,总是倚着车窗眺望远方,不时还会走神。
看来头疼真的让她很不舒服!
毗伽生怕冷场,没话找话说:“公主喜欢狩猎吗?”
“当然喜欢啊,大唐尚武,哪有人不爱狩猎的?”李缬云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游移,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毗伽两眼一亮:“公主喜欢狩猎,若是去了回鹘草原,一定如鱼得水!”
他话里带着暗示,期待公主的反应,却发现她眼神一变,盯着远处某一点,似喜非喜,似怒非怒,神色十分古怪。
毗伽顺着公主的目光望去,看到一位骑着五花马的郎君混在官员之间,白衣翩然,宛如谪仙。
是昨晚那个弹琴的男人!
这士子尚未取得功名,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毗伽正纳闷,便看到澧王骑着马来到他身边,兴致勃勃连比带划地说着什么。
原来如此!
看来澧王还没死心,故意把这人弄进猎队,想找机会引荐给公主呢!
他这趟出使大唐,一心想促成和亲,这澧王存心跟他对着干,难道是舍不得妹妹去回鹘?
毗伽心里十分不爽,索性单刀直入,打马上前跟澧王寒暄:“原来殿下在这儿呢,在下一直陪伴公主左右,现在才过来问候,实在是过意不去。”
说着瞥了眼澧王身边的白衣士子,目光挑衅。
“无妨无妨,”李宽笑着摆摆手,眼睛骨碌一转,看向毗伽胯下骏马,一脸艳羡道,“哎哟,你这匹马不错啊!”
毗伽骄傲挺胸:“不是在下自夸,我们回鹘的马都是千里良驹,品相极佳,要不怎么能和大唐绢马互市,传为佳话呢?”
李宽抚摸着爱驹修剪精美的鬃毛,笑嘻嘻道:“本王这匹马名叫‘掣电’,产自大宛,也是匹日行千里的神骏,要不,我们比比?”
说罢不待毗伽回应,一鞭子绝尘而去。
毗伽爱马如命,一说赛马,什么使命都忘了,生怕落后一步丢了回鹘的脸,连忙策马跟上。
远处李缬云目睹一切,气得拍了一下车窗。
蠢材!也不知听二哥说了什么,就这么稀里糊涂跟人跑了!
果然毗伽一离开,沈微澜便策马来到她身边。
李缬云故意扭过头,不去看他,便听他在耳畔柔声提醒:“不要与回鹘使者走得太近。”
她摇着羽扇,倨傲反问:“我和谁走得近,你管得着吗?”
沈微澜看着冷冰冰的李缬云,无奈一笑:“我还记得去年公主为食人花的谣言苦恼,如今长安谣言四起,说公主会去回鹘和亲,公主不介意吗?”
“我为什么要介意?和亲不好吗?回鹘男儿个个勇武阳刚,看着就赏心悦目。”李缬云斜睨沈微澜,冷笑,“哦,差点忘了沈少卿身怀良才,想做本公主的门客。你放心,我若是和亲,一定点你做我的送婚使,让你持节开道,亲自送我到回鹘去!”
她狠声恶气说完,心下得意,等着看他生气。
不料沈微澜竟笑意满眼,撂下一句:“公主点我做送婚使,我一定半道抢亲,让公主去不了回鹘。”
李缬云心中一惊,好像真看见自己一身嫁衣被他劫了去,从此落草为寇当了贼婆。
如此大逆不道,想一想都是罪过!
她脸颊飞红,瞪他一眼:“你——抢亲这种话你也敢说,果然胆大包天!我看你是破了伪诏案,浑身狂妄藏都不藏了!”
“对,不藏了,”沈微澜笑道,“公主不想做红颜祸水,害得大唐回鹘反目,就乖乖听我的。”
“谁要听你的!”她按捺心间悸动,一把扯下车帘,挡住他含笑的视线。
转头对上宝绮琉光不以为然的眼神,她轻咳一声,讪讪道:“怎么了?难道我该听他的?”
宝绮琉光齐齐点头。
她瞬间被气笑:“养不熟的婢子,一个个胳膊肘往外拐,等秋狝一了就放你们出宫嫁人去!”
庞大的猎队到达昆明池时,正是日头最烈的晌午。
李缬云在马车里闷得汗流浃背,一连喝了三碗冰镇柘浆才缓过气。
这会儿沈微澜已经被二哥叫走,行猎的号角还未响,她懒懒倚着靠枕,眺望猎场上鲜艳的旗帜。
秋狝是一场盛大的围猎,负责合围的猎队昨日便已出发,从六十里外向昆明池围拢。
等到天子驾临,包围圈已经缩小到方圆三十里,被撵进围猎区的野兽不计其数,野猪、獐子、野兔在草丛里乱窜,嘶吼鸣叫声此起彼伏。
猎犬兴奋咆哮,鹰鹘振翅欲飞,每个人都摩拳擦掌,等着大显身手。
随着天子一声令下,号角响起,行猎的人策马冲入彩旗标记的狩猎区,挽弓射猎,箭矢如雨。
李缬云不急不慢地换上胡服,骑着一匹不带一丝杂色的白马,慢悠悠进了狩猎区。
毗伽依旧不离左右,嚷嚷着要为公主打最好的狐狸做皮裘,抵御回鹘风寒,她越听越烦,对照白使了个眼色,借口追一只獐子,打马钻进树林。
照白几个都知道毗伽的图谋,早就对他恨得牙痒痒,一群人默契地控马挡路,帮着公主甩掉他。
李缬云无心狩猎,进了树林便信马由缰,缓缓往山林深处走。
她故意落单,好让某人找上门,再被她好好挖苦一番,至于什么时候才给他台阶下,她还没想好。
必须狠狠开个条件,毗伽都说要为她打狐狸,那他怎么也得猎头老虎!
李缬云越想越得意,举目层林尽染,满眼秋意,格外神清气爽。
视野里蓦然跃入一点白,她定睛一看,发现草窝子里伏着一只赤眼白兔,后腿鲜血淋漓。
白兔可是罕见的祥瑞,瞧它后腿的伤势,应是有人想活捉了献给父皇,却让这兔子逃脱,倒叫她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李缬云喜上眉梢,下马走过去捡起兔子,抱在怀里揉了揉:“真是个小可怜,别怕啊……”
她只顾安慰兔子,不料身后白马忽然一声长嘶,惊恐地撒开蹄子逃离。
她顿觉不妙,转身环顾四周,只见十步开外,整丛灌木沙沙晃动,一看就知道藏着一只大家伙。
是鹿是鹿是鹿!
李缬云盯着灌木,一边后退一边祈祷,哪知眨眼间,一只斑斓猛虎跃出灌木,朝她猛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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