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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骆驼的微笑


  关情整天把自己所在房间里,我时常能听见她在午夜小声哭泣,我劝她出去走走或者回家去,她却只是双眼吊望着前方悠悠说:“不敢。”

我跟苏瑾南简单提过关情回来的事,只说是夫妻不和,剩下的连我都不忍多想。仰面躺在老洋房的沙发上,初夏的阳光还是很和煦,透过纱幔照在迪拜的挂毯上,连细密的纹理都泛起微微光晕。

他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一偏头就能看见他的侧脸,他在看原文的《情人》,我对法语的了解只有‘笨猪’的程度,而他却读的津津有味。这本书我之前粗略看过中文翻译版,明明知道不得原文的精髓,不过终究还是舍不得放下。贫穷白人灰姑娘和中国阔少爷的爱恋,无望而深沉。

我问:“你猜我最喜欢哪一句吗?”

他用法语说了一大通,我一个字都没听懂,他双唇相合,欲笑未笑,眼光向四面流转,他说:“我认识你,我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地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我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轻微摇头,说:“猜的。”

不由猜测,要是有一天我也失去了年轻的容颜,他还会不会永远记得我?

“看原文书的都是神,我之前在楚襄樊的案头看见一本原文书,好像叫《心是孤独的猎手》,楚襄樊应该很喜欢,我好几次看见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拿着书出神,你说,有什么好孤独的?”

他仰头看着天花板,淡淡问:“不被理解算不算孤独?”

“太深奥,你的幽默。”我从他手里拿过书签,漂亮极了,竹子的小板,下面还缀着个中国结,好像叫十全十美十字结,忽然想起关情来,这些好听的名头不过是个祝愿,到了什么都算不得。我问:“你看这绳结像不像两个拥抱的人交缠的四条手臂?看似心心相映无可挑剔,可是谁知道对方压在你肩膀上的脸是什么表情?”

他默不作声,我接着说:“我们都只是想要过得更好更快乐,有什么错?为什么总是教我们失望?”

他放下书本,拿过书签仔细端详,久久之后他说了一句让我参不透的话:“天不遂人愿才是这世上最好玩的游戏规则。”我忽然觉得他有些陌生,这话说的好凉好残忍。

今天去给楚襄樊送文件的时候他又在看那本书,我趁他字斟句酌的空当拿起来翻了翻,本来上学的时候英语水平就只是刚好够用,一毕业就不客气地全还给老师了,只好惭愧的放下。

“你也喜欢这书?”他把眉毛拱成弧形,略带怀疑的神色,我笑着摇头:“我的英文水平真是丢了伟大祖国的脸。”

他耸耸肩,把文件递给我,起身走向落地窗,下面行人车马川流不息,远处一片灰蒙蒙,他挑着皱紧的眉毛说:“这城市太脏。”那语气里有不满,有怨怪,还有深深的无能为力。

我玩笑说:“人多车多尾气多,浮沉多得都能把人抬起来了,气象台还敢理直气壮的播报空气质量为优,你说有什么办法啊?”

下楼看见小李闷闷不乐坐在茶水间,看外面的眼神和楚襄樊如出一辙,我递上咖啡一杯,她收下却没有喝。

“你们俩不愧是天杀的一对儿,连夫妻相都出来了。”

她笑笑:“他怎么了?”

“不高兴呗,还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反正就是不对劲儿。”

“嗨,他怕是昨晚失眠了,别理他,男人的‘生理期’。”她伸个懒腰,柔软的身形像只猫。

“最近怎么不见你们家苏少来接你去吃饭了?”

“忙呗,前一段忙着在他姥爷床前当孝子,好不容易把老人家伺候好了,这几天又去北京出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想他了?”她那表情绝非善类,贱贱的问:“终究你还是不如北京有魅力啊。”

我推她一把:“那是,北京是首都,我哪有分量和它相提并论?真该让那谁好好管管你,免得说话招人烦。”

调笑一阵正要出去,她却叫住我,表情有些僵硬,我问怎么了,她只是笑笑,叹口气又回身去看脚下,我估计她是大姨妈来了,懒得和她计较。

关情难得会给我打电话,不由欢喜,她说她在家做好了饭菜要我下班就回去。路过蛋糕店专门买了她最喜欢的慕斯蛋糕,待会饭后让她甜甜嘴,以前不管怎么样,吃过蛋糕她多少总会高兴些。我对着蛋糕默默祈祷,蛋糕啊蛋糕,你可千万要不负众望啊!

饭菜果然丰盛,自从事发之后她一直闭门不出,连工作都辞了,靠着之前的一点钱勉强度日,我几次想要帮她,她都不肯接受,我只好坚持不要她付房租。今天一席饭怕是花了她不少钱,不觉担忧起她的处境。

“嘉鱼,我敬你。”她端着酒杯:“我要是不练练手,厨艺怕是要荒废了。”

我还没喝,她就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我赶紧劝她慢点喝,她只是摆摆手叫我别管。

“我今天打给他,说要离婚。”她一边倒酒一边笑:“他妈的,他压根就不是人!”猛地又一杯下肚,酒气冲得她紧紧皱着眉,牙齿咬得吱吱响。

预感不妙,放下饭碗就冲进卧室,一切如旧,很久没动的电脑却开着,界面是她的电子邮箱,屏幕上全是不堪入目的照片。照片里的两个人一丝不挂,用扭曲的姿势纠缠在一起,男人被打了马赛克,女人却是高清的像素。她那表情既满足又痛苦,半闭的双目甚是撩人,微启的朱唇极尽妩媚。

一张张全是最最隐秘的快乐,全是对衣冠楚楚的人最歇斯底里的讽刺。我忽然喘不上气,瞠目结舌也不过就是这样,要不是眼前这些‘证据’,我就是到死都不愿相信世上真有那样阴暗恐怖的人!

客厅一声玻璃的脆响,心突一下跳到嗓子眼,我慌忙跑出去:“关情,关情。”她趴在桌上,酒杯碎了一地,一只手垂在空气里,空空的药瓶脱手掉在地上,桌面还有几颗白色的小药片,酒瓶却空了。

拖把蹲在地上的身子突然颤栗起来,止不住的狂吠,那声音有些撕心裂肺,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

“关情!”我使劲儿摇晃着她,眼泪不受控制大颗大颗往下掉,顾不上擦眼泪,只想她赶快坐起来。她的眼皮细微抖动几下,渐渐闭上了眼睛,嘴角隐隐噙着笑。

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骆驼,可是骆驼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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