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风过无痕05
晚宴后余笑蜀并没有回家,而是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七十六号。
“确认身份了吗?”已是深夜,反省楼里脚步声杂沓纷乱,余笑蜀在前大步走着。
“确认了,落网的,是军统上海区的书记兼副区长许纵,他什么都不肯说,只是要面见史先生。”
“知道了,你先去开门”,严屹峰挥挥手,打发走了小姜。
“异想天开,”许仕明用鼻子哼了一声。
“想不到那个夏子彰还真是挺有价值的,上次他进来,是中统的外围,过了这一年多,居然又变成军统的人了。”说话的,是李再兴在上海的老部下,曾长发,李再兴调任警政部首都区区长之后,他最终递补了情报处处长的职位。
曾长发边说,边有意无意地看了严屹峰一眼。
快到审讯室,余笑蜀忽然停下脚步,道,“许纵被关在哪个房间?”
“零号室,”严屹峰回答。
“没有打吧?”
“没有,看起来身子骨没有那么硬朗,怕把他打坏。”
“我们直接去他房间,和许区长好好聊一聊。”
跟在余笑蜀的身后,这浩浩荡荡的人马开始向零号反省室进发。
“零号”是整个“反省楼”里最高配的拘禁室,弹簧软床、全套的法式沙发,各种高档的生活设施一应俱全,是专门用来关押有一定社会身份和地位的重要政治犯的。
余笑蜀战前就在军统上海区服务,对许纵并不陌生。许纵能力强、心机深、官瘾大,做事喜欢留后手,凡是极少亲身犯险,总是将自己放在一个最保险的位置上。几年前,李再兴临危受命,在上海区锄奸抗日,搞得风生水起,要不是王青容内讧,恐怕是不会主动投到七十六号来的。余笑蜀也了解王青容,单凭一个王青容,是绝对逼不走李再兴的。而王青容和李再兴鹬蚌相争,背后的得利者,就是许纵无疑。
“这个人不识相,进了反省室还要摆谱,不如先把他揪到普通号关上几天再说。”
余笑蜀看看曾长发,摇摇头,道,“为什么要在零室和他见面?因为环境好,容易说话。他声称非史先生不见,这是早就做好准备,要和我们做交易了。”
“懂,明白,不过他一个军统骨干分子,手上沾了不少我们人的血,大概没有这么容易投诚吧?”
“一会进去了,你就知道。”严屹峰心里沉甸甸的,不愿意听曾长发呱噪。
“老严,你说,我们这四位大员一起去审他,他不会吓到吧!”
“吓到最好!”
警卫打开了零号室的铁门,许纵正在皮沙发里翘着二郎腿抽着烟。
“许纵?”
许纵愣了一下,呼地站了起来,道,“哎呀,笑蜀兄,不,余次长,这一晃,好几年不见了!”
两个人的手亲切地握在一起。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一位是警卫总队队长许仕明先生;这一位,是我们的情报处处长曾长发曾先生,这一位呢,是机要处处长严屹峰先生。”
“许先生,不瞒你说,我们警政部,还从来没有这样大的阵仗,来这里见朋友呢。”严屹峰说着先伸出了手,曾长发和严屹峰都和许纵热情地握了手,只有许仕明远远抱了抱拳,照例是一副冷淡的样子。
“许兄,今天我和几位局处长来这里,是一个表示欢迎的意思,欢迎许兄你,脱离重庆,加入我们的队伍!来,我们坐下聊。”
“笑蜀,这,你这话,怎么一点儿余地也不给我留啊。”
“大家都是明白人,有些话也无需多说,进入正题就好,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好了。”
许纵愣了片刻,也坐回了沙发,一言不发,先把自己的一支烟抽完。
“笑蜀,说实话,本来呢,我是想要见史部长,讨教一些问题。不过既然你来了,大家都这么熟了,我也就长话短说。现在战争处在僵持时期,作为中国人,我是不赞同汪先生和贵方的主张的,对付日本人,是,我们军械、兵员,样样处于劣势,但是中国地大物博,人多啊,三年不成就五年,五年不成就十年,十年不成就二十年,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我相信,最多二十年!一定会取得最后的胜利。那你说,我是不是为国家做个烈士比较好呢?”
余笑蜀笑了,慢悠悠道,“许兄,处在我的位置,你的看法,我无法认同啊,你我都常见生死的,人生朝露,二十年,你不觉得太久了吗?如今战祸连绵,普通的平头百姓,莫说二十年,二年都熬不过去呀,你不要中日和平,有没有听过,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就是我们这些军人追求的目标吗?”
“不说日本人,就说你我,在这子弹横飞的上海,生死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你以为,我余笑蜀投奔汪先生,不是提着头在搞和平运动吗?我衷心劝你一句,在戴老板的组织里,兄台你做的是革命工作,但在史先生的麾下,我们也一样是为国为民啊。就说前几个月,大家互相枪杀平民百姓,这难道就是军统的斗争策略?难道你真的要放弃为中国的明天努力,在这里和我撕破脸皮,做一个军统的烈士吗?”
许纵偏过头去,没有说话。
“许先生,余次长的话,说得有道理啊,你看,在下原来是李再兴李区长的部下,千里迢迢跑来上海投奔,才发现李区长已经弃暗投明,进入警政部了。仔细一问,原来是贵组织里有小人作祟,导致李区长报国无门啊!最后,也是在这七十六号里,我想通了,于是发誓跟随史先生,继续革命,为中国的明天努力奋斗,这其实,是大大的好事啊!你又何必抗拒呢?”
“侬如果想要当烈士,我来成全侬。”在一旁半晌不吭声的许仕明,忽然冒出一句上海话。
如果说余笑蜀、曾长发的话对许纵来说是春风拂面,那许仕明这话无疑就是兜头冷水。
许纵干咳了两声,在上海滩,许仕明的恶名早已如雷贯耳,这个活生生的杀人狂魔站在眼前,可以肯定的,这个人和余笑蜀、曾长发这样的国府叛徒绝不相同,那些兔死狐悲的亡国感和同理心,许仕明是绝对没有的,如果一味硬下去,这个人,是不会和自己讨价还价的。
余笑蜀看看许仕明,笑了,道,“许纵,许总队长在说笑,你不要介意,人生快乐的事情还多得很,何至于此嘛,对不对。”
曾长发和严屹峰配合着连连点头。
许纵低头想了好一会儿,道,“我清楚,我不把我知道的和盘托出,恐怕没法不做烈士,可如果我都说了,也就没有回头路了。也罢,我许纵就向汪先生和你笑蜀兄学习,为国为民,继续努力吧!”
“哎,就知道,你看,你们看,”余笑蜀笑着拍拍严屹峰和曾长发的肩膀,站起身来,“大事底定,我们恐怕要换个地方,给许先生接风洗尘了。”
许纵却忽地一下站起来,道,“接风洗尘到不忙,现在最要紧的,是马上行动。我被捉进这里的事,很快就会泄露,今天晚上如果不出动,恐怕明天,军统的人就撤得一干二净了!”
“还有,”许纵一把拉住余笑蜀,“余次长,有些话,我本来是打算和史部长说的,既然史部长在南京,那我也只能和你说了。”
“哦?你说,”看许纵一脸严肃,余笑蜀也收了笑容。
“只能和你一个人说。”许纵警惕地望着其余三人,几个人互相看了看。
“好好,我们回避一下,”严屹峰拉着当头往外走。
“仕明,你留下来一起听听。”余笑蜀叫住了正在向外走的许仕明。
“笑蜀,这……”
余笑蜀严肃起来,道,“我自己代表不了史先生,你有什么就说吧。”
“好吧,”许纵看了看许仕明,又看看余笑蜀,长长出了一口气,道,“我为什么坚持见到史部长前绝不开口,是因为在七十六号内部,有军统的卧底!”
“军统的卧底?”
余笑蜀眯起了眼睛,当年在周竟成的布置下,黄武宁曾在自己身边长期潜伏。难道现在,还有第二个黄武宁吗?
“对,而且不是普通的情报员,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一年多来,贵部对军统在上海的打击毫无效果,而我们却顺利进行了如此之多的制裁行动,这首功,就是这位神秘先生的,由于他的存在,你们的一举一动都被预先掌握了。”
“你的意思是,一位机要岗位的高级潜伏者?”
“没错,不过你也知道,周竟成那个人,鬼得很,而且从来信不过别人,这个人从来和他都是单线联系,我是不掌握的,但是这个钉子一定是贵部的重要人物之一。”
余笑蜀点点头,道,“这个情报太重要了,”
他看了看许仕明,发现许仕明也正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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