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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为唐芷漩诊治过后,又细细为她包扎伤口并叮嘱了些注意事宜,就下去看着宫女熬药了。唐芷漩听着外面略有喧闹,不知现在情形如何了,方才带她来的宫女体贴地说道:“唐娘子放心,庞大人正与穆克铎签订两国修好的文书,因着咱们大景最终获胜,不用割地了,所有人都在称赞唐娘子呢!”
唐芷漩浅浅一笑,却有些疑惑这宫女为什么称呼自己为“唐娘子”而不是“崔夫人”?转而想到皇上刚才的允诺,莫非皇上想让自己提出和离?因为皇上心疼承和,并不想看着承和一直与别人共事一夫?
也好,这样也好。
有了皇上的允诺,和离就能顺利进行,再也无人可阻。
唐芷漩心中大石落地,方才一番舞斗精疲力尽,一时困意袭来昏昏欲睡。宫女很有眼色地说道:“唐娘子睡一会吧,稍晚些还有庆功宴,唐娘子还要劳累呢。奴婢先行告退,稍晚些来接您。”
唐芷漩点头谢过,很快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间有人扒开她的衣衫,褪去她的亵裤。她以为是宫女要为她更衣,但还是勉力睁眼,说着:“不用劳烦,我自己……”却惊诧地看见崔嵬正在眼前!还正要扯下她的里衣!
她一把推开崔嵬,惊恐愤怒地斥道:“你做什么!?”
崔嵬见她醒了毫无愧色,说道:“做早该做的事。娇鱼所说我都听见了,从前是我一时糊涂,现在不会了。”说着又来扯她的里衣,唐芷漩急怒地推搡他却根本推不开,胡乱踢他捶他,崔嵬吃痛,发怒地将她两手狠狠一攥,瞪着她道:“我是你夫君!你休想和离!你就是仗着自己还是完璧之身对不对?你想与我和离了还能再嫁是不是!你要到处去宣扬嫁给我之后一直没有圆房吗!你让外面的人怎么看我?!”
唐芷漩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一口咬在崔嵬那紧攥自己的手上!崔嵬不放手,她也不松口,直咬出血来!崔嵬抬手就要打她,却在即将挨到她的脸时生生顿住,咬牙道:“若不是看在你还要露脸的份上!”他不再有任何顾惜,粗暴地摁住唐芷漩就要用强!
“不要!”唐芷漩凄厉地叫喊,“救命!有没有人?救命!”
崔嵬恨声道:“外面的人都被我支走了!夫君要看望妻子你以为会有谁在这碍事?!”
“崔嵬!你今天要是真的——我绝不会放过你!”
“我就来真的!你能如何?!”崔嵬冷哼,按着唐芷漩准备沉下身去!
“崔嵬!”门外忽然一声暴喝,“滚出来!”
崔嵬一怔,唐芷漩再次用力踢他,他身子一歪,门外又传来暴怒之声:“还不滚出来?等我进去擒你吗!”
崔嵬与唐芷漩都听出来了,那是崔崭的声音。
崔嵬怒不可遏却知道已无法继续,胡乱整理了一下衣衫往外冲去,打开门就见崔崭怒视着自己,严厉地斥责道:“不成体统!岂可强迫?!即便她是你妻也不可用强!君子之礼你都吃到肚子里去了吗!真真混账!”
崔嵬从未见过如此盛怒的崔崭,兄弟俩从前相处,大哥也从未对自己这般疾言厉色。崔嵬一眼看见崔崭怀中托盘,其上有不少上好的伤药,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分说上前一把将那三瓶药全都扒拉在地,尽皆碎裂!
崔崭眸中怒意更盛:“你做什么?!”
“你怎么会来这里?大哥探望弟妹吗?还带着这么多伤药?你对她的关心是不是过头了?”崔嵬的怒火中带着阴阳怪气,“我与她的房中事你都要管?怎么,听见她叫喊你很心疼吗?你说,有本事你说出来,你是不是对她有心思!?”
崔崭一时无言,却并未避开崔嵬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没有任何龌龊的心思。”
似是回答了,又好像没有,又似乎隐含他意。
崔嵬难辩其中深意,在此刻怒火冲头也顾不上深究,只冷笑道:“我的好大哥,你最好搞清楚,即便我休了她也轮不到你!一个女人能嫁进同一个府里两次吗?滑天下之大稽!”崔嵬恶狠狠地大步流星离去,丢下一句话,“她是我崔嵬的人,死了也是我崔嵬的鬼!”
崔崭沉眸,看向屋内。其实什么都看不到,虽然崔嵬冲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关好门,但距离床榻仍有距离,且其中隔着帘幔及其他摆设,并不能一眼望见他想见的人。
知道屋内的人肯定是什么都听见了,愈发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良久,崔崭开口道:“……伤药,我待会儿再送来。”
“不需要!”唐芷漩冷硬的声音传来,“你们崔家——我不需要!”
酸涩鲠在喉间,淡淡的苦意弥漫开来。崔崭不再多言,缓缓推动素舆行过去将房门轻轻关好,缓缓离去。
唐芷漩听得那素舆之声渐行渐远,眼中泛起雾气,一滴泪已凝成形即将落下,却又被她狠狠压回。深吸一口气,她下定了决心。
傍晚时分,和谈成功的庆功宴开席。与之前的欢宴类似,只不过此次北齐席位临近皇上,宾主频频举杯,看着十分欢畅。缪赤雪显得很是自在,时不时还起身走到皇上身边与皇上低声私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多么亲近。
唐芷漩依旧坐在太皇太后身边。她已经收到了很多来自于太皇太后的恩赏,此时太皇太后看着她那双包扎过的手,让桂嬷嬷亲自为她布菜,带着怜惜地看着她,说道:“想好向皇上提什么要求了?”
唐芷漩:“嗯,想好了。”
太皇太后感慨地叹息道:“也好……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你有今日,你莫怪哀家之前的阻拦,如今能顺你的心意而行,哀家对你都是祝福之意,再无其他。”
唐芷漩:“太皇太后之前的阻拦也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的。”
太皇太后:“好孩子,那般勇往无前地登台,什么都不顾,如今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顺心之后有什么打算?跟哀家说说,哀家能办的都给你办了。”
“谢太皇太后。”唐芷漩诚挚道谢,“我想有安身立命之所,有安身立命之能。”
太皇太后想了想,说道:“哀家让人给你看宅子,想住在哪里,你随便挑。”
唐芷漩淡淡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都想好了,不劳您费心。赏赐那么多,无论哪里的宅子,我都能买得起。”
太皇太后想想也是,便道:“那就等你想到有什么为难之事时,再来找哀家吧。”
唐芷漩再次道谢。推杯换盏过两轮,皇上那边即将宣布两国和谈契约正式达成,在此之前有个小休的时间,唐芷漩离席走向近处的湖边,想吹吹风让自己更清醒些。
没想到湖边已经有一人,更没想到是崔崭。
唐芷漩停在崔崭身后五步处,不知进退。她想起从偏殿出来时看到门口放着的药箱,里面有五瓶上好的伤药。虽然没有人告知她那是谁送来的,但她知道那是崔崭送的,即使她厉声说了不需要,他还是送来了,只是没有再打扰她一句。
她那时心绪不宁又惊怒冲头,对崔崭这个崔家人自然也没有好脸色,但平静后就有些后悔,毕竟崔崭一直都在帮她助她……护她,她不能这般忘恩负义。
唐芷漩走上前去,站在崔崭左近,微微福身行礼,说道:“大哥,先前是我失礼,向你赔个不是。”
崔崭回头,似是刚才走神了,才发现唐芷漩就在眼前,一时表情有些混乱,不知是慌张还是紧张,又好像是没想到唐芷漩还会与他说话,点点惊喜洒在他面庞上,却又很快收敛了一切情绪,端方有礼在他面上重现,伴着他那一贯沉稳的语调:“不必致歉,那时……不怪你。崔家负你良多,我代崔家向你赔罪。”
说罢,他两手相交抬起,深深一揖。
唐芷漩微惊,连忙说道:“无论如何也不该由大哥向我致歉。自入崔府一直受大哥照拂,还未曾谢过,岂能受这一礼。”
崔崭看着她:“照拂言谢,当是我对你说的话。”
两人目光相碰,这几年来府中诸事走马灯似地在眼前闪现——
崔崭重伤后在自己的小院闭门不出,只在唐芷漩嫁入府中次日喝过一碗她敬的茶。时值深冬,崔崭的冬衣还是出征前做的,有些已经不合时宜,或因没拿出来晾晒而潮冷无法上身。明路向老夫人提起此事,老夫人交代给唐芷漩。唐芷漩有些诧异,因为崔嵬的冬衣在她还没入府时就已做好,为何大公子的完全没有做?但她并不会多问,只尽心尽力命人赶制冬衣,很快送去了崔崭的小院。后来几回寒暑,唐芷漩自然也看出老夫人的偏心,于是在每个冬季未到之前就早早为崔崭备好冬季一应所需,又因他的腿伤,送去的东西里还有护膝的托套、缝有活血通络药材的各类贴身物件儿,后来还送过一张唐芷漩亲手绘制的素舆图,其上暗嵌不少机关,处处方便崔嵬出行之难。
唐芷漩自入府后就被老夫人诸多挑剔,面上放手让她打理家事,内里设障找茬是常事。那时夏日里异常暑热,老夫人想要在水榭里纳凉,却嫌水榭不够宽敞明亮,命唐芷漩在七日内将水榭改建一新。唐芷漩一直表示时间太短,但老夫人只顾发火显威并不管其他。工期太紧,日头盛大时唐芷漩仍是亲力亲为地监督工匠们改建,眼看着人就消瘦下去,也晒黑了不少。过了两日唐芷漩再去时,发现需要改建的地方都撑起了大伞,百十来把又大又长的伞遮蔽了唐芷漩需要走动的路,她几乎不再会被晒得头晕目眩。那时没有人告知她这伞从何来,但府中常与制伞作坊打交道的便是明路,因为崔崭所用的伞需得特制。后来水榭改建完毕,所有的伞在一个夜里被悄然无息地收起,再无人知晓。再后来,每每唐芷漩忙于府中诸事,总有明里暗里的襄助伴随着她。
两年多的日子说长不长,可七八百个日日夜夜的相处与了解,体贴与回护,早已让他们深知对方的为人,即使接触不多却也有神交一般的情谊,如春雨润物,柔沁心脾。
于是两人的目光便都染了几分软黏,不过即使比平日里多对视了两个瞬息,仍然很快分开了相交的视线。
崔崭似是无声地微微叹息,说道:“大概所有知情人都猜到你要向皇上求些什么,所以已有人捷足先登,甚至对皇上说想要替你求个恩典。”
唐芷漩略想了想就明白了,皱眉道:“崔嵬?”
崔崭点头,将知道的情况清晰说出——
开宴之前,崔嵬前去觐见皇上,跪地先叩拜三次请皇上恕罪,说起唐芷漩此次之功,说起她与礼乐署的渊源,说自己是在路上偶遇唐芷漩将她救下,她撒谎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所以崔嵬并不知她是罪臣之女,还将她娶进了门。后来夫妻亲近相处之下才渐渐知道真相,却已骑虎难下,只盼她安分守己不要暴露身份,却不想她主动登台为国解围。崔嵬痛陈知晓真相后的担惊受怕,想大义灭亲却又念着夫妻之情而左右为难,今日唐芷漩登台比拼之举令他感佩,声泪俱下地祈求皇上看在她有功的份上,将允诺她的恩旨兑现——饶恕她私自逃离礼乐署之罪。
皇上听完面上没什么波动,瞥了瞥叩头不起的崔嵬,倒是笑了笑,说道:“朕要赏给她的恩旨,你要代领?”
崔嵬连忙叩头几下,说道:“臣不敢!但妻以夫为纲,臣便是唐芷漩的天!臣想行使夫君权责,代她请求这恩旨!”
正听着的唐芷漩一惊,忙问道:“还能代我求旨?皇上应了?”
“别急,皇上没有应。”崔崭忙说下去——
皇上笑出声,说道:“你这‘天’之上,是朕,朕才是你们所有人的天。你可以让她来求朕饶恕隐瞒罪臣之女的罪责,朕定然应允,但你代求,崔嵬,你当朕的恩旨是谁想代求就能代的吗?”
崔嵬惊得连连叩首告罪,伏地不敢起身。皇上轻哼一声,语气急转直下:“承和入你崔府当个平妻已是天大的委屈!如今你还敢在这为另一个妻求情?崔嵬,你脖子上有几个脑袋?!”
崔崭没有再说下去,唐芷漩也没有问后来如何。方才还看见崔嵬出现在宴席上,想来也并没有怎样,有承和长公主傍身,崔嵬是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的。
“即使皇上应下你所求,你离开崔府,”崔崭平缓地说道,“恐怕后面的事也难料。”
唐芷漩当然清楚,承和与崔嵬恐怕难以放过她,也许还会以隐瞒“罪臣之女”的罪名将她下狱,又或者将她送回礼乐署,以显示崔嵬的不徇私情。
“但你既已下定决心,我定当助你一臂之力。”崔崭说完看了看她,像是怕她拒绝似的又立即补充,“于国有功之人,不该下场凄苦。我没有官身,能助你的有限,钱财等物尽你取用,至于身份完全恢复良籍,镇国公可以帮忙,你大可放心。”崔崭想了想,又道,“为免崔嵬突然发难,还请告知离府的具体筹划与时间,我好安排一切,不至让你陷入困境难以脱身。”
唐芷漩凝视着崔崭,眸中闪过万语千言,却最终化作一句:“此后余生,我不想与崔府再扯上任何关系,你可知晓?”
不愿再做崔嵬的妻,不愿再当崔家妇。
崔崭,也姓崔。
仿佛有无形的手在他们之间推了一把,将崔崭刚才那些为她筹谋的一切,都推远了,散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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