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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轮回


  生死轮回有着它自己的规律,却经常让人措手不及。龙槐满月这一天小宅里所有人围在饭桌边庆祝,灵月从厨房过来,端了最后一个汤,所有人都在笑,伸手逗着灵玉怀里转着眼睛不哭不闹的孩子。忽然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程彦冲进来喘着气报:“夫人,刚刚子安送来消息,您父亲病故了!”她手里的汤盆重重落在桌子上,呆立住,心瞬间跌入深渊,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身体一点点变凉。

                  一桌子人顿时鸦雀无声,金羽第一个反应过来,上前握住她的手,把她揽进怀里,说着:“我在这儿,想哭就哭吧,我在这儿呢!我们马上就回子安,我陪你!”而白灵月只是用自己冰冷的手紧紧抓着他,并不掉眼泪。

                  金羽正要让人打点行李,准备动身去子安城奔丧,云天的命令却到了,要他马上去夏城阮家谈判,即刻就起程。他从来没有违抗过云天的命令,这一次却想要去讨个宽限,却也知道可能性很小。阮家作为全国首屈一指的商贾,经济实力比他们这个一直在征战的类政权组织雄厚得多,天堂会寻求与阮家的合作不是一天两天的,只是阮家的态度一直是在观望,这一次能够松动,可以说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云天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看着独自低头收拾行李的灵月,他心里实在不舒服,上去从后面轻轻抱住她,说:“对不起,这个时候我应该在你身边……”

                  她摇摇头,“没事的,你忙你的,我走三个月,你正好不要分心,好好把事情谈下来,阮家如果能和你们合作,你们以后就完全不用为钱饷的问题操心了。”她心里当然明白所有形式,也知道他不可能不去,可是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偏偏一定是他,她还是觉得云天很可恶。而她心里面有着更深的忧虑,如果阮家这时候倾向他们,北方必定会很快就对南方发动进攻,到那个时候,身为巨子的她,恐怕就没有现在的淡定了。

                  她回家奔丧,没有让刚刚出了月子的灵玉同行,只是带了叶儿。程彦随行金羽,临行前白灵月给他命令,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必须在第一时间告知她。

                  子安城外再没有堆积如山的尸体,但是马车行到城外,她还是觉得隐隐能闻到血腥的味道,子安真的是个让她难过得地方,疲倦地闭闭眼睛,若不是为了父亲,无论如何不想回来。真的回到子安城,穿过熟悉的街道,走进酒坊大门,迎面看到父亲的灵堂和棺木,她忽然之间全身都战抖,连牙齿都咬合不紧,默默攥起冰凉的拳头,她这一刻才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她在这个世上无父无母,只剩下一个人了。从来她与父亲感情都不深,她一直以为在自己心里面,对师父或者那些看着她长大的长老们更亲近一些,可是这一刻不得不承认血浓于水的道理,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她从未为父亲做过什么,她对父亲,有太多歉疚了。

                  她没有哭得昏死过去,只是静静跪在灵前,木木跪着,脑子里面全部都是父亲,他的罗嗦,他不合时宜的担心,还有他对母亲,她从来都没有问问他,关于母亲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她从没体谅过他,她没有做的事情真的是太多了!她为什么就不能早一点回来?为什么父亲病重的时候她一点都不知道?哦,是因为子安城里已经没有墨者了,而酒坊里的人是听了父亲的,不去惊扰她。为什么要这样体谅她?用这种一定会让她负疚的方式!其实说到底,还是怪她的懦弱,如果不是因为害怕回子安,这么久无论如何也会回来看看的,她只怪自己!

                  就这样,木木跪着,一天,两天,三天,她任谁劝都不起来,一动不动,不吃不喝不睡,直到直直倒下。在失去意识的那一个瞬间,心底似乎有了一丝释然,她终于用肉体的自虐抵消了一些内心的折磨。人们赶紧七手八脚把东家小姐抬进屋里躺下,没一刻功夫大夫就被请来了,老郎中拈着胡子,慢条斯理地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消息。

                  白灵月再次醒过来,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黑沉的梦中她没有见到父亲,再睁开眼甚至一瞬间不知道是在哪里,而叶儿的声音清晰却又仿佛遥远:“小姐,你可再也不能这样劳累了!刚刚大夫说你已经有喜了,为了你和将军的骨肉你也不能再那样了!”

                  有喜了?她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清醒,愣愣盯着叶儿,确定不是幻象,才问:“什么?”

                  “小姐你有喜了,小姐不是一直都想要孩子吗?大夫开了安胎的药,已经让人去煎了,本来我想自己去煎的,可是我又想守着小姐醒过来!我已经飞鸽传书给阿彦,将军很快就会知道的!”

                  那么,是真的了?她真的已经怀孕,好像一切都有一种注定的感觉,可是又让人内心凄凉,在父亲过世的时候发现自己有了金羽的骨肉,不知该悲该喜。叶儿也是今非昔比了,程彦竟然教会了她飞鸽传书!她的手缓缓拢向小腹,这里面是她一直想要的孩子,她和她最爱的男人的骨肉,她要好好保护的生命。

                  这时候有人敲门,是李伯送药进来,几年不见老人老态毕现,背已经弯得厉害,走路都蹒跚,她望着老人的背影,问出来:“李伯,我父亲临终说了什么?”

                  老人缓缓回过头来,顿了一会儿才说:“东家走的时候很好,说要去见小姐的母亲了,我们问要不要叫小姐回来,他说没什么要交代的,还说小姐有事要忙,脱不得身……”

                  她听到这里一侧头,眼泪就滑进枕头里,叶儿赶紧给李伯打眼色,李伯收了声要往外退,她知道自己是不能放情难过了,她再也没有用自虐的方式来缓解内心痛苦的权利,淡淡吩咐:“把大夫开的方子拿来我看看。”

                  金羽得到消息的时候,刚刚到达夏城,程彦拿着叶儿的飞鸽传书给他送来,他来不及先去拜会阮正贤一下,简单安排之后跨上最快的一匹马,三天三夜一刻不停赶到子安。尽管这样做是有后果的,可能是他承担不了的后果,但这个时候他不允许自己再不在她身边。

                  赶到的时候是傍晚,他把缰绳扔给门口一个小伙计,快步跑进院子,一身风尘仆仆,而她听到动静迎出来,两个人的目光在空间中深深碰撞,他仿佛只用了一瞬就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只有一声:“灵月!”

                  “你来了。”她被他坚实地拥在怀里,触到他还带着凉意和淡淡土味的衣料,忽然不知应该说什么。

                  他赶路太久,看到她无事心里一松懈,倦意就袭了上来,灵月也坚持让他先休息,他本来想跟她好好说说话,可是看着她坐在床边微笑的样子,还没说两句就迷糊过去了。白灵月手指覆上他的眉骨,轻轻抚摸他英挺的眉,心里面泛起一些酸涩的幸福感。一个男人,能够放下对他来讲那么重要的公事,赶路三天三夜到她身边来,她已经觉得足够了,甚至是此生无憾。这个孩子不来的时候,她日日夜夜地盼着,孩子来了,她却又感觉惶恐,仿佛是某个期限也来到了,再往后的幸福就是偷来的。

                  就这样吧,不后悔,这样就足够了,再承受什么,都不后悔。

                  金羽不允许自己就这样睡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天才黑下去,一盏烛光从屋子角落里幽幽散出来,映着她微微弯下腰的身体。

                  “灵月。”

                  她回过头来,微微笑着,问:“我吵醒你了吗?”接着就是拧水的声音,原来她在洗一块布巾,拧干了搭在架子上,拿着蜡烛走过来,“是不是我刚才帮你擦脸弄醒你了?才睡了一个时辰,再睡一会儿吧。”

                  “过来。”他向她伸出手。

                  她顺从地握住他的手坐到床边,另一只手把烛台放下,问:“饿了吗?要不然先吃点东西?晚饭我让叶儿帮你温着呢!”

                  他微笑着轻轻摇摇头,轻拉她的手臂,说:“陪我躺一会儿。”

                  她脱掉外面披着的棉衣,他马上用被子把她包裹进来,从她身后牢牢拥住,温热的手掌覆着她的小腹,一时不说话。

                  “你这样赶过来,一路上跑死了几匹马?”她笑着问。

                  “巨子大人现在连马的命都要负责吗?是不是以后要改吃素了?”他知道她是开玩笑,于是也不正经。

                  她捏了一下他的手臂,才说:“我是心疼你这样奔波。”

                  “我知道,”他把她抱得紧一些,“这个时候要是看不见你,我什么都干不成的,而且你也希望我在你身边,是吧?”

                  她没说话,心里面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结婚前那天晚上,她从后面抱住他,是那么希望这一切就这样停下来,不要再向前。

                  他手指在她的小腹上微微动了一下,问:“他在这里?”

                  “只有一个月多一点,还感觉不到。”

                  “说来,这也是个够顽皮的小家伙,不早不晚这个时候来,岳父去世你本来应该尽情悲痛,现在却因为这个小东西,不得不平静一点,心里面对父亲,难免有歉疚吧。虽然我也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情太难过。”他的声音低沉,似乎这样也就抚平了她对父亲的歉疚。

                  她翻身面对他,“羽,我跟你道歉,我刚刚回来,不知道我们已经有了孩子,我跪在父亲灵前三天三夜没吃没喝,幸好孩子没事,我真的不敢想象如果他又走了,我会怎么样……”

                  他听完了心里面也是很复杂,心疼她,也为有惊无险的情况捏把汗,最终深深叹口气:“没事就好,以后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能太累,事情都交给下面人去做,吃东西也要注意,我把府里面的厨子派过来吧,最重要的是不能太操心,有些事情能不想就别想,三个月服丧期满了,我来接你回去,我保证直到孩子出世我都陪着你,再也不出门了,有什么事都等到孩子出世了再说。”

                  她只是抬着头,一味对他笑,这样一个乱世,谁能给谁保证?她不是不相信他,她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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