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八、严厉重逢获糕点
一双手,谁的手,强劲有力地将严采婥推出两丈开外。
银灰色奥迪在她身后险险地擦身而过,迅速湮没在苍茫的夜色里。
当她踉跄几步,摇晃着站定脚跟,回身望时,竟看到了那个陌生而熟悉的身影。
黑色长发随意泻下,年轻的面庞超乎想象,吊儿郎当的神色铺满脸颊,两臂交叉在胸前,不算修长的双腿虚踩着地面、漫无规律地抖动。
是厉嘉瞳。
一身痞样在她的身上彰显十足。无需开口,一副黑道大姐的派头已经淋漓尽致地展示出来。
“你……”严采婥又惊又喜,伸出食指,指向她的方向。
厉嘉瞳弯起的眉眼唇线似笑非笑,出口的话语却接的十分自然:“没错,是我。Madam,又见面了。好心你,走路长眼,你想死不要紧,但千万要固定车主的安全。如果你打算自杀,拜托选个好点的方式不要连累街坊。嗯……跳海,跳海不错,海滨长廊就在那边,黑麻麻的夜,没有人会拦着你。”
“你怎么在这里?”
你不是出海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想说的话,在喉咙里绕了一个弯,又被严采婥吞回腹中,只余下后半句。
不能表现出亲昵,即使在这人烟稀少的街头。不能因为行为失当给她的处境带来麻烦。
回复的语气里充满了揶揄:“Madam你能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厉嘉瞳将头半仰向上,趾高气昂:“对了,我听说你们今天有行动,怎么,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啊?”她佯装思考半晌,又语气轻佻地说:“看你的失魂落魄的样子,多半是失败了,空手而归是不是?这一阵子有得你们忧愁了。啊,你看我好好的活着,是不是很失望很生气?”
听着她的嘲弄,严采婥不但不怒,反而感到一丝欣慰。她还在这里,没事,没事就好。
心中虽舒然,嘴上却还要较劲,全力配合她的态度:“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
厉嘉瞳把笑容酝得更浓一些:“多谢祝福啊,像我们这种正正经经赚钱的良好市民,平时积福多,自然是平安无恙、长命无忧了。”
她潇洒地转身,沿着长街向下而行,挥手的语气嚣张四射:“Byebye,madam,后会有期!”
严采婥踩着她的尾音收回目光,路过街口,转入小巷之中。
街边的“鹤鸣居”茶点屋里站着一位女生,个子小小,长相甜美。她有非常整洁的短发,一身浅黄色的连衣裙,系着围裙。原本在吧台前收拾杯具的她,只是不经意抬头,透过玻璃窗看到外面昏暗的路灯底下,路过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她期待那个人进门,坐下来喝一杯饮品,然而那人却走过去了,丝毫没有止步的意思。
服务生直起身来,深呼吸,准备放弃。终究觉得不妥,于是冲出门去,跳到街面。
“Madam……”
玻璃推拉门在身后吱嘎一声合上,风铃的声音在头顶清脆玲珑地响成一串。在这种奇妙的、音乐一般的声音里,严采婥终于听见背后有人在呼唤她。
“Madam……Yan!”
“嗯?~~”她茫然转身,发现店门口的服务生,“你……叫我?”
服务生几乎是雀跃一般地、腾地跑上去,点头的姿势里跳动着欣悦。
“呵~~”严采婥哑然失笑,“对不起,刚才认真看路,差点没有听到你的叫喊。我们认识吗?”
“不紧要的!”服务生摆摆手示意没关系。然后,严采婥听见她的解释:“Madma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是我认得你。你曾经在尖沙咀的迪吧里抓住贩卖毒品的友仔,挽救了无数失足青少年的性命。”她生机勃勃地引领严采婥到甜点屋门口,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要不要……吃些糕点?我私人请你吃一块菠萝蛋糕。”
“啊?!”严采婥有些意外,徒然就手足无措起来。她每天奔忙在工作中,虽然的确是为民除害,但却从来没有想象有一天,会受到一位来自路边的小姑娘,这样热情的拥护和招待。
这样从天而降的惊喜,既不符合这个社会的现实,也不符合她的性格。好人总是有好报、总是能得民心的情节,更像是童话故事中单纯的美好。
她果断而坚决地摇头,开口的语气却是温和:“你说的这些,是我们差人(警察)的本职工作。嗯……我不是要把自己说的很伟大,但是真的,这就是一份职业而已,与你们打理糕点铺的职业一样。我们只是有职业道德、在其位谋其业而已,你不必特别对待我。”
“没有,我真的是想请你吃一块蛋糕而已。就像Madam你说的,这也是我的职业,那么,我请你吃蛋糕,也是在其位谋其业,请你不要推辞。”
夜色渐浓。严采婥从门口的风铃声里迈步进去,立刻脱离了外面寒冷而干冽的空气,然后陷入一个美丽的童话一样的氛围里。
一种……甜蜜的充满温馨的氛围。
这个时候,周边许多类似的小店已经打烊,很难想象,这个内有洞府的两层楼茶点屋,还能继续营业。这里有花纹经典的沙发,还有悬挂在桌子上方、暖黄色的吊灯。象牙白的灯罩简洁大方,架子上摆满的甜点诱惑而动人。
这里播放着青春的歌曲,让人听着就感觉到时光未老。
“你们收铺收的真晚。”
面对屋子里稀稀拉拉的人群,严采婥随口感叹。
“啊?……”小姑娘顿时语塞,片刻之后才语气零碎地说,“老板已经歇了,我是勤工俭学的,按工作时间出薪粮,当然能晚一会儿算一会儿了……那个,楼上的露台还有一些客人,所以老板也不亏,有的赚。”
她干脆利落地闪入吧台:“Madam你稍等,随便坐,我马上给你做蛋糕。”
严采婥选了靠墙的桌子坐下。因服务生小姑娘的款待,骤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辰。本因特别的日子,她却在与组员们协作的破毒行动中度过,在对另一个人的担惊受怕中度过。所幸,她在回程途中遇到了挂怀的当事人,看刚才的情形,厉嘉瞳显然没有参与交易行动,可以暂保安然。
还有不到两小时,生日就将结束,不知道,结束前的这个小小插曲,算不算一个不错的礼物?
回望往昔,没有家人欢聚一堂的祝福的生日,自父母离异后严采婥已度过了很多年。从加入警队以来,她的生日就成了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中并不值得庆祝的平常一天。八年前,她生日那天正好是警校的体能测试,一班学员在操场上受训到半死,趁熄灯之后偷偷溜出宿舍,给寿星女举行了一场星光Party,结果被教官发现,次日集体受罚。那夜的星光也如今晚一般璀璨,那夜的月色也似今晚一般阑珊。
后来的日子,她的生日不是在讨论对敌策略,就是在前线行动,运气好的时候能早收工与同事们小聚,又或者收到来自加拿大父亲的短信或电话,运气差的时候一整天与毒贩们争分夺秒,连休息时间都是奢侈品。
她试过抓获拆家,满身淋漓大汗当作生日礼物;也试过在人来人往的卫生间前,收获好姐妹慕容玖递来的蛋糕结束一天的疲劳。每一年,她都暗中祈祷,千万不要有人为她唱: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因为这样奇葩的生日已经不想再重复一次;然而每一年,她又期待有人可以给她唱祝福歌曲,起码祝福她可以顺利挨到下一年的生日,可以因为活的久了遇上许多不敢奢望的人,鉴证许多梦寐以求的事。
所以,她时常想起,警校里同学用萤火虫给她做的生日蜡烛,用红糖在蛋挞上为她画上丑丑的笑脸,以此来激励自己,将来还能有很多这样的辛苦并幸福的时光。
因为重逢,因为意外相遇,严采婥在这个生日即将走到尾声时,突然联想道厉嘉瞳的生日。八年,太长了。不知道厉嘉瞳这几年的生日是怎么度过的,一个人的庆典,会不会孤寂,会不会有人为她庆祝。真心诚意的祝福,而不是社团里人人带着假面的表面恭维、背后冷箭。
她的心下沉一分,服务生的蛋糕却端上桌面。小姑娘轻柔地将餐盘放下,严采婥则毫不掩饰地仔细欣赏起这个堆满了菠萝的小小甜点。说是菠萝蛋糕,倒不如说水果蛋糕更贴切。整个蛋糕大概有十五寸的直径,表面被做成笑脸的样子,耳朵是两片巨大的菠萝,樱桃做的眼睛,草莓做的鼻子,嘴是蜜桔瓣。脸庞的额心正中,竟还用极细的红色果酱写着“Happy”的字样。
这显然是一个夹带了太多私货的蛋糕。严采婥被它的工艺震撼了,抬起头来,服务生小姑娘正流转着目光脉脉地对他微笑:“我刚才忘了问Madam你喜不喜欢菠萝,所以……就加了别的水果。”
严采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曾经期待的时光,一下子涌了回来。这位年轻的女学生并不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却给了她一个太大的生日礼物。她小心翼翼地捧起蛋糕,完全不忍心下口,只是深情地说:“谢谢你。”
道谢之后,她试着问:“我可不可以把它带走,真是舍不得吃。”
“都说了不用谢。你请便。”服务生静静地开口,仿佛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常识,“其实我要谢谢你。那些社团的友仔做了很多坏事,害了很多人。他们有的死的很可怜,面容都扭曲了,无脸见人。”
严采婥突然难过起来,完全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低低说:“我们活在世界上的每一天,都不是理所当然,我们或许抱怨今天,但它却是许多人无法企及的明天。你也不要太为,应该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
言罢,她简单地道别,突然想要与人分享今晚突如其来的喜悦。
服务生似乎没有听见她刚才的安慰说话,又好像突然忘记了自己刚刚叙述过的惨事。跨出门外的严采婥看不到,茶点屋室内,她伸出筋骨明显的手,轻轻地扫过光洁的桌面,动作轻缓而温柔,仿佛手指划过情人的头发一样。
严采婥当然也无法再听见她说:“所有害过人的家伙,都会遭到同样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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