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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七)多情却被无情恼(六)


  又修养了几日,江子萱背上的伤口开始结痂,只是右手臂时不时的会产生隐隐疼痛,提醒着她不愉快的遭遇和糟糕的现状。她和石尉寒谁也没有再提起她的右手伤势,没有提到长笙公主,更没有提到她那日与江邵乐的一番谈话。

两人之间的相处,变得十分融洽。年关将至,石尉寒事务不多,除了进宫朝议和偶尔到军中查看,余下的时间便陪在江子萱身边,看着她练左手字,给她说沙场上的经历,有时候还会手把手的教她写字,惹得她一阵的脸红耳赤。

第三场大雪降下,院中的红梅竞相开放,在层层白雪包围中,朵朵梅花显得尤为鲜艳欲滴。石尉寒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趣,大早上便往小亭里搬了小炉子煮酒,又令下人去请江子萱前来与他一起品酒赏梅。

江子萱到时,他正端坐在亭中,面前摆了一把琴。她本以为这些年他金戈铁马,早已经无心风雅之事,当铮铮琴声从他手指下发出,她着实惊了一把。

他所弹奏的是梅花三弄,此曲江子萱十分熟悉,咏叹梅花的高洁和气质的同时比喻高雅品行。但,以前江子萱只听过旁人用长笛演奏此曲,笛音悠长而深远,令人闻之有三日绕梁之感。如今石尉寒用琴音演绎出来的梅花弄,虽少了长笛的悠远,却更显优美和流畅。

琴音铮铮,梅花点点,如水流缓缓,更兼有花香馥郁。江子萱听得有些痴了,不由闭上眼睛,脑海中出现漫天的白雪和雪中凌寒而立的梅花,以及有梅花傲骨的石尉寒。

听梅花弄,该是沉浸在梅花的高雅之中,可江子萱却更多的注意到弹奏曲子的人!她的心,瞬间温柔起来,咚咚几下,如同小鹿乱撞。

她控制着自己的感情,跟随着他的琴音,先去闻嗅馥郁芳香,再去体会碧湖寂静之美。很快,潺潺之音急转而上,如同千军万马挥师而下,又似霹雳惊弦,惊得她忐忑不安,难以自持。

许是发现她到来,琴音戛然而止。她一怔,睁眼去看,见石尉寒正注视着她,隔着如烟白雪,他眼中灼灼之光丝毫不减。

江子萱按下心跳如鼓的感觉,对他笑了笑,提裙上前,走到亭子里,称赞道:“桓伊出笛吹出跌宕起伏的梅花弄,深受后世赞誉。梅本是清雅之物,琴亦清雅之物,今大郎以琴奏梅花弄将二者融为一体,可谓相得益彰,比当年桓伊长笛一曲更是有过之,令我听之难以忘怀。只是……”

说着,江子萱一顿,面露不解之色,接着道:“……大郎为何不弹奏完这最后一弄呢?

石尉寒抬首看她,表情说不清楚是玩味还是认真,反问道:“难道三娘不知道有句话叫做曲终人散吗?既然曲终就要人散,不如让曲戛然而止!”

江子萱一愣,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左手下意识揪住了狐裘上面的白毛,无措得如同一个稚子。

见状,石尉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道:“刚才不过我一时戏言,三娘莫要当真!”

闻言,江子萱勉强做出轻松表情,可是心里沉甸甸的。他的话,意有所指,他们两人都知道,却又同时愿意粉饰太平。

石尉寒若有所思,而后提议道:“这曲子再好,一个人弹奏起来也是无趣。三娘若是想听,不如与我一起将它弹完?”

本来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要求,却使得江子萱脸色大变,她下意识看向了自己的右手臂,那里尚有白布和木板包扎着,骨头尚未长好,连带着手腕和手指至今不能活动。即便有朝一日她伤好了,五指也是无力再拨弄琴弦的!

石尉寒好似没有看到她眼里的黯然,自顾自的说道:“三娘不说话是不愿意吗?”

她将视线从手上转移到石尉寒的脸上,勉强笑了笑,说道:“恐怕要大郎失望了,我这伤势未愈,莫说是弹奏梅花弄这样要求极高指法的曲子,就是通常的小曲,我也只是力不从心。”

“谁说要你用受伤的手弹奏了?”

江子萱莫名,弹琴从来是双手并用,不用右手她如何能奏出来?

石尉寒指了指他所坐的长凳,往旁边一挪,挪出了一个人所坐的位置,道:“你若是愿意与我合奏,便过来坐下,我出右手你出左手,合我二人之力定将它弹完!”

江子萱呆若木鸡,看着他俊美的脸,他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在她心湖中掀起了千层浪,好半响,她才看向琴弦,喃喃道:“这样能奏出好曲子吗?”

“事在人为!”

江子萱虽说对音律没有极高的造诣,但丘聃当年是风雅之士,一手好琴也是众人追捧他的原因之一,耳濡目染之下,她自然也对音律知之甚多。梅花弄这样难以弹奏的曲子,一个人能弹好尚且不易,她与石尉寒两人资质不同,心性不同,一人想出一只手将它弹好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他的眼眸实在太过明亮,让她不由自主的受到了蛊惑,也不管这提议是否可行,呆呆傻傻就坐到了他的身边。

两人本来就隔得很近,偏生石尉寒还嫌不够,长臂一伸就将她环在了他的怀里。当他的左手轻轻搭在她的手上,她有刹那的颤抖,但却舍不得挣开他,只是深吸一口气,不想随之而来的是他身上好闻的气味。

那味道,好像是檀香,又好像是墨香,独特得让她难以具体形容。她恍恍惚惚想,原来喜欢一个人,是可以连他身上的味道一并喜欢了去的。

他右手放在了琴上,左手看似轻柔实则不容拒绝的握住她的手,也一并放在琴上,轻声问道:“三娘可准备好了?”

江子萱面红耳赤,心思全然不在琴上,只知道他虽然没有抱住她,却也相差无几。尤其是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似有似无的喷在她的肌肤上,进到她的耳朵里,激得她身上生出阵阵酥麻感。

石尉寒等不到她的回答,微微扭头看她,再次在她的耳边小声道:“三娘,你在想什么?为何我说话你不答?”

江子萱回神,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心一下子乱了起来,讷讷不知道该说什么。

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他眸子中有柔情闪过,面上不动神色,再问:“三娘,可准备好了?”

她慌忙点头,强迫自己坐直了腰板,眼睛看向琴弦。

可是,首先入目的不是琴,而是她白嫩柔荑上面的那只古铜色大手。她从来不曾注意,他的手掌是如此肌理分明,宽大温暖,轻轻松松便可以将她的手严严实实保住……

“三娘,开始吧!”

闻言,她不由有些羞愤,为自己的浮想联翩而懊恼,也为他的从容不迫而莫名失落。

石尉寒的右手在琴弦上面拨动了两下,好像在试音,又按着她的左手同样在上面拨动了两下,道:“三娘先尽量不要用力,我们试一遍,待到彼此默契了,我再松开手让你自行弹奏,你看可好?”

好,自然是好!现下的她,心砰砰直跳,根本不会管他说什么,只知道一个劲的点头答应。

石尉寒终于笑了起来,只是这个笑容太短暂,让坐在身边的她根本来不及捕捉。

他双手齐动,潺潺之音流淌而出。

江子萱的手根本没有自己的意识,只是跟着他,不断拨动着琴弦。事实上,当她听了几个音律之后,她整个人都丧失了意识——他弹奏的,根本不是梅花弄,而是凤求凰!

也不知道是他弹得太好,摄走了她的心魂,还是因为他换了曲目而令她太过吃惊,而忘记了动作。她只是怔怔的坐在他身边,让他带动着她,如行云流水般将琴音铮铮弹出。

过了一会,他开始用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在她耳边吟唱起来。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

江子萱听他唱得极为情深和认真,百般滋味不由上心头,且羞且惊且哀伤,明明想要回应他,可现实不容得她放肆。明明知道该回避,她又不能违背她的心意。

她僵直着身体坐在长凳上,尽量使自己显得不那么无措。但是,泪意似乎不容她伪装,泪水随着鼻尖一酸便涌了出来,霎时盈满她的眼眶。

通过他一声声的吟唱,她终于知道,石尉寒对她的心意从未改变。皇室的施压,旁人的议论,长笙公主的苦苦追随,并没有动摇他的心。

她想,上天到底对她不薄,让她能够遇到石尉寒,能够与他相知相惜。可是,上天又太过残忍,让他们相遇相惜,却不能相守到白头……

石尉寒的手指还在拨弄琴弦,奏出奔放而炽烈的感情。《凤求凰》本就是融楚辞的旖旎和汉歌的轻快为一体,经过他用心弹奏,声声打在江子萱的心里,让她时而欢快时而怅然,好似入了梦境中,难以走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琴音终于消失,江子萱的理智终于恢复。

她猛然发力,挣开了毫不设防的石尉寒,似躲避洪水猛兽一般拔腿就跑。初时的惊讶过去,石尉寒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的裙摆,让她无法再逃出去。

“你放开,你放开我!”她急了,也不回头看他,便使劲拽着自己的裙摆,欲从他的手里挣脱开去。

“三娘,你冷静点,听我说!”

江子萱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尽管这话是她盼了许久的,可是现下她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说出来。因为她害怕,当她听到她所想要听的东西后,是否还有勇气去面对江邵乐的请求,面对死死抓住江家不放的公子岩!

恐惧和无奈,织成了一张密密实实的无形大网,将她网在里面,不敢直视他和她的情意。

(话说,乃们真是无情,票票神马的没有就算了,为毛吝啬得连留言和鲜花也不肯给?让我一点码字的动力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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