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章 危局
<p>“吱呀——”轻不可闻的开门声仍惊动了未迟，她一偏头便正瞧见纯禧公主偷偷摸摸地贴着门溜进来。她小心翼翼地合门，听着合门的响动露出一副“怒其不争”的紧张鬼祟来，然后她回头对上了未迟的眼睛。</p>
<p>“姐姐！”纯禧直起身子，亲自拎着一个硕大食盒，麻雀兔子般凑到未迟身边，娇嫩如花的小脸上立即绽开一个讨喜可爱的笑来。</p>
<p>“你怎么来了？”未迟看着她就忍不住想微笑。她很喜欢纯禧和赵钰儿这两个“小丫头”，虽然其实大家年纪相仿，但这种一看就是在万千宠爱里泡出来的单纯性情是未迟这辈子都学不来的。只是这不妨碍她喜欢。</p>
<p>“来给你送好吃的！”纯禧一提食盒，献宝似地殷勤打开食盒，一样样摆上，顷刻便摆了小半桌。随后更是连介绍带布菜的忙开来，</p>
<p>“这是百合千层酥，龙井竹荪， 佛手金卷，绣球乾贝， 杏仁豆腐，还有熬乳茶！”纯禧一口气顺下来不打顿的，转头眼巴巴瞧着未迟的眼睛，一张粉搓玉砌的小脸上满满写的都是“怎么样？怎么样？，快夸夸我！”</p>
<p>未迟每样都尝了一点便停了手，看着纯禧笑笑，偏没叫她如愿，只用筷尾敲了敲食盒尚未打开的后两层，纯禧的小脸垮下来一瞬有笑了，“姐姐怎么知道还有？”</p>
<p>“你和钰儿向来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而你如今摆出来的这些都是你的口味，那么必还是少了钰儿的。”</p>
<p>“姐姐不愧是姐姐！姐姐厉害！”纯禧对未迟竖起大拇指奉承道，一边再次开始布菜。虽然每份东西都只有小小一碟，但十来个碟子排开去仍有些壮观。</p>
<p>“你又和钰儿打什么赌了吗？”未迟有些失笑。</p>
<p>“怎么是我和她打赌，分明是她先说她……”纯禧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了，于是她一放最后一个碟子，重新说:“喏，钰儿挑的——虾籽冬笋、 盐煎肉 、香烹狍脊、酿冬菇盒、 一品豆腐还有这个，江米酿鸭。”</p>
<p>“她这些东西哪里有我的好吃……”纯禧皱着眉，别别扭扭地说，然而才过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补充道:“不过她确实也很费心啦。”</p>
<p>“总之——姐姐觉得谁挑的好？”</p>
<p>“你们俩加起来最好。咸甜兼备，干湿俱全。你们都费心了。不过这样说来——钰儿呢？没和你一起去”</p>
<p>“她在殿前缠住侍卫啦。那群不知变通的木头桩子，死活不让我们进门。”</p>
<p>分明还是为了寻求刺激。未迟想着，倒没有戳破她的小心思。</p>
<p>“不能怪他们，是我下的令。”未迟说。</p>
<p>在容桓走后当天晚上，未迟便搬进了千机殿，吃住从简，守卫从严。朝中关系错综复杂，这几日里她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因此她不得不多警惕些。</p>
<p>念及此处，未迟便为那些侍卫解释了一句。谁知就见纯禧小姑娘无比及时转头恭维道:“规矩！果然规矩！嫣然姐姐你真是……治下比皇兄还要高明！”</p>
<p>“公主慎言。”</p>
<p>“……现在也没有别人……我错了。”</p>
<p>“你又做错什么了？”赵钰儿的出场方式比纯禧厉害多了，随着话音才落，一身绯色骑装的赵钰儿就从一侧的窗口一跃而下，然后随手把一小瓶酒放在桌案上。“梨花白。”她说。</p>
<p>“你这……”</p>
<p>“我发现了一条捷径。”赵钰儿面上颇有得色地解释。</p>
<p>“……下次我会叫守卫注意的。”</p>
<p>“……”</p>
<p>“苏姐姐！你真是！不近人情呐！！！欺负我打不过你怎的？！”在纯禧放肆的大笑中，赵钰儿的声音堪称悲愤。</p>
<p>“然也，然也！”纯禧一副看戏不怕事大的样子抢答，换来赵钰儿的怒目而视。两个人绕着桌案，屏风一同乱跑。自容桓出征后，这两个丫头便经常如脱缰的野马似的，动不动就玩疯了。</p>
<p>未迟有些无奈地屈指扣扣桌叫停。</p>
<p>足足半刻钟，叼着百合千层酥，毫无风仪的两人一起伏在桌边看未迟批奏折。</p>
<p>“话说啊——”纯禧拖着长音和未迟搭话，“皇兄到战场了没有啊？”</p>
<p>“从京城到北地上千里的路程，再快马加鞭也是好几万人呢！怎么可能这么快！”这时赵钰儿终于表现武将世家的见识来，对好友也毫不客气。这点一直让未迟颇为纳罕。</p>
<p>“确实如此。不过据前方密报，陛下率轻骑在前，昨日已到了北地境内。到达前线也不过几天的功夫了。”</p>
<p>北地</p>
<p>“……所以，我北地将士已有几月没有领到军饷了？”容桓皱着眉，目光如刀剑般刺向面前的将领。看得那位林将军在这样大冷天里汗都要出来了。</p>
<p>可该说的还得说:</p>
<p>“何止如此啊……粮饷拨下来，层层克扣，等到北地还不足十分之一的，现今北莽鞑子三天两头来一回，消耗的更大。好在，如今打仗，终究人死的也多。”林将军嘲然苦笑了一声，“陛下若再晚了几日，将士们恐怕该杀马为羹了。”</p>
<p>“为什么不去宁安仓调粮？”</p>
<p>“去了。”林将军无奈摊手，“他们说没粮了。”</p>
<p>“怎么会……”容桓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看林将军的脸色他就知道林将军没有说谎。</p>
<p>沉默，帐中的空气一时凝住了，过了半晌，容桓起身拍拍林将军的肩叹道:“是朕疏忽，对不住北地将士。”</p>
<p>“末将惶恐！”林将军“啪”地一下单膝抱拳跪下了，身上铠甲碰撞，铿锵作响正如他的声音。</p>
<p>“——愿为大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p>
<p>容桓动容，他亲自扶起林将军，但什么都没再多说，而是立即回到书案后提笔写了一份加急密函。</p>
<p>北地的局势已经很紧张了，现在任何一点差错都不能出，否则一子错，满盘皆输。</p>
<p>而这个一输，便是千万北地百姓的命，容桓输不起。</p>
<p>“容桓现已离京，有北莽拖住他，他如今分身乏术京里的大人大多是我们这边的人，到时只要由殿下率领羽扬卫从禁城东门直入千机殿，杀了静嫔，天下大统便定了！”</p>
<p>“……”容洵低头含笑没有说话，他用食指弹了一下桌上玉杯。薄薄的杯壁微震，带起一圈圈翠色的涟漪。</p>
<p>“殿下！”说话的人一脸急色，喊出的声音近乎撕裂，“这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了啊！殿下！”</p>
<p>“你这样～我做了皇帝，那我那个好弟弟可怎么办？”</p>
<p>“……他，他现在在北边，到时殿下只需顺势封他一个北地王，叫他守着北地便是了——北莽那帮鞑子向来不守信用，此次的大举进攻不是也在协议之外吗？再者……殿下若不放心，战场上死一个人，死任何人，都不稀奇！”</p>
<p>最后的话，那位大人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声音狠绝阴冷。</p>
<p>“李大人。容洵在您心中——便是这样的人吗？觉得本王是个不顾天下朝局，只顾为自己谋取私利的人。”</p>
<p>容洵低头行云流水地泡着茶，他轻笑着道，那声音轻柔而温和，像夏日清晨开满莲花的池面上升起的乳白色雾气，却倏然叫人从脚板底窜起一阵凉意。</p>
<p>“这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p>
<p>“看来李大人是个能成大事者了。”</p>
<p>“臣不敢，臣以殿下马首是瞻。”</p>
<p>“呵～马首是瞻？是了。这江山终究该是容家的江山。”</p>
<p>“殿下，臣……”李大人悚然一惊，猛的反应过来自己今日实在是僭越了，说的话更是诛九族，十族都不够的大逆不道之言，冷汗“刷”地一下冒出来浸透他的內衫。</p>
<p>“李大人坐。李大人何必这样紧张？”容洵笑着亲自为他斟了一杯热茶放在他面前，开口道:“我们不过是聊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罢了，无愧于心。”</p>
<p>“再者，李大人忠心耿耿，容洵向来是知道的。”</p>
<p>“是，是，殿下说的是。”这位李大人再也坐不住了，再次站起来，躬身诺诺连声应道。冷汗从他的鬓角顺着脸颊滑下来，滴落在地上，他却连抬手擦一下也不敢。</p>
<p>他抬头匆匆瞧了一眼这个过分好看的雍王殿下笑得霁风朗月，只不由地心底生寒，于是又赶紧低下头去，口中只道:“殿下英明。”</p>
<p>“殿下心怀天下百姓乃是万民之福。”</p>
<p>李大人迈出雍王府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在路过花园的小径时，他遇见拎着食盒款款而来的苏嫣然。他知道这个女人，平日里也颇为不屑，可今日他却忽然不敢造次。</p>
<p>他们相互行了礼，然后沉默着擦肩而过，苏嫣然的唇角挑起了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只一闪而逝的时间，她的眼中满盛着刻骨的嘲讽与冷然。</p>
<p>来自北地的密信在第一时间被送到了未迟手中。</p>
<p>密信加之百渊阁的一些情报，最终都得出北地危矣一个结论。未迟有些头疼地在千机殿中踱了几十个来回，最终也只有心一横，下了那个她若非万不得已并不想下的决定——</p>
<p>“来人！传雍王殿下入宫觐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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