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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人间惨剧


  说话的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方小刀,既然是自己做的,索性大方承认,不要连累别人。

    那大胡子看着方小刀,方小刀还在嗦肉骨头。其实骨头已无肉,不过尚有余味罢了。饿了好几天的他,好像吃不够一样。如果不是肚子已经没有空闲,他还想在肚子里面存下一头牛,这样下一次没有饭吃的时候就不会饿。

    大胡子见方小刀根本不理会自己,心里也有了几分忌惮,问道:“在下熊东青,敢问阁下高姓大名啊?”

    方小刀道:“我嘛,这名字说出来也容易,但是不如你熊东青这个名字响亮,还是不说了吧!”

    熊东青是北漠很有名的大盗,素有杀富济贫的名声。但是是否真的杀富济贫却很难说,反正方小刀今日所见,不过是个欺负弱小的地痞型人物罢了。

    熊东青冷冷道:“好啊,看来你是看不起我熊东青,所以连名字都不肯说了。”

    方小刀摇头道:“非也,非也。我的确是看不起你熊东青,但是并不是我目高于顶。而是我这个人全身上下的银子未必够店家这顿饭,更加买不起您的一桶水。看您自然比用一桶水要贵,我如何能够看得起呀!”

    熊东青觉得方小刀只是个口舌招尤的毛头小子,冷笑道:“我看你是专门跟我过不去的。”

    方小刀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衣服,又看了看熊东青华贵的衣服,心里突然有一种抢劫的冲动。熊东青和方小刀身量相若,他的衣服方小刀能穿。方小刀很少有机会衣着锦绣,一件旧袍穿了怕已经有半年之久。

    熊东青绝不会知道方小刀此刻的想法,但是他觉得方小刀看自己的一眼别有意味。

    就在熊东青还未回过神的时候,方小刀双手在又脏又已经湿透的衣服上一擦,然后提起长剑一剑鞘点向对方胸口。

    熊东青盛名无虚,右臂略微一抬向方小刀剑鞘抓了过来。

    不懂得防备夺路剑法暗招的人都不算了解夺路剑法,因为在别人认为不可能变招的时候变招,是夺路剑法很大的一个特点。剑必须用到像自己的手臂一样自如,才能够驾驭这威力极大的夺路剑法,也才能够使出这骤变无形的招式。

    那人眼看就要抓住方小刀的剑鞘,突然那剑鞘好似有灵魂一般,跳到了熊东青的肩窝。虽然没有打到要害,但是这一下确实很疼。

    方小刀本来想打的是肩井穴,没想到打偏了。但实际上,能够打中熊东青这种高手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熊东青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他也不是没听过夺路剑法,当然中了一招之后已经醒悟。

    方小刀还要出招,不想熊东青退开两步道:“你是方小刀,用的是夺路剑法!”

    方小刀笑道:“是有怎样!打到了就是打到了,你该说是好剑法。”

    熊东青把那奇奇怪怪的兵器拿了出来,然后狞笑道:“听说你身怀神武经,而且那流沙王宝藏也跟你有关系。但是你是被北漠无上宫的大小姐一路带来的,咱们没有本事去争夺什么。今天你既然落单了,我倒是想问问你,这宝藏或者是神武经,你准备留下哪一样啊?”

    方小刀把油手在衣服上使劲得搓了一会道:“你想要哪一样?”

    熊东青道:“如果只能拿一样,我希望能拿神武经。”

    方小刀心想:“还真是个聪明的家伙,知道武功比宝藏好用。如果武功好,就可以去觊觎宝藏。但是如果武功不好,就算是拥有宝藏也不过是徒惹杀身之祸罢了。”

    方小刀觉得手擦得差不多了,突然拔出蒹葭剑道:“有一个对穿喉咙的孔洞我打算送给你,不成敬意。”说完长剑抖成一道白虹,向熊东青而去。

    对付不同的人不能只用一成不变的办法,方小刀认为,熊东青这个人兵器沉重,动作略微迟缓。所以,他决定先用迷惑的办法,把他打得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再图克敌。

    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熊东青动作的确没有他快。于是,方小刀总是抖动他的长剑,再加上小距离的腾挪,一直占据主动。他现在好像是要用这一招来吃定熊东青,熊东青总是捉摸不透方小刀的剑会刺到哪里又跳到哪里。

    熊东青渐渐有些气馁,怒吼道:“有种真刀真枪的打,跳来跳去什么意思?”

    方小刀冷笑道:“你还真管不着。”

    然而趁着方小刀说话分心,熊东青突然欺身而上,用那件古怪的兵器将方小刀长剑一推,接着就用那鹰嘴勾向方小刀肋下啄过来。此人用心险恶,却是故意让方小刀不备。

    方小刀向右一跳,惊出一声冷汗来,暗叫惭愧。事到如今他竟然还不能看破人心险恶,只怕日后还要遭人暗算。

    熊东青那件兵器厉害,此刻穷追不舍,方小刀倒也有几分害怕。一旦被啄到或者砸到,后果都是不堪设想。

    打了一会,二人身边桌椅都已经碎成了渣,刀来剑往的地方,本该是一片狼藉。方小刀不愿意纠缠太久,从怀里摸出那把断魂谷的宝刀来。之前那把刀锐不可当,不知道这把怎么样,姑且一试便知。

    于是,方小刀长剑将对方兵器引来,看准时机,一刀劈了下去。那兵器本是沉重,谁想一声脆响之后,这兵器竟然立刻被削去了鹰嘴。

    熊东青大惊失色,盯着方小刀那把短刀看了看,突然以残缺的兵器又来缠斗。

    方小刀已经失去耐性,长剑一转

  立刻就来了一招“生死契阔”。这一招乃是他从大漠之中所悟,依旧没有跳脱夺路剑法的风格。但是对于他来说,能够将以意运剑发挥出来,就是目前最好的剑法了。

    不用如何去赘述,生和死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境界。取这个名字固然有图个好听的意思,但是更多的是这一招有夺路剑法之中“离剑”的精髓。生死契阔也可以说是生死离合,本意是,生和死,就在剑法的一离一合之间。所谓合,也指“收剑”。

    这是以意运剑第一次用来对敌,此刻不仅关系到能否克敌,更加关乎他的“以意运剑”能否真正的继续走下去。

    剑还是那把剑,剑名蒹葭,因为匠人千锤百炼,在剑叶上留下了如同蒹葭的花纹。剑脊笔直,而在剑脊的两侧,整整齐齐的对排着非常纤细的花纹,这应该是蒹葭这个名字的由来。不过在这一刻,这把剑之所以好看,应该是它已经尝到了荣耀的味道。

    刹那间的风起云涌总是让人在过后怀念,不过在那个刹那间,剑已经不是剑,而是一种跳脱了人世的洒脱。所谓的“剑心无尘”可能就是这样,因为看似缥缈的“离剑”本来是一件不洒脱就做不到的事情。

    剑客大都爱剑,所以会执着于剑。从把剑拔出来开始,剑客都会将剑捏的紧紧的,哪怕握剑本就是“似虚而实”,也没几个人真的会让自己的剑失去控制。这种执着,势必会成为剑道的掣肘。“离剑”一法,更多的是在于心而不在手,方小刀也没有把剑扔掉。这种心灵的修行,一定要做到真正的洒脱才算是有所成就。方小刀也经常反问自己,自己或许只是掌握了“离剑”的法门,至于是否真的洒脱却还要另说。

    蒹葭剑从熊东青的虎口割开一道沟,彻底拜托了熊东青的架挡,看似轻飘飘得按在了熊东青的咽喉。

    熊东青万念俱灰,正脑中一片空白的时候,方小刀道:“脱衣服。”

    熊东青一愣道:“啊?”

    方小刀显得不耐烦道:“你不能穿着这么漂亮的衣服活,你自己看着办吧!”

    熊东青盯着方小刀,生怕他反悔一剑将自己刺死,然后慢慢的脱掉了身上的锦绣华衣。

    方小刀用长剑轻轻的挑起这衣服,退后几步,将自己的外袍一把撕下来脱掉,然后穿了熊东青的衣服。

    方小刀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穿着“新衣服”转了个圈,然后笑道:“人靠衣裳马靠鞍,果然是一点不错呀!”

    没有人能相信,他和熊东青打了一场,露了一手惊人的剑法仅仅是为了这一身衣服。然而事实是,他在看够了新衣服之后,对熊东青极为蔑视道:“滚!”

    熊东青不是个很想死的人,说滚就滚,好像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听话过。

    等熊东青滚了之后,方小刀又觉得好像换了新衣服还是会被脏兮兮的自己弄得脏臭,于是又要去洗澡。店家如今是谁的话都听,去烧水的时候脚步好快。

    方小刀累得很,热水也极其舒服,泡进去之后昏昏欲睡。总算他还有几分防备,把长剑拿在了身边。

    这一睡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醒来的时候水已经全凉了,外面天色隐隐也泛着夜色。

    方小刀从浴桶之中起身,很快就发现衣服没了。只留下赤条条的一个人,一把长剑伴身。

    方小刀大声叫道:“店家,店家。”

    叫了好几声依然是无人应答,方小刀心里有些诧异。但是赤条条出去还是不好受,于是打开门往外面瞅。结果,外面整整齐齐得放了一身洁白干净的新衣服,而且还有一件大氅。大漠夜里极为好冷,倒是很需要一件大氅的。

    方小刀惊喜之下立刻就穿了衣服,这时候才发现,地上还有一张纸。拿起来只见上面写着“宝刀换新衣,君子添余生”。

    方小刀这才想起,好像那把刀真的不见了。他这个人,对于宝贝一类的东西看得太轻,竟然后知后觉到了现在。但是很奇怪的是,余生是自己的余生,何须别人慷慨。宝刀换一身新衣,怎么都觉得很亏。

    不过方小刀觉得,既然人家能在自己身边把东西拿走,那自然是本事极为厉害。碰上这样厉害的角色,人家肯给一身新衣服但真的算是慷慨了。

    方小刀披着温暖的大氅,很舒服得踩着鹿皮新靴,把头发绑好,懒洋洋得出了门叫道:“店家,给我来三斤老酒,要是新酒我可不给钱的。”

    飘着香味的厨房还蔓延出一种柴火的味道,但是就是没有人应答。

    方小刀又喊了几声,突然鼻尖嗅到了一股血腥味,立刻冲进了厨房。

    厨房里,东倒西歪的五具尸体,有见过的跑堂,有从没见过的厨子。然而,最奇特的是,老板的半边身子竟然搭在灶台上。

    方小刀冲了过去将老板拉起来,看到了他此生难以忘记的一幕。他见过煮羊,煮猪肉,煮鱼等,甚至见过灾荒面见邻居家煮树皮,但是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好想过煮人。

    方小刀一阵作呕,强压着将自己的灵魂都吐出来的恶心,将老板惨不忍睹的半截身子用地上的柴草盖住。方小刀此刻心里只默念着一个词“禽兽不如”,做下这种事情的人,只怕真的是天理不容。

    方小刀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但是那一刻的愤怒足以翻江倒海。他发了疯一样跑了出去,抓住一个行人吼道:“熊东青住在哪里?”

    那人如同被一个魔神攥在手里,吓得瑟瑟发抖,双

  唇合不到一起,又如何能够说出话来。

    方小刀最后还是找到了熊东青的住所,但是熊东青已经不见了踪影。而且,更加奇怪的是,熊东青家里也是血流成河,倒下的恐怕有几十人,好一幕人间惨剧。

    方小刀走了一圈,突然抓住一个蠕动的残躯道:“是谁干的?”

    这是那个最先和方小刀起冲突的矮壮汉子,他已经失去了左臂,还有他的鼻子。看起来,他已经不如一个死人,魂魄早就离开了残躯。

    那人打着哆嗦道:“刀马川,刀马,是刀马。”

    “刀马”,又是刀马,这个武林中人的噩梦,为什么好端端的屠杀无辜之人。在方小刀看来,刀马川毕竟是秋野风后人在统御,那样的一个人,他的后代也该是能心怀天下的好人。

    方小刀把那人扛在肩膀上,出门之后踹开了药铺的大门,给他一些创伤药之后,对赶来的大夫道:“我没钱,也不给钱,可是他如果是你不尽心治疗而死,到时候我会把你弄得比他的样子还惨。”

    方小刀不是菩萨,但是他心里的慈悲并不差。哪怕是一个得罪过自己的人,在没有仇恨的情况下,他希望他能够活着。

    客店里的灶堂火很旺,说明人还没有走远,所以他一定要追上去。等出了门,看见一伙看热闹的人,突然一拳将门口的一截木桩打了个对穿道:“如果我回来的早,死人还在这里那也不打紧。可如果我回来的晚,还能够看到这里横尸遍野,我会一个接一个找你们问问,到底为什么不尽一尽邻里之谊。”

    周围看热闹的能有多少胆子,这时候没有一个人敢做声。

    方小刀大吼道:“听明白了吗,没听懂的过来问我。”

    没有人敢上前去,只听见一群人用求饶的声音,扯着嗓子表态。

    方小刀怕的是一去无归,这里的尸体总不能听之任之。所以,他想尽力去做好,如果没有人敢管,那就逼他们去做。他大概自己也没有想到,这种强横,已经和他的爷爷秦不归像了七八分。

    等到了方小刀真正追上去的时候,他的胯下还有一匹抢来的马。这时候,没有人牵着一匹骏马来,送他这位壮士去为死去的人寻找公道,他只能去抢。抢并不是他的恶,而是他的“怨”,他怨恨这个世道,怨恨人心。所以,抢是一种报复,报复这不古的人心。

    策马奔出几十里,沙地里的马蹄印早就已经不见了。方小刀只好看准刀马川的方向,一路向刀马川而去。

    跨过大漠两日之后,就到了刀马川的地盘。秋高气爽,刀马川的劲草如刀,刀刀割在满怀仇恨的心里,催着那疲惫的马,继续追赶那些他还没见过的刀马川人。

    刀马川中,秋章翼看到妻子拿着那把刀的时候,几乎是热泪盈眶。自己的妻子简直是上天赏给自己的仙女,特意来帮助自己的贤内助啊!

    折思玫被自己的夫君这么看着,突然有一种好多年没有过的娇羞来,好似情窦初开时见了情郎热切的目光。折思玫道:“夫君,这简直是上天帮我们,不然怎么能让我一出川立刻就找到了这把刀呢?”

    秋章翼没有先接刀,先把自己的夫人保住,一阵充满爱意的举动之后,轻声道:“真不知道我到底多少世都在积攒今生与你同床共枕的福气呀!”

    折思玫拍了一下秋章翼的肩膀道:“别闹了,我拿着刀呢,这刀太锋利了。”

    秋章翼这才看了一眼那宝刀,突然神色一变,不过很快又笑了起来道:“不怕,纵然是宝刀再锋利,我也不会放开我的好夫人。”

    折思玫何等眼力,立刻看出来秋章翼的神色有异。努力的挣脱了秋章翼的怀抱道:“不对,你刚才的眼神不对。”

    秋章翼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异常,笑道:“哪里,不过是高兴之余突然想起了偷盗宝刀的恶贼,心里有些恨罢了。”

    折思玫摇头道:“如果真的是这样,你不会掩饰你的失落。你难道还想骗我吗,你又怎么能骗得了我呢?”

    秋章翼无奈得把那把刀拿过来道:“此刀和夫人之前打造的那把刀不同,不只是长得一模一样,甚至已经让人觉得连那股寒气,都是一模一样的了。但是有一件事,我不曾告诉过你。”

    折思玫觉得他们之间已经没有秘密了,可是现在看来,的确是有的。折思玫道:“什么事?”

    秋章翼道:“我小时候非常喜欢那把刀,父亲虽然严苛,但是看几眼过瘾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所以我记得,那把刀靠近护手的地方,有一个豁口。父亲告诉我,那是和赤月宝刀相撞带来的后果。所以,真正的圣物,是残缺的。”

    折思玫惊呼道:“啊!”

    秋章翼道:“缺口很小,祭祀的时候绝对不会有人看出来,所以我也没有告诉夫人。”

    折思玫难以置信道:“天底下,怎么会有第二件我们刀马川的圣物。而且,这把刀绝对能够匹敌天下任何一件神兵利器。”

    秋章翼拿着宝刀,映着日光道:“不过,知道那把刀有缺口的人十分之少。而且是在父亲手里折损,所以也不用担忧。我看这把刀足以以假乱真。”

    折思玫没有想到,时至今日秋章翼还有秘密。但是她,又何尝没有秘密呢,那些深夜难言的不安,突然间在这一刻都放大。他们俩很奇怪,各自怀揣着秘密亲密无间。折思玫有些患得患失了,因为秘密能够摧毁一切的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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