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世上最难做 主角的朋友
李君武第一次见到张三郎时，这个天世三界第一杂货商正假扮成卖醒酒茶的老汉，在明月楼前守株待兔，等着伺机捉拿李君武。
张三郎那一句“老汉眼中没有老人小人男人女人……只有客人”，令李君武大为震撼。
李君武觉得眼前这个老汉与自己的生死之交冯子敬十分相似——视生意如生命。
当时李君武还在想：若是这一老一小有缘见面，一定能成为莫逆之交。
冯子敬，果然来找这个与他投缘的人了。
只可惜不是来与他合作，而是出卖自己，的灵魂。
冯子敬对李君武熟视无睹，只是淡淡对张三郎道：“我很需要钱，所以来卖自己的灵魂。”
张三郎看了一眼树下的李君武，扬声道：“拯救世界的年轻人，你也来了。这里有个想要出卖自己灵魂的人，你想不想也救他一次，就像在明月楼前，拯救我那样？”
明月楼前，张三郎假扮的卖茶老汉有个梦想——见一见楼中的末等歌姬，婵儿姑娘。
为了这个梦想，卖茶老汉等了三十年，也没攒够进入明月楼的钱。
李君武被老汉的谈吐和梦想感动，把冯子敬送给自己的一百两纪念银票送给了他，还潇洒地说自己是“拯救世界的人”。
结果，李君武发现自己错的厉害。
那个卖茶的老汉，并不是想看一个末等歌姬，而是想潜入楼中，等待李君武被人打成半死之后，拖到羽衣神君面前做炼丹的炉鼎。
而他自己，也不是拯救世界的人。
他才是需要被拯救的人。
“我非一无所有，不需要被拯救”
冯子敬淡淡道：“我还有灵魂可以卖。”
“子敬！”
李君武急道：“魂魄不全会变行尸走肉，成为他人傀儡，你不应该如此糊涂啊！”
冯子敬看着李君武，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少侠何方神圣？我们很熟么？”
“你我曾出生入死情同手足，为何分别不过数日，居然形同陌路？”
李君武悲愤道：“我是你兄长，李君武啊。你曾经拼命救过我，我也曾拼命救过你，你都忘了么？”
“满口胡言”
冯子敬摇头道：“你不像是有钱人。而我的命很值钱，怎么会去拼死去救一个没钱的人呢？我曾去救你，才是一时糊涂呢。”
“因为……”
李君武恍然想起，火灵山上，冯子敬曾被嗜血桫椤树吸取魂魄和阳气，还喝得大醉，他能冒死回来救李君武，说不定真的是一时糊涂。
李君武哑口无言。
“某家收取灵魂，只有一个用处——封入神符，融入美酒，然后再卖出去。鬼佛的神符美酒，与鸿霄宫的神剑、雷音天的斗兽、小蓬莱的仙丹齐名，虽然昂贵，但是足够有趣，童叟无欺，用过的神仙，都说快乐无比”
张三郎道：“你的灵魂，够有趣么？”
“有趣？”
李君武抢过话头道：“有趣的灵魂，多少钱一两？”
“对不起，外行人，某家收购灵魂，不是按两的，是分段的”
张三郎道：“每一个凡人，每一只妖怪，一生之中总会有那么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要么大喜，要么大悲，要么大怒。
这一段记忆会深深烙印在灵魂之中，如同藏在沙土里的金子，非常值钱。
截取这一段灵魂，炼化、提纯，才可以做出让人销魂的仙气和美酒。
十万逍遥散仙中，哪个没有都饮过我酿制的大悲酒，用过我的啸天符？
可是，要做出上乘的大悲酒和啸天符，你的欢喜、悲痛和愤怒，必须足够强烈，足够与众不同。
有趣的灵魂，价值连城。
平庸的灵魂，一钱不值。
看你年纪轻轻，也没什么经历，你的灵魂，会很有趣么？”
张三郎说到大悲酒和啸天符的时候，红绫的声音在李君武脑中响起：“大悲酒是用别人的大喜、大悲记忆酿造，喝过之后先是欢喜无比，然后悲痛万分，泪流满面。
啸天符，又叫怒符，是用大怒的记忆炼化而成，吸入脑中之中，就算是八风不动的佛陀也会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非要指天大骂三百声才能泄心头只恨……
鬼佛的大悲酒和啸天符的确是逍遥散仙的挚爱，虽然单品价格比不上鸿霄仙宫的神剑、雷音天的猛兽坐骑和小蓬莱的仙丹，但是每年的销量是神剑、猛兽、仙丹的总和。”
“居然喜欢品尝他人的痛苦然后流泪，神仙的口味果然与凡人不同”
李君武心道：“卖这种东西也能赚钱，天世真是无所不买、无所不卖啊。”
“天底下的少年剑仙，能追到鬼佛踪迹的，能有几位？有奇才的人，必定有奇遇。有奇遇的人，灵魂有怎么会无趣？”
冯子敬道：“只不过我从未曾欢喜过。我的记忆之中，只有大悲与大怒。我想用我灵魂中所有的悲伤与愤怒，换取一样东西。”
“有点意思。你要知道，某家炼过的灵魂虽然很纯，可是截取灵魂的时候，可是非常残忍。弄不好会伤到你的元神，把你变成白痴，忘了自己想要得到什么，那你忍痛出卖灵魂岂不是白忙一场……”
张三郎道：“对了，你卖自己的灵魂，想要得到什么？”
“我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你手上，恰好有一件宝物，可帮我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冯子敬道：“不瞒你说。我是打不过你，才用自己的灵魂与你交换。我若是能打过你，我会直接抢！”
“子敬一直想要的东西……是重振清微派，成为威震三界的大神。他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李君武心道：“传说中可以改变命运的东西，张三郎手中恰好有一件……”
“你想要逍遥帖！”
张三郎笑道：“三界之中想要拿到这张请帖的凡人和小仙不计其数，某家为何偏偏给你？你想要，先让某家看一看你的诚意够不够。”
冯子敬慨然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让一个肯出卖灵魂的人赴汤蹈火，太简单了”
张三郎道：“我要你改名换姓，不再姓冯，而是随某家姓张，做某家的乖儿子。”
姓氏，天世各路神仙都极为看重，改名换姓与砍头差不多。
献上姓氏，意味着绝对忠诚。
鸿霄仙宫的三千玉护法，个个法力高强，放到人间，都是可以自成一派的高手，他们来自不同的家族，但是到了鸿霄宫之后，全部姓李，而且名字只是数字。
张三郎说着拿出一个银锭，抛在空中，挥剑斩成一地碎银子。
“这些银子，是某家赏你的零用钱”
张三郎道：“跪下去，捡起来。叫一声爹，再来问某家要逍遥帖。”
冯子敬刚要下跪，李君武一把拉住：“男儿膝下有黄金，子敬，不要拣！”
“这位道友说的好”
冯子敬道：“男儿膝下有黄金，现在黄金就在地上，你不让我跪下去拣，居心何在？难道你想跟我抢？”
冯子敬脸上的泥土簌簌落下，面容也愈发清晰，但是在李君武面前却如同一个陌生人。
李君武在这个世界的朋友并不多，冯子敬、定嗔和李旌阳，勉强凑足三个，李旌阳刚刚死去，定嗔也离死亡不远，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救下来。
若是再失去冯子敬这个朋友，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便孤身一人了。
“昨日神霄门下冯子敬已然身死，世上再无‘飞天遁地十八剑’。明日江湖之上，多一位‘伤心大侠，失魂剑客’……”
李君武低声念出冯子敬留给他的那封信，伤感道：“我本以为这位大侠会以诛杀妖魔为己任，不再眷恋红尘之事。想不到他居然会做出如此屈辱之事，认鬼作父！”
冯子敬听到“伤心大侠，失魂剑客”八个字之后，眼中一亮，拍着李君武的肩膀道：“兄长，果然是你！不枉我再三叮嘱，你我兄弟齐心，没有做不成的事！”
“原来新名号是你我相认的通关密语”
李君武叹气道：“是不是我讲不对这八个字，你到死都不会相认？”
“这不能怪我啊，江湖险恶，到处都是陷阱，万一你是邪门歪道假扮的来骗我怎么办？”
冯子敬上下打量李君武，点头道：“几日不见，兄长神采焕发，变了一个人一样。还有腰间这两柄宝剑，一看就不是凡品，兄长是不是又遇到很多大神，捡了很多宝贝？
小弟的运气没有兄长那么好，一出门就能遇到各种了不得的神仙，捡到各种令人流口水的宝贝。今天这位鬼佛尊者，我是明察暗访追踪好久才能见上一面，我是不会空手而归的。现在尊者已经给了我机会，我怎么能不去抓住呢？”
“你不是想要让清微派冯氏重振雄风，若是改名换姓，冯氏不久真的不复存在了么！这个老狐狸狡猾的很，就算他答应给你也不一定会兑现诺言，何况他根本没有答应你！”
李君武道：“为了一句空话卑躬屈膝，兄弟你节操何在？”
“我的节操当然还在！这已经……是我唯一可以出卖的东西了”
冯子敬无限悲愤道：“本来小弟的剑术法术都有可观之处，可是剑术不及你这位天外飞仙，法术比不上小天师张玄心；
除了剑术和法术，本来我的躯壳算是难得的炼丹炉鼎，可是与你这个三界第一极品炉鼎相比，我只能算是凡人中的极品——我知道许家小姐是羽衣神君的时候，原本欣喜万分，可是紧接着就是晴天霹雳，她要用你替代我！与蛰龙丹融为一体的机会，本应该属于我！
我的剑术、法术和我的身体，与你们这些真正的极品相比，不值一提。
我现在能卖出价钱的，只有灵魂和节操！
现在这位鬼佛尊者给我一个出卖的机会，你为何不让我把仅有的财产多卖点钱，换得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你还是不是我的兄弟！？”
“我……”
李君武被冯子敬一番嘴遁打得哑口无言：“无言以对……”
因为冯子敬，说的都是实情。
青莲龙王的头颅在血雨中坠落在李君武脚下的时候，他已经无比肯定：天世的舞台，我就是主角。
青莲龙王的气场，可以达到最高的“天象”境界，他可以用雷法劈开天地归一长乐无极阵的阵眼，是大神中的大神。
可他偏偏死在李君武手上。
除了主角光环，李君武找不到更好的解释。
李君武深知，主角光环，是世上最锋利的宝剑，无坚不摧，无所不破。
光环之剑，是对敌人的。
对于朋友来说，主角的光环，就会变成黑洞。
如果说主角光环是最锋利的剑，那么主角黑洞，就是最霸道的封印——封锁配角的所有光芒。所有比他耀眼的，都要毁灭；所有比他高大的，都要夭折。
冯子敬的天赋远在常人之上，绝对是少年剑仙中的佼佼者。可是当他站在李君武面前，就会黯然失色。
看到悲愤的冯子敬，李君武不再觉得成为主角会很快乐——他也许，会失去所有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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