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何瑞神情狼狈, 心情沮丧的回到何家,想到要去新台县接李家族老的话,不仅需要‘刚恢复记忆’的他亲自前去, 还需要有人随行, 就有些焦躁。
毕竟他在何家的这些年, 因为担心会曝露自己已经恢复记忆的事实, 一直谨言慎行, 表现出对何文生夫妻这对父母全心信任, 丝毫没有私心的样子, 压根就没有攒下什么金钱与人脉。
所以经过再三忧虑后, 他终于还是决定要对何文生夫妻,以及他的妻子坦白自己已经‘恢复记忆’的事,他相信, 以何家现在的处境,他们肯定会支持他与堂堂太尊夫人恢复母子关系, 好借此搭上陈太尊。
即便这样坦白以后,可能会让何家人对他心生疏远,乃至防备他, 可是事关他那位高权重, 却不愿认他, 不打算给他半点庇护的亲娘, 让他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
心中这么想着, 所以他在按例先向何文生夫妻请过安后, 就吩咐下人去叫来他的妻子, 声称有重要事情宣布。
看到何瑞这么郑重其事, 而且眼眶红肿, 明显是曾痛哭过的狼狈模样, 让何文生夫妻心里都有些不踏实,大钱氏更是迫不及待的问道。
“瑞儿,你这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先跟我和你爹说说。”
见何文生也点头,何瑞只好低着头闷声回道。
“爹、娘,我今天下午去御书房送文书档案时,遇上陈太尊了。”
听到这话,何文生夫妻立刻高度重视起来,赶紧问道。
“然后呢?陈太尊知道你是我儿子吗?”
何瑞点点头,没等何文生夫妻露出惊喜之情,他便神情复杂的回道。
“突然见到陈太尊后,我的脑子中突然浮现出很多从前的记忆,然后我才发现,原来陈太尊竟然是我亲娘,在我失去记忆前,我本是新台县阳山乡的李家人,名叫李成杰,是个前往府城赶考的童生。”
听到这话,何文生顿时脸色大变,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儿子’的真实身份,竟是那位陈太尊的亲生儿子。
而陈太尊的生平信息,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她只有一个独生子,早年守寡,独自将儿子拉扯长大成家。
因为有过丈夫去逝后,被夫家族人欺凌的经历,在失去唯一的儿子后,只好临时买下连邵丞相在内的仆从壮胆,带着当时即将临产的儿媳背井离乡的逃离老家。
而他们何家,就是仗着救命之恩,趁着机缘巧合占了对方儿子的人,这可是夺子之仇,不共戴天的大恨。
何文生夫妻的脸色迅速大变,下意识摸了下怀中存放那纸文书的地方,何文生那剧烈跳动的心,才缓缓降下速度。
既然陈太尊送来那纸文书,想来她是大人有大量,不打算与他们何家计较这件事,大钱氏也想到了这一点,赶紧端起旁边的茶杯连喝几口水压惊。
此时的大钱氏早就顾不上再计较对方感谢不感谢的问题,懵了一下后,想到那份极有可能是陈太尊亲自让人送来的文书,颇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随之生出一些窃喜感。
何瑞一直在不动声色的关注他们的反应,发现他们虽在最初露出过震惊与恐慌,却在随后就平复下来,仿佛是有什么底气般,不禁感到有些疑惑与不解。
毕竟他很清楚,以何家目前的情况,压根就没有资格与他亲娘所拥有的势力相提并论,为他们在做出如此恶行,并且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曝光后,丝毫没有忌惮之意呢?
何文生缓过心神后,才面露感慨与惭愧的说道。
“真没想到,你竟然是陈太尊的儿子,这事都怪我,当年见你失去记忆,只是让人在巩县范围内打听了一圈,却没找到知道你真实身份的人。”
“恰逢我当时刚遭遇了丧子之痛,见你与我亲子有几分相似,就让你充作我们何家子,无意间伤害了太尊夫人,将来若是能有机会面见陈太尊,我一定要当面向她请罪,害你们母子分离,实非我们本意。”
他已将亲娘得罪到不愿再认他的地步,不管怎样,他都必须要与何家这边继续保持父慈子孝的良好关系,以此证明他的品德并不差,真的只是因为失去记忆遗忘过往,并不是有意背亲弃祖,所以何瑞强笑着回道。
“爹娘这些年来,一直待儿子与亲生的无异,自从恢复从前的记忆后,儿子对二老的救命与抚养之恩,更加感激不尽。”
听到这话,大钱氏心中满意,迫不及待的问出她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那你和……陈太尊母子相认了吗?”
刚好走进书房的钱慧宜听到这话,面带惊色的问道。
“什么母子相认?谁和谁母子相认?”
大钱氏满脸欣喜的起身拉住女儿的手,高兴的回道。
“慧宜,你不知道,瑞儿今天也见到陈太尊了,看到陈太尊,恢复了记忆,才知道自己竟然是陈太尊的亲生儿子。”
听到这话,钱慧宜骤然紧张起来,她实在想不通,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为何她娘竟是一脸欣喜的感觉,一点都不担忧自己的夺子之举,会招来陈太尊的怨恨,还跟攀上一门好亲戚般只顾着欣喜。
不过当着她丈夫的面,她又不好直接提醒她娘,只好笑容温婉的福身道。
“恭喜相公,总算恢复了过往的记忆,不用再受此困扰,我虽知道相公不是爹娘亲生子的事,怕你多想,一直不曾跟你说过这件事,还请相公原谅妾身之过。”
何瑞赶紧起身拱手还礼道。
“娘子也是一片好意,为夫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怨怪娘子。”
看着他们夫妻二人仍是这幅相敬如宾的模样,大钱氏心中更加高兴,同时也有些激动,从陈太尊送来那纸文书的举动上,可以看出她因感谢自家救了她儿子一命,并不介意自家将她的亲生儿子据为己有之事。
可是他们的儿子毕竟是对方的亲生子,对方肯定少不了要多加照顾,对了,他们还有两个孙子,那可都是陈太尊的亲孙子,完全可以让孙子一个姓何,一个姓李。
那陈太尊既然能对捡回去的孙子那么上心,肯定也会很疼爱她的亲孙子,一想到自家孙子与新帝将会成为兄弟,大钱氏的心情就激动不已。
至于那纸文书中,曾明文写到的‘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之类的撇清关系的话,直接被大钱氏给无视。
在她看来,母子情深乃是天性,那陈太尊再怎么厉害,最爱的肯定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既然对方已经凭借养育新帝之恩一步登天,现在见了亲生儿子,肯定不会亏待亲生儿子一家。
毕竟她那养子沾她的光,现在已经成被封被为安远伯,对她的亲生儿孙,肯定要更照顾一些,才是人之常情吧。
何瑞并不知道大钱氏心中盘算的这些,若是知道,他就会发现,这些与他早前的想法如出一辙,只是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让他再不敢肖想这些。
而他现在想的,只是如何设法让他娘愿意公开承认他的身份,哪怕不给他高官厚爵,好歹给他几分提携与关照,忌惮于他娘亲口说出的威胁,他现在并不敢公然做什么。
“爹、娘,儿子看得出来,太尊夫人并不知道我当年被伤到头部,失去记忆的事,以为我是那等背亲弃祖之人,有意抛弃她,对我成见颇深。”
“所以,当我突然恢复记忆,认出她正是我亲娘时,她对我十分排斥,不愿再认我,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相信,我真的是因为失去记忆,忘记了过往的一切,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听到这话,想到陈太尊早早就写好的那纸文书,大钱氏本来欢喜激动的心情,骤然凉了大半,面露失望之色。
倒是何文生,不仅没有因此而感到失望,反而还有些庆幸,想来要不是因为有这层误会在前,对方肯定不会这么大度的主动将儿子让给他们家,也没有因此而对他们家生出夺子之恨。
当然,这种想法肯定不能对何瑞实话实说,让儿子与他们何家离了心,可就不好了。
“瑞儿,你放心,我们将来若是能有机会见到太尊夫人,肯定会为你向她说明情况,让你们母子消除这层隔阂,只是太尊夫人的身份尊贵异常,她要是不主动召见我们,我们还是稍安勿躁得好。”
大钱氏心有不甘的正待开口,钱慧宜却迅速接过话道。
“爹说得对,在我们找机会跟太尊夫人解释清楚,让太尊夫人释怀之前,我们一定不能轻举妄动,要不然,只会更加重太尊夫人对相公的成见,认为他是因为见到亲娘登高位,才想带着我们攀附于她。”
听到他们的话,何瑞心中一阵焦躁,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爹,我如今已经恢复记忆,一想起过去十多年里,都没能在生母身边尽孝,还让她对我产生这么大的误会,伤心至极,心中就十分痛苦,很想与她早日解释清楚这里边的误会。”
“只要能让她不再伤心,才能让我少些愧疚,至于之后她愿不愿认不认我,我并不强求,毕竟爹对我有救命之恩,相当于是再生之恩,二老又助我成家立业、恩重如山,这份大恩,我是一定要报的。”
若是当时在御书房中围观过认亲现场的人,都知道这些听着似乎很诚恳的话,其实都是陈凤琪说的,何瑞此时对着何文生夫妻说这话,完全是在敷衍他们而已。
但是何家人不知道,所以他们听了都很感动,更加确认何瑞就是个实诚本分的,这样的人,怎会做出背亲弃祖之事呢。
要不是因为当初请去何瑞诊断的大夫都说,他是因为伤在脑部,可能有淤血聚集,才会导致他记忆受损,幸运的话,可能三几天就能恢复记忆,若无合适的机缘,也有可能一辈子都恢复不了记忆,何文生也不会想到将他充作自己的亲生子。
毕竟若是个为攀附何家富贵,不惜抛弃生母,人品卑劣的人,对方再怎么上赶着要给他们当儿子,他们也不敢收留。
与在御书房时,既感到紧张与激动,又因受到新帝的训斥而感到惊恐时,匆忙展现出的过于浮夸,破绽百出的演技不同,十多年下来,何瑞对何家人早就应付自如,已练就出一身十分娴熟自然的演技。
面对何瑞这番听着合情合理的话,何文生稍作沉吟后,才开口问道。
“你的心情,爹能理解,也愿意帮你作证,但是你可想到要以什么方式与太尊夫人解释?”
何瑞这才说出自己的计划。
“我娘对李氏族中那些族老向来敬重,所以我想回一趟于州,向那些族老解释一下我当年去府城赶考后,一去不返的原因。”
“先争取到他们的谅解后,再请他们帮忙向太尊夫人解释一下,再加上还有你们帮我作证,想来应该能有机会消除这其中的误会。”
听到这话,何文生与大钱氏不动声色的对视了一眼,大钱氏开口问道。
“瑞儿,你……确定在你的记忆中,你生母,也就是陈太尊当年很敬重中李氏族中长辈,与他们关系不错?”
何瑞以理所当然的态度回道。
“当然,娘为什么会这么问?虽然我并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我娘离开新台前往湖州,但我相信,她绝对不像外人揣测得那样,是被李氏族人逼走的,要不然,她们当初哪有机会带着那大笔的钱财离开?”
说到这个,何瑞就忍不住想起被他亲娘捐出去的那十万两银子,早知道他们家背地的家底那么厚实,他肯定不会做出当初的那个选择,造成现在这一步错、步步错的结局。
大钱氏叹了口气,再次在心中感叹何瑞的憨厚老实,看谁都是好人。
“瑞儿,你有没有想过,这或许并不是外人在胡乱猜测?也许是李氏族中,真有一些心肠不好的人,在觊觎你家的财产?”
何瑞近乎本能的反驳道。
“娘,您怎么会这么认为呢?我记得李氏族中向来团结,在我生父去后,族中长辈经常过来关照我们母子,母亲对他们十分感激,怎会存在您说的这些问题。”
就算大钱氏说得可能是真的,何瑞也不愿承认,那样的话,他选择抛弃亲娘与孕妻的行为有多卑劣。
听他这么说,何文生只当是他过去的经历太过单纯,早年被生母保护得太好,到何家后,又被他们给护得太好,不曾见识过这世间的人心险恶,才会如此天真。
“你现在既已恢复记忆,不管是回阳山乡李氏祭祖,还是去拜见那些李氏族老,争取他们的谅解,都可以,但是要不要将他们请到京中,还是要慎重考虑一下。”
听到何文生同意让他回新台,他的初步目的就已达成,所以何瑞没有继续坚持己见。
只是此时的怎么也不会想到的是,还没等到他在上官那里请好回乡祭祖探亲的假,次日他就突然接到大朝会的临时传召,与他一同被传召的,还有本在工部上值的何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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