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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为情所困


袁承天驾着马车驶出郊外,在夜色中奔走,也顾不得事情了,现在心中只想尽快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为丘帮主逼出体内之毒,否则毒入头脑,便是扁鹊在世也难以治疗,那样只有魂归离恨天,岂不是人间恨事?

  不远处有座城隍庙,庙门油漆斑驳,经年的风吹雨打,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他四下张望,不见有人,又看了看依旧不见可以休息的地方,虽然庙中物件杂乱无章,可是城隍的神像却光彩依旧,看着人间,镇守城邦,保护一方黎民百姓安居乐业。袁承天见四下无可躲身,只有暂时在这庙中休息,今晚且过,明日再做打算。

  丘方绝气息微弱,似乎几不可闻,仿佛不时便有性命之危。袁承天将他搬到庙中找了蒲团将他放下,便伸掌抵住他背后之大椎、陶道、神道、灵台、至阳、中枢、悬枢以至命门大穴,这几穴道属于督脉;一掌按他魄户、神堂、意喜、魂门、阳纲、胃仓以至以下志室穴,按属足太阳膀胱经,两处穴道各其道,互不干涉,各司其职。好一会毒血才从丘方绝小手指小冲穴和少泽穴源源不断而出,过了好久才无,丘方绝这时气息才导入正轨。

  袁承天见丘方绝已无大碍,轻轻松了口气,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但是却又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害怕他稍有失误便出差错,左右双掌抵住他左右云门穴,以己之真气,祛其体内虚寒之气,这云门一穴主旨舒筋活络,宣肺理气,让人气息导入正轨,便无大恙!

  袁承天见丘方绝气色转好,呼息顺畅,心中长长出了口气,安顿好他,便踱步走出。忽然黑夜中一个人冷冷笑道:“袁少侠,你们终究难逃一死。”袁承天听着声音陌生而又熟悉,仿佛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过,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黑夜中转出一人,非是别人正是血滴子总领杨契丹。他的双眸之中露出杀机,面冷如水,仿佛和袁承天是不世之仇。袁承天见是他非但不惊,反而笑道:“原来是杨统领。”杨契丹道:“公子授首吧!”袁承天道:“却是为何?说来听听?”杨契丹道:“袁公子你是袁门少主已不是什么秘密,——他们是反清复明的组织,你为何不解散,反而让其胡为,这是忤逆反上的不赦死罪;——更兼着你纠缠清心格格,要知道世间礼教大防,自古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这清心格格已嫁入将军府,你当额驸海查布是木偶人任人摆布而不慌怒?是可忍,孰不可忍!海查布便泥人也有脾性,岂能让你们这样来回?你们视皇室尊严为何物,更视皇帝为何?所以在下心下不愤,觉得你们伤风败俗,有坏伦常,所以出手要杀了你们,以绝后患!皇上亦可以安心,多隆阿将军也可以高枕无忧!”

  袁承天将一己之私心的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不觉笑道:“这不是皇帝的意思,是多隆阿将军的授意吧?”杨契丹也不掩饰道:“不错,是多隆阿将军的意思,袁么子莫忘了你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还是授首吧?”

  袁承天道:“多隆阿将年和多铎王爷挟持朝政,多有不臣之心。”杨契丹怒道:“大胆,胆敢口出妄言,多隆阿将年和多铎王爷一向忠心朝廷,不有二主,日月可昭,你却口出狂言,罪在不赦!今夜你必须死,否则在下便不做这血滴子统领。”袁承天冷冷道:“你孝主忠心,放马过来吧!”杨契丹双手翻出,一对血滴子哗啦啦飞出,一个自左而右,一个自右而左,两个血滴子夹攻,要向袁承天避无可避,闪无可闪,一下取其首级,大功告成!只可惜他想得好,袁承天岂能如他愿,轩辕神剑在手,向着这血滴子斩向。杨契丹岂有不知这轩辕神剑的厉害,便要收回,可是已是不能。呛呛几声响后,血滴子尽数被毁。杨契丹见血滴子被毁,犹有不甘,双手一扬,烟雾散开,中者立倒,这是最为厉害的迷药。袁承天待要屏住呼息,已为时已晚,不觉意识迷糊倒在地上。

  杨契丹心下大喜,便要杀他,忽然有女子轻斥道:“奸贼少要逞狂,看本姑娘取你首级。”杨契丹转头只见黑暗中走出一个绰约的女子,并不相识,诧异道:“你却是谁?”这女子道:“小女子白莲宗郑萧萧。”她自报家门,本意让这杨契丹知难而退,可是杨契丹却不以为意,看着郑萧萧,不紧不慢说道:“姑娘你是局外人,与这件事毫不相干,何必趟这浑水,于你又有什么好处?你这不是自惹麻烦,却是为何?”

  郑萧萧道:“你在此胡乱杀人总是不对的,况且袁大哥是忠义之后,你岂能杀他。”杨契丹斜眼看了一下倒地的袁承天见他气力不支,想要出手已是不能,只有希翼于萧萧姑娘誓杀此獠!

  杨契丹见郑萧萧看袁承天的神情,满是柔情蜜意,心知这女孩子心仪于他,也许两情相悦,世间尽有这样的事情。他笑嘻嘻道:“姑娘钟情于他,这也难怪了!——不过你要救他,只怕不能。”郑萧萧道:“你待怎样?”杨契丹道:“只要你胜了我,他们由你带走,在下别无怨言,拍手走人。”郑萧萧道:“君子一言!”杨契丹接道:“驷马难追,决不失言!”

  杨契丹身为大内血滴子统领,人前人后,威风惯了,所以托大,让郑萧萧出手。郑萧萧自从邙山一役受重伤,被师父白莲花救走找药王孙思尘出手相救,孙思尘一向性格孤僻,决少为人医治,只因先师与白莲花先师颇有缘原,所以才出手救治,否则早已身死他乡,不在世上了!可是她依旧心心念念忘不了袁大哥,是以与掌门分别,独自行走,四下打听袁大哥的消息,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帝京找到袁承天袁大哥,便是晚刻,只怕已是人鬼殊途了。此时见到袁大哥,今世已无憾事了,便是就此死去也值得!

  郑萧萧为着袁大哥活命,已将自已的生死置之度外,并不理会其它。杨契丹看着郑萧萧,又看一眼袁承天。这一对痴情怨女,实在不忍下手,可是想到多隆阿和多铎厉害的手段,他只有横下心,心想: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人生世间,尽有许多事不是自己所能掌控,听命于人,只有以命相博,别无他法!人人皆傀儡,命不由我,皆由别人操控陷入彀中而不自觉,上天与人皆不平等,亦是无可奈何之事。

  杨契丹见郑萧萧剑来,点点寒星,取人之头维穴、阳白穴和印堂穴,这三穴只在寸许之间,最为要害。杨契丹见郑萧萧一上来,便欲取人性命,不由心下恚怒,心想:小丫头,你焉也歹毒,要取我的性命,只怕没那么容易,且看今日谁胜谁负?

  杨契丹并不用血滴子,而以一双肉掌对敌,要以空手夺白刃之绝技夺取郑萧萧手中之长剑。郑萧萧见势剑招更加凌厉,誓要杀他袁大哥。袁承天只有默运内功,要逼出体内所中之毒气,这本是一时半刻便可成功之事,所以心急也无用,只有按部就班,循序渐进,不可急于求成。

  杨契丹于江湖历练颇多,否则岂能当上血滴子大内统领。他虽见郑萧萧剑式凌厉,看似招招制剑机先,仿佛一剑可以杀人,却又不成,因为年少所以急于求成,反而犯了武学大忌,所以招式之间皆有破绽。杨契丹身转动之间,看准一个时机,右手手指弹出,正中剑身,铮然一声。郑萧萧受力,手拿捏不住,长剑夺地飞出,向远处一株槐树射去。由此可见这杨契丹内力之强,实在异于常人!

  杨契丹见她失了兵刃,右手翻出一掌,正印在她的肩臂。郑萧萧只飞出去,重重撞在短墙之上,口吐鲜血,委顿于地。杨契丹并不上前查看生死,只是向袁承天走来,口中说道:“明年今日便是你们两个人的周年忌日,只可惜世少了如花似玉的女子和如意郎君,阴间多了一对冤魂。”他止步于前,并不杀人,他要看他们两个最后的抉别,在他心中看到别人生离死别的苦难亦是一种满足。

  郑萧萧努力爬到袁承天身边,气若游丝,似有似无,说道:“袁大哥,我死之后,你要坚强活着!为了民族大义,为了家国情仇,更为着你们袁门弟兄和昆仑一派!”袁承天睁开眼晴,看着满身血污的萧萧姑娘,不禁泪如雨下,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只是只因未到伤心时。此时袁承天见这萧萧为了自己而甘愿一死,他怎承受得起。当初他们只是萍水相逢,自己救她也只是出自侠义,不想这女孩子竟对自己情深意重!自己只不是草莽汉子,实在说不得是英雄,却连累无辜女孩为己丧命!岂难道自己是那天煞孤星,周遭至亲之人都要累及,那么自己活在世上为什么?不觉心中万念俱空,仿佛一无是处,便要一死了之。可是这时萧萧姑娘的手握住袁承天的手,深情地看着袁承天道:“袁大哥,你万不可灰心丧气,否则我岂不白死了?”袁承天大声道:“不!萧萧姑娘你不可以死,也不会死,否则我又岂能独活?”

  杨契丹看着他们诉说衷肠,竟不为所动,提掌拍在郑萧萧头脑。郑萧萧轻哼一声,便魂消玉损。袁承天见他提掌拍死了郑萧萧,犹如青天霹雳,五内俱伤,怒道:“你这奸贼为何杀她?”杨契丹道:“不为什么。我见你们如此卿卿我我,甚是烦恼,不如送她上路,免受痛苦。现在可轮到你,你尚有何言?”袁承天却道:“世上之人谁人不死,我信天道好还,总然不会放过十恶不赦的恶人,你也难逃公道!”

  杨契丹仰天哈哈笑道:“是么?你说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很好,只是现在你却要死了,还在此大言炎炎,不是很可笑么?”袁承开闭目不言。杨契丹缓缓提掌,便要拍下。

  忽然有声传来,说道:“杨统领且慢动手。”袁承天和杨契丹听这人说话心中都是一动,这不是嘉庆皇帝的声音么?他怎么夤夜至此,必有事故。杨契丹不敢造次,垂手一旁。黑暗中走出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子嘉庆皇帝,只见他不怒自威,龙骧虎步,自有一派天子风范,英气之中犹有玉树临风之姿容。他对杨契丹视若无睹,看着地上的袁承天甚是怜惜,又见那郑萧萧已气绝当场,心中又是一悲,转身看着杨契丹,怒道:“杨统领你可知罪!”杨契丹见嘉庆皇帝震怒,诚惶诚恐道:“奴才不知有罪,请皇上明示。”

  嘉庆心中有气,好个奴才,还敢质问于朕。嘉庆道:“好,你不知,我说你听。你勾连多铎王爷,意谋不轨,想要谋害朕躬,还有从党白一平,你们以为朕不知道?只是朕不发声,要看你们如何表演给朕看!”杨契丹道:“这都是多铎王爷挟迫于属下,奴才不得不从,望皇上格外开恩。”嘉庆道:“”好,从今而后,你洗心革面,朕便赦你无罪,依旧在大内听用!”杨契丹听闻嘉庆赦己无罪,自是感激涕零,无以为是。他便下跪谢恩。

  忽听啪地一声,嘉庆皇帝手起掌落拍碎杨契丹的天灵盖。这下来得忽然,袁承天直不敢相信。杨契丹怎么也未想到嘉庆皇帝食言而肥,出手杀了自己,他实在不明皇帝为什么要杀他。

  嘉庆皇帝冷冷地看着杨契丹倒地,双眼犹自看着自己,脸上满是犹疑不解,知他死不明白,便说道:“多铎他们勾连乱党,欺朕年少,意欲不臣之心,朕既便再是无能,也是耳闻,宫中侍卫刺探消息禀告于朕。朕之所以不发难,便欲将来将你们一网诛杀,以绝后患!——本来你可以不死,可是你知道你身犯二忌,一是你胆敢要杀袁兄弟,天下之人尽可杀,而袁兄弟却不可以,虽然他有时视我为敌,可是我却视他为手足兄弟;你却胆大妄为,擅作主张要杀他,这岂是能够,朕是可忍,而孰不可忍也!今日若放你走,你未使不会向多隆阿和多铎告密,朕身家性命堪忧,思之再三,只有你死才是万全之策,因为死人从来不会透露秘密。你可以安心去了,他的妻儿父母朕自然会加以优待,你尽可以放心,朕不是食言而肥的人!”

  杨契丹扑通一声倒地而死,可见他死也安心,要的就是皇上亲口自承不难为他的妻儿父母,否则他妄为人子了!

  袁承天怎么也未想到嘉庆皇帝出手杀了这杨契丹,虽然他也是出自私心,更多则是为了他袁承天,可见他心目之中袁承天的地位高过朝中一切重臣。也许他向往的是汉哀帝刘欣之与董贤,可是他是君临天子的皇上,怎么可以随心所欲,既便他想,恭慈太后也断然不会允许,更兼性情猜忌多疑的多查皇后更不会允许,是以只有将这情义埋在心底,只不发售。

  袁承天看着这位少年天子,英雄气慨之中更包含儿女情长,他诚然不是冷血的人,他也有温暖人心的时候,只是有时不表露,只在危殆才显现。

  嘉庆皇帝道:“袁兄弟,你好自为之。”他转身欲走。袁承天道:“皇上……”嘉庆转身面露不悦,说道:“你还叫我皇帝,记住没有别人的时候,私下叫我永杰,否则你不当我是朋友,咱们岂不生疏了?”袁承天见这少年天子话语出自肺腑,真情流露,决非作伪,见他企盼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不把他当弟兄,他便心中不开心,不由脱口道:“永杰……”下面竟而说不下去。

  嘉庆皇帝面露喜悦,大踏步走前,握住袁承天的手,看着比自己只小二岁的少年,心中狂喜,不禁道:“袁兄弟,将来不管你犯多大的罪,朕也决不杀你!”袁承天道:“你又何苦?也许将来咱们兵刃相见,生死以之呢?我要光复汉家天下,你却是蛮夷皇帝,咱们终究是不可融合,到那时只怕你不杀我,我却杀你呢?”嘉庆脸有愠意,说道:“袁兄弟,我不明白难道这天下非是你们汉人天下不可?难道朕做得不好,不如前明皇帝?你们怎么总是心心念念为了什么故国明月,为了所谓的反清复明,这样做值得么?还不是枉死多少人?”袁承天道:“也许,你不明白我们心中总有一种挥之不去执念,为了心中理想,生死何惧?一切皆可为之!所谓行天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也!如宋亡元兴,不过百年,洪武大帝起兵凤阳,终成于天下也!”

  嘉庆皇帝负手于后,看着上天,只见苍穹又弯,星月隐于阴云其间,不见光明。天空中只见紫微星座依旧夺人眼目,星光四射,不见黯然,反见光明。他说道:“袁兄弟,你看上天紫微星座光芒四射,并不见式微,你又缘何要逆天而行,终究不可成功!”袁承天道:“诚如你所言,可是我依旧放不下执念!”嘉庆道:“好,朕亦不强求,人各有志,不能强迫!只是我想咱们如果成为好朋友,你效力于朕,那何愁天下乱党不灭?”袁承天道:“永杰,你的厚意我心领,要我效力于你,只怕不能!”

  嘉庆长长叹口气,说道:“当年刘欣之与董贤,既是君臣之谊,亦是朋友之义,他们可以生死以之,咱们却是不能?只因他们没有家国灭亡,更加不会有今日之民族大义,所以尽可以尽朋友之义!你我今日却又不同,你自认为天下正统归于你们,而认为我们满洲爱新觉罗氏为夷族,侵占你们河山,可是当年李自成起兵造反,杀人无算,攻破BJ,以至崇祯帝殉国煤山,难道就不是罪人。我先祖摄政王多尔衮连和吴三桂杀敌于湖北九宫山,天下遂定!可说是顺天应人,天数使然!”

  袁承天道:“也许是吧!”嘉庆又道:“袁兄弟,咱们就此别过。”他转身走入沉沉夜色之中。不知为何袁承天心中反倒落寞许多,不知为他,抑或还是萧萧姑娘。一想到萧萧姑娘便来到她身旁,只见她已是灯枯油尽,面无血色,气若游丝。袁承天悲从中来,将她扶起,让她枕着自己手臂。郑萧萧悠悠醒转,虽然七魄去了三魂,可是她之所以不去,便因为要再看一眼袁大哥,否则她真的死不暝目。而今看着袁大哥清新的面容,说不出的心满意足,气息微弱道:“袁大哥,你觉我傻么?”袁承天强忍悲伤,不让眼泪流下,那样一来,只会加重萧萧姑娘的伤害,于百害无一利,所以只有忍住。可是生离死别,总难免五内如焚,仿佛也要随她而去。

  萧萧姑娘见袁大哥不说话,知他心中难过,便道:“袁大哥,我死后你也不必悲伤。人生世上,谁人不死!大梦无常,早归晚归皆无分别!萧萧去后,你忘却我好么?你还有清心格格和赵姑娘,她们都温柔而雅的女孩,她们尽为照顾你。我呢?在世上只不过是个笨愚的女孩子,怎堪此清心格格伶仃勘透,让人心服。”

  袁承天道:“萧萧姑娘你不会死得。侍我去寻名医大夫为你医治,这也是权宜之计,伤势缓一缓,也是好的。”郑萧萧苦笑道:“袁大哥,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大限将至,你也用不着安慰我!袁大哥我好累,我真的好想枕着你入睡。”她用尽余力说完,长长出了口气,仿佛心愿已愿。她身子软了下来,眼睛合上,脸上显出了开心的微笑,今在已无憾事,可以这样去了,无牵亦无挂,何处惹尘埃!

  袁承天待要用内力助她气息回转已是不能。又何况他也是刚刚内息回转,所谓用内力唤她,是几不可行。郑萧萧此时了无憾事。袁承天找了木柴架起,先将郑萧萧尸身放在熊熊烈火之上,将其焚化,然后将骨灰装入瓷坛,因为此时此地也无法为她掘地为墓,只有装入瓷坛随身带着,有朝一日交给白莲宗主白莲花妥为安置,这样也了却一桩心事。只见大火熊熊间郑萧萧魂飞烟灭,只留下一堆灰烬,不竟让人悲从中来,一时不可断绝,仿佛眼前又见生离死别,看着她离去,袁承天怎不肝肠寸断,全是为了救自己她才殒命,如其不然何至于此,所以自己也是间接害了她,所以悲痛得不能自己。

  骨灰被他尽数收于瓷坛之中,揣在衣内怀中,这样他才可以安心,否则这一生都难以安稳。因为他从来都如此,悲天悯人!看着刹那之间人鬼殊途,袁承天心事难平,他从来悲天悯人,不独爱己,总觉得别人比自己可怜可悲,所以他都尽其所能帮助那些困厄中的人,却忘却了自己的身世遭遇不一样可怜么?也许这性格终其一生也难改变!

  丘方绝目睹这人世间大惨事,不觉眼眶一湿,落下泪来。好久好久才说道:“袁少侠,斯人己去,还是节哀顺便吧!人生世间,谁人不死?我们终究不是神仙,只是凡人躯体,也许死对一个人来说未必是件坏事,不必为此生所牵肠挂肚的那个人终日愁苦,放下此生所累,亦是一种解脱,生而为人,其也坚强,只为光明故,所以舍却此身!”袁承天却道:“这道理我也明白,可是心中总是放不下,也许心有杂念,是为儿女情长,亦是无法!”丘方绝道:“袁少侠,世上这一日之间尽有许多人死去,其间有男有女,有将相王侯,亦有平民百姓,也许上天这一点对每个人都是不偏不倚,很是公平。只有为了民族大义的人才会史书留名,那些卖国汉奸,甘做清廷走狗爪牙之辈尽为后世所诅咒,便是其后人亦无面目见世人,所以人要为浩然正气,不独做独夫民贼。少侠你侠义为胸,胸襟磊落,放眼天下,皆为下尘,便如先祖袁督师之为人秉天地之正气,为国家蹈死不顾,忠义乾坤,是为当世之时不世出的大英雄!我观少侠气象,不输当年袁督师!”其实世传画像,袁督师崇焕君貌美如女子,而气宇则轩昂天下少有人能与之匹敌,而用兵杀敌,则每每出人意料,可谓是明室之中流砥柱,在那个群雄乱起的年代,内有国贼,外有夷族虎视辽东,国家生死存亡只在一瞬间,而崇祯帝偏听偏信,将这干国忠良千刀万剐于BJ菜市街口,当时之事,万民不明所以,认为袁崇焕通敌叛国,人人争噬其肉,其状惨不忍睹,千古未有之事!而今思来真可大哭一场,天地乾坤为何留不住忠义?而那碧血丹心之人则横遭不测,是天意亦或人为,亦是不可得也!

  袁承天道:“我们只有尽人事,听天命,其它也许都无能为力。”丘方绝道:“少侠,也许将来反清复明大业要落在你肩上,你万不可以灰心丧色!”袁承天点了点头,意是应允。瞥目看到那杨契丹满身血污在地上,心下不忍,心想:不管他生前多么阴戾歹毒,死后也不能如此草率,还是让死者入土为安,也不能让其暴尸荒郊野外。袁承天见四下无人,便将他尸身搬到院外,只见有一块田地,刚好有农人遗忘的锄头,便掘出为墓将他埋葬。

  四下秋风吹来,幌然之间仿佛两世为人,只是心中愁苦无处宣泄,只有仰天长啸,声震屋瓦,惊得夜中宿鸟展翅离树飞去。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不再心中愤懑,看着苍穹,满布乌云,似乎不见星月。

  京城怡红楼,王孙公子尽在这里花天酒地,他们又知道什么民族大义,只管今生有酒有生醉!在他们心目之中故国明月已是昨日黄花,已是不可追寻,且为眼前风花雪夜,那管天下苍生苦。

  他们不从前门走入,叫开后院。怡红楼的主人是个中年妇人,名唤鸨二娘,虽年近中年但风韵犹存,徐娘半老,看别人媚眼如丝,话说犹有江南少女特有的吴侬软语,让人如沐春风,不觉沉沦于此;怡红楼不止于她,更有一班少女歌舞琴弦,无一无精通,是以京城中达官贵人,争相而来,只为一亲芳泽,犹以在世西施——采薇姑娘为之翘楚,色艺俱佳,为人所争宠,有人一掷千金而求睹芳颜,只是这采薇姑娘虽身在风尘,然清新脱俗,与众不同,洁身自好,只是保持冰清玉洁之心,所以更为人所敬仰。

  鸨二娘见是帮主丘方绝忙引导前行,穿廊走屋,穿花拂柳来到一处庭院,只见院中八月桂花开,满院香气,让人心情大好。鸨二娘转身掩门而去,只留下了丘方绝和袁承天二人。只见正堂一幅中堂,是幅山水画作,一位面如冠玉的儒生,却是左手指天,看似西北,右手持剑,却指天南,星眉郎目之间多是忧愁困苦,仿佛心事苍茫,难与人言。他瘦削面容虽有苍桑,却掩不住绝世风姿,仿佛横天跨海,皆不足畏。袁承天见这人英雄气慨世间少有,恒古无一,便问道:“丘帮主,这人如此英雄气概,可是当世之人?”

  丘方绝抚膺长叹道:“从来苍天不佑好人,徒让后来之英雄泪满襟!”袁承天诧异道:“难道这位英雄已不在人间?”丘方绝道:“正如少侠所言,他已逝去一百多年间!”袁承天道:“他却是谁?”丘方绝语声低沉道:“这位英雄便是阁下先祖袁督师崇焕君。他一生戎马倥偬,虽是书生却为武将,用兵之道,运筹幄帷,皆在当世之诸将之上,可惜后来为人陷害!终于身死名销,他在满洲人之铁骑不能得志于中国,他亡则满洲人肆无忌惮,踏碎我大明山河,以至国破家亡,以至天下万民皆在生死磨难之中,沦为奴隶!”他说完已是泣不成声,袁承天亦是悲不自己,只是心想:如他这般英雄,直面生死,无所畏惧,笑谈人生,身受万千之苦,自己未必能够?目下只是和清心格格分开,便作儿女情态实在不该!

  忽然有人道:“是英雄皆是英雄!不是英雄也枉然!世间多有不为儿女情长之人,丘帮主,属下采薇求见。”丘方绝不由笑道:“死丫头,装神弄鬼,胡言乱语还不出来见过袁少侠。”

  有女子嗤嗤笑道:“我们先前曾有一面之缘。”丘方绝一拍额头方才想起一年前他曾约袁承天怡红楼相见,不意两个生了一场无缘由的误会,一言不合拔剑相向,采薇当时以为袁承天探问丘方绝,不怀好意,心藏鬼域,是个朝廷鹰犬,两个人由开始温言相询,突然成了杀机,动起手来,还好丘方绝及时出现,阻拦二人,否则两人当中必有一人受伤,那样可是得不偿失。采薇飘进屋来,抬头见袁承天面目依稀如昨,英俊飘逸,让人为之心动。她的脸不由红,似乎有些把持不住。袁承天心有所属,不为所动,两个人都有些神情不属。

  丘方绝意识情形不对,便打个哈哈,说道:“袁少侠,你是否在此少住几日。”袁承天却道:“明天我便欲离开京城,去浮烟岛迎回袁枚前辈遗骨,送回丐帮,完成自己的一桩心愿!”丘方绝笑道:“袁少侠侠骨丹心,诚然是好,只是也不急在一时。这位采薇姑娘其实是在下的义女,于武功之道多有生疏,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想要你教她几招几式,你们两个人多加切磋武功也是好的。”袁承天待要推辞,已是不能。只见采薇姑娘低首间痴痴地出神,不知她心中所想是谁?

  丘方绝见两个人默无言语,不禁哑然失笑,随手拿起桌上窖藏十年汾酒,咕冬冬一气喝尽,但觉酒入热肠,经年的过往之事一一纷至沓来,心想:从来少年人心性如此,自己年少无知时不也如此么?他不禁又怀念起自己曾经的过往之事,只是故人不在,想起师妹当年为救自己不落于清兵之手,而身受毒箭气绝而死,不由得豪气勃发,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口中喃喃道:“凤姑,你去十年,可知师兄日日夜夜难眠?想见你又不可得,是人间千古恨事。人生在世,从来如此,谁又可以放得下?说英雄,天下谁是英雄?说豪杰,谁是豪杰?我只要弱水三千取一瓢饮,何管山河万里归谁手?”后来语气低沉,仿佛又见师妹凤姑,只是去者已矣,活着且坚强,也许别无他法。袁承天见他饮尽坛中酒,已是醉意上来,便悄悄向采薇姑娘道:“你义父醉了,采薇姑娘烦你扶他回房休息吧!”

  采薇扶起义父丘方绝刚走出几步,忽又转头问道:“袁大哥你几时又来?”袁承天道:“但教有命,在下无有不遵!”采薇听了心中欢喜,浅浅一笑,一时妩媚生花,她的样子别有风情,不似赵碧儿一言不合便生嗔,亦不是清心格格般雍容华贵,只是一种小家碧玉,我见犹怜的样子。

  袁承天走出怡红楼,回看这车水马龙的场所,不由感慨万千,任谁又会想到这伶人之所竟是反清复明的帮会所在,便是嘉庆皇帝亦是不能。可是一想到适才丘方绝丘帮主酒后忘形的一幕,便觉心事沉重,原来世上之人,人人心中都隐藏一段不愿对别人提及的爱别离的过往之事!世间有人叹息,有人苦恼,有人为情所困而无法自拔,也许世间尽多恨海情天!谁可去度这情厄,只有自度,别人亦是无能为力!想到自己和清心格格又何尝不如此,世间有些事不是强求所能得来的,也许是人为,抑或是天意,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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