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刀与持刀的人
“啪!”
“咔嚓…”
“岂有此理!焚隐的这群狗东西,手伸的是越来越长了,如今竟然连我太阴古教道子都敢伏击!好,好的很…一群魔道孽障,真当我古教好欺负不成?”
雷霆震怒之声从一座悬浮在虚空中的古朴别院传出,整片小世界都听的一清二楚。前来禀报的弟子被恐怖的气势压的浑身打颤,偷偷抬眸看了一眼正在气头上的林长老,花白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瞪的像牛眼一般,充血通红。又扫了一眼已经被碎成碎屑的案几暗自咂舌,一件法宝质地的案几,就这么被一掌生生拍碎了。
造孽啊,不行赏给我啊!
“羡荫的伤势如何了?”
老者阴沉着脸在殿内来回踱步。
“回林长老,林师弟的伤势大多都在肉身,万幸没有伤到神骨,如今已无大碍,再调息一两日想来便没事了。”来报的弟子听到老者问话,不敢再胡思乱想,更不敢有丝毫耽搁,恭身回禀道。
林羡荫不光是太阴古教最年轻的道子,还是眼前这个老者的亲孙子!林放作为太阴古教的长老,在位百年有余,是整个古教里出了名的暴脾气。
这时候要是触了他的霉头,指不定要挨上两记老拳。
林放点了点头,紧皱的眉宇终于稍稍放松了些许,随手赐下一颗丹药,林放便挥了挥手将前来禀报的弟子打发走了。
“可惜啊…消息还是走漏了。只不过,焚隐的这群狗东西又为何要将这消息放出去?”林放捋了捋胡子,沉思了片刻,化作遁光向着不远处的浮空山飞去。
……
“我丑陋的弟弟,你终于回来了,哥哥想死你了!”十三回到无双剑宗,刚到住处还没有一盏茶的功夫,门口便传来张胖子的声音。
十三推开门,就看到张胖子那张略有些猥琐的笑脸。
“恭喜你啊,你不在的这两天,宗门已确认了你核心弟子的身份,从今日起,你就是宗门的核心弟子了。”张胖子挠了挠头,“说起来,你好像还是这百十年里最快成为核心弟子的人?啧啧,真羡慕你们这些天才,不像我,我爹只给我留了一张英俊的容颜。”
张胖子一脸看尽了人世沧桑的感叹,瞎扯了一会才突然想起还有正事没干,一拍脑门,翻手递给十三两块玉牌。
“你将神识注入两块玉牌之中,这是核心弟子的身份玉牌,若是有弟子在外出了事,宗门会第一时间知道。”
“你的容颜英不英俊我不好说,但厚是肯定的。”十三十分难得的调侃了张胖子一句,从他手中接过玉牌,将神识注入了一丝。
冥冥之中,十三感觉有什么东西随着神识进入了玉牌之内,整个身子似乎微微一沉,这一异状让他的眉头不自觉的微微一蹙。
“别紧张。”
看到十三表情上的变化,张胖子拍了拍他肩膀。
“那是三魂中的胎光之魂,人有三魂七魄,只要不伤及魂根,以你的修为,抽走的这一丝胎光之魂一日多便可自行恢复。而且,若真有邪修想要用秘术操控他人神魂,需得三魂皆抽或直接在神魂上打入烙印,所以你大可放心。以你我现在的修为,紫府内的神念不过是魂魄的一种“相”,根本不是真正的魂魄,这个等你修为到了自然就明白了。”
张胖子从十三的手中取回一枚玉牌,“这两枚玉牌内刻画了一套特殊阵法,是你核心弟子的身份象征,一枚你随身带着,一枚放在宗门内,若是你哪天不小心被其他修士干掉亦或是被什么凶兽大妖吃了的话,宗门第一时间就会知道。玉牌出现裂纹,说明你还苟延残喘的活着,若是玉牌碎了,说明你可能已经变成哪个妖怪拉出来的大粪了哈哈。”
“宗门会知道,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如果你身受重伤或是神魂受损,玉牌裂开的瞬间,阵法便会将你的位置传回放在宗门的另一块玉牌里,宗门当然是派人过去救你狗命啊,如果玉牌碎了,呃…那省事了,洗剑峰上下坐等吃席!你放心,万一哪天你真两腿一蹬,走了,我一定会替你好好照顾秦师妹的!”
十三自动过滤了张胖子的废话,微微点点头,将玉牌收入纳戒,张胖子拿着玉牌便要去舟水寒那复命,临走的时候,突然凑到十三耳旁压低了声音。
“卫长歌不知道从哪听说了问莲来洗剑峰拜访你,还跟你一起去了升阳楼的事,听说他这两天跟疯了一样,放话说要把你打的连你亲爹都不认识。”
“而且…”张胖子偷偷瞥了一眼一直站在十三影子里的三十九,“现在整个无双剑宗年轻一辈中都在传,说问莲师妹可能对你有点那什么……懂的吧?”张胖子的笑容暧昧中带着一丝丝猥琐。
“最关键的是,问莲师妹好像并没有出面否认过。要知道,当初卫长歌追求问师妹的时候,问莲师妹可是亲口拒绝过他的,也难怪卫长歌会炸毛,我就纳了闷了,你说她不会真就看上你了吧?就因为你天赋异禀?那我可不服啊!哥哥我某些地方也是天赋异禀,而且我他妈还风流不羁呢!”
张胖子摇头叹息,“总之呢,你自己自求多福吧!”说完,张胖子化身流光转眼间消失了。
目送张胖子离开,三十九咯的笑出了声。
“恭喜少主咯!”
十三翻了白眼,敲了敲她的脑门。
“讨打。”
“怎么,美人倾慕,少主难道不觉得是好事吗?”三十九忽明忽暗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十三微微摇了摇头。
“那是个麻烦。”说完,转身推开小木门进了屋。
“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三十九微微一愣,随即闪身进了屋。
“少主要问什么?”
关上门,三十九的眸子看着十三的双眼,忽闪忽闪。
如果没有遭逢聚变,三十九或许已经入了那个被焚隐灭了门的小宗门,在一群师兄弟的殷勤下开朗的活着。
毕竟不管是塑骨前还是塑骨后,三十九的样貌都不算差,声音也是软糯糯的,听起来就让人感觉很舒服。这或许也是那个死胖子一直拿她开玩笑的原因,又或许那胖子真有那么点意思也说不准。
“我想知道,以你目前展现出来的修炼资质来看,你的根骨想必是极好的,那你当初为何没能通过那里的筛选?”
十三打了一个特殊的手势,这个手势自然代表着焚隐圣地。
“少主不信我?”三十九面色不变。
“我若不信你,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对于死人我自然不会去问。”十三语气平淡。
三十九点点头,她知道十三说的是真的。两人近乎朝夕相伴,她没有把握杀得死十三,毕竟那种自愈能力太恐怖了,但她相信十三有太多的机会能将她一击绝杀。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三十九摊了摊手目光清澈。
“除了那个特殊的天赋,当初我和那些最后被削成人彘的人一样,确实一直都无法观想异象,更别说引气入体了。所以我说过,从那天起,我就是少主的。但从异象出现的那一刻起,我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一种桎梏被打破,可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也感知不到。”
十三点点头,他方才一直在观察三十九微表情的变化,这是他在图书馆里学到的东西,没有教给过任何人,三十九应该确实没有说谎,至于是什么原因,以他现在的见识还无从知晓。
沉默了半晌,十三突然开口。
“其实,你大可不必认我为主,你是完全独立的,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去强行控制你,你可以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人生。”
“少主是在试探我吗?”三十九微微一笑,眼角却闪着点点晶莹。
“自然不是。”
“我信。”
“但我的人生已经毁了,我的爹娘被杀了,死的时候目光还一直看着我们。我的哥哥握着我的手把刀刺进了他自己的心里,告诉我让我活下去…我的家没了,甚至连我的双眼都被杀戮的鲜血埋没的快忘了他们的样子。便是我自己,也早变成了一个双手沾满无辜鲜血的魔鬼…少主还记得放走衣小姐的那个夜晚吗?是我亲手把那姑娘抓来的,我知道她一定会死,她是为了衣小姐而死,但决定她生死的那个人,是我。少主说的没错,也许像我这样的人死后真的会下十八层炼狱,但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是少主救了我,也是少主带我离开了那个鬼地方,既然我已经被炼成了一把只为杀人而存在的刀,那我就当好少主的这把刀。我已经没有家了,少主便是我今生唯一的信仰,如今的我,叫秦秋夏……”
三十九看着十三的脸,眼角清泪如珠,她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软糯,变得嘶哑,变得低沉。她想咆哮,想发泄,却不敢大声吼出来,曾经那拔剑无情的双手微微颤抖,她压抑的太久太久了。
这十丈红尘太多苦楚,人生际遇总有波折,不是每一个人的心灵都能得到救赎,提起屠刀时,也不一定全都出自本心。
总有人想当那站在云巅俯瞰众生的仙,殊不知每一个剑下的魂都在心中种下了枷锁。打破枷锁,太上忘情,最终屹立在大道之巅的,到底是心如止水的仙,还是泯灭人性的魔,没有人能真的说清楚。
讽刺的是,这世间哪有什么仙,不过是一群想掌控自己乃至他人命运的人。在那看不见的因果牵动下,绘制成芸芸众生。
如果有得选,十三只想停在记忆里的江南水乡,做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在时间无垠的旷野里,在短暂的一生中,看尽长安的花,洛阳的雨,闻过苏荷的芬芳,品过泽国的稻香,在平淡的生命旅程里,在没有杀戮的兴盛国度中,做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踏十丈红尘,见人间烟火,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
芦花经雨后,烟火饭渔船。
微微叹了口气。
十三抿了抿嘴,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膀。三十九猛地扑到十三怀里,死死的抱住他,低声呜咽。
十三举着胳膊,片刻后略有些生疏的拍了拍少女的后背。
三十九抬起头,双目泛红,梨花带雨。有三分希冀,又有一丝丝对前路的惶恐和不安。
“少主,我们最终能走出他们的阴影吗?”
十三想了想,轻轻点点头。
“那我能有机会亲手为我爹娘和哥哥报仇吗?”
十三沉默稍许,深深看了她一眼,认真道。
“能。”
不管三十九为什么突然有了那么好的修行天赋,对十三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既然选择了信任三十九,就不会再去刨根问底。十三自己也没想到,当初的一念之间,会给自己找到一个忠诚又有巨大潜力的心腹。
原本,他对三十九能在修行的道路上走多远其实并没有报太大的期望,可能充其量只是个站在一条船上,能帮忙处理一些琐事的人,纵然三十九有着比常人更强的对危险的感知天赋,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又能如何呢?毕竟去往试炼之地的人,都是焚隐挑剩下的。现在看来,焚隐到底不是万能的,也有眼瞎的时候。只要三十九成长起来,加上她的天赋,对他的助力应该不会小。
十三能信任的“朋友”不多,在这些人里,能让他毫无避讳的也只有三十九了。
“从明天开始,我会教你一些东西,这些东西虽然不是什么神通秘术,也不能直接提升你的实力,但对你将来的成长应该会点帮助。”
见三十九的情绪宣泄的差不多了,十三将三十九从怀里抽了出来,一直这么抱下去,估计待会对方要尴尬了。至于他自己,他其实啥感觉也没有。
毕竟,他只是一个没有情感波动的“死”人。
既然决定将对方当成心腹,那有些东西自然是可以传授的,比如,他曾经在图书馆里看到的各种心理学的书籍,修士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心理上的弱点。
再比如,地球上关于成为“真相巫师”的练习方法,所谓真相巫师,指的是通过学习观察人的微表情,直接判断对方的话是真是假以及各种心理活动。这种方法可能没有儒门“言”的力量那么夸张,但同样也没有那么多限制。
还有一些谈不上阴险的小手段,例如如何获取别人信任的方法,例如煤气灯效应,也就是俗称的精神控制,和焚影的手段差不多,但可能方式有所区别。
就连他在昆仑山下练了十年的戮世拔剑术他也打算倾囊传给三十九,因为他发现,踏入修行之后,这门拔剑术竟然也可以配合自身灵气爆发出超强的杀伤力,宛如一门独立的剑诀一般,尤其是配合焚隐的遁虚术,一虚一实,可以出其不意的斩杀目标。
三十九听到十三的话,乖巧的点了点头,或许是刚哭过的原因,又或许是想到了自己方才的举动,三十九的脸颊略有些许绯色红霞,偷偷瞥了一眼十三,却见对方面色如常。转念想起十三平日里的状态,三十九也就释然了。
“至少,自己应该是第一个抱过他的人吧?”三十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种想法。
接下来的时日里,十三每日足不出户的开始整理和传授给三十九各种他觉得有价值的知识。
得益于两人都是修士,又或者三十九的天赋确实不错,十三教的很顺利,三十九学的也很快。而越学,三十九越觉得十三有一种让人心悸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是因为对方的修为,也不是因为对方的恐怖天赋,而是那些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也没有在任何宗门典籍中记载过的,仿佛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她能感觉到,这些东西应该非常实用,但却说不出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当然,因为三十九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知识体系”和“底层逻辑”。
若自己真的是有目的的潜伏在十三身边,或许自己早就死了吧?甚至什么时候暴露的可能都不知道,想到这里,三十九突然感到一丝庆幸,而更多的,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喜悦,十三能将这些毫无保留的教给自己,已经算是将半条命交给了自己。
和十三一样,从试炼之地走出来的三十九,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体会过一种叫做信任的感觉了。
“对了少主,我方才从传道崖回来,听到不少弟子都在讨论着风牧歌的事情,看来衣小姐放出去的消息终于是传开了。”三十九的目光中露出异样。
“当初少主将这个事情交给她,说实话我其实是不看好的。虽然她现在也有些许修为在身,但毕竟不算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她是一个聪明人,能走一步看三步,她自然有她自己的方法。也许她的修为不如你,但你不要小看她,另外,眼下若是没有必要,不要去惹也不要得罪这个女人,虽然现在我们算是一种合作关系,但毕竟我们曾经也算是半个焚隐的人,焚隐和她有灭门的血仇,你还记得当日她很果断的放弃了她亲弟弟吗?她和我们一样,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十三很认真的叮嘱道。
一个人的能力越强,就越难完全掌控,双方现在都是羽翼未丰之时,目前来看,权重还是在十三主仆这边。
十三不知道裴家家传的东西里有没有完整的修炼功法,能修行到什么境界。想来能从不闻人这样的组织里脱离出来的人,应该会留不少后手。但自己毕竟修的是焚隐的功法和秘术,就算将来真的不欢而散,也不至于受制于人。
三十九点点头,“我明白,自不会去随意招惹这个女人。她现在是个疯子,居然把夜枭给剁碎了。少主没有杀她是因为她不得不和我们合作,她也确实能给我们提供不小的助力。殇阳城裴家灭门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没有哪个势力或宗门敢和她合作,一旦塑骨术或拟息术暴露,和她合作的宗门就要倒霉,又或者,她会被合作的宗门吞的渣都不剩。只不过,少主可有把握能永远控制住她?”
“不需要永远。”十三摇了摇头。
“到有一天,我们能成长到不惧焚隐圣地的袭杀,她归附与否就不重要了。”
“少主不怕她有朝一日反水吗?上次我请她去别院的时候,她的修为明显提升了很多,速度堪称恐怖。估计她的家传玉筒中记载了一种不得了的功法。”
“所以,夜枭才需要死在她的手里。”
“焚隐的人死在她的手里,是我们的一种态度。眼下是我们最弱的时候,也没多少可用之人,所以我需要她暗中培养一些势力去打探消息亦或者如这次一般去散播讯息。她不会完全信任我们,有后手也是情理之中。至于将来,能继续合作或者她能归附自然是好的,真到了某一天,因为某种原因,我们站到对立面,那就…各凭本事好好活着吧。”
三十九点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冷冽。“秋夏明白,真到了那一天,我会亲手替少主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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