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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骸骨


李荷虽瞧不见魂魄,却能听见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说着:“唐夫人,您真是了不起。”

  她温婉的笑了笑,少刻,扭过身去,冲着人事不省的唐员外就是一顿臭骂:“死鬼,这种时候了还睡得着!老早就屡次托梦给你,吃喝拉撒睡都得和儿子一块儿,转眼你就忘到了九宵云外……”

  李荷闻声,一霎懵然。

  据闻唐夫人生前性子尤为泼辣,致使她已过世多年,唐员外慑于她的余威,仍未续弦,连纳妾都不敢。

  唐睿愣在一边。

  常氏望向他,目光忽而柔软了下来,婉声说:“睿儿,娘怕你出事,一直不敢轮回转生,现在却是到时候了。梨木匣子里的东西记得保管好,有田契、地契,娘带来的嫁妆是干干净净的,与唐府没有半分干系……”

  正悟阖目念起了往生咒,随着低沉柔和的声音,那些咒语在虚空中凝成一个个淡金色的字符,裹着灵光飘浮而来,不断将常氏围绕着。渐渐的,她身上的衣裳变得洁净如初,伤口也尽数愈合,显露出一张容貌艳丽的脸。

  “娘……”唐睿伸手过去,只是徒然从她衣衫之间穿过,无法触摸到她。

  “睿儿,要好好的活下去。”常氏每一丝每一毫的神情里,都写满了对他的慈爱与思念。转眼间,她周身泛起白光,整个人化为无数细细碎碎的光点,缓慢消散在空气里。

  地上的唐员外不知是否听见过世娘子的骂声,忽地打了个寒噤,醒了过来。

  程墨缓缓行至他面前,抬手指向古井:“叫人挖出来吧。”

  他听完,又是身躯一抖。

  家丁们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然而从古井里吊出一具接着一具的白骨时,无不心惊胆寒。直到十二副女婴的骸骨全部捞出,分别置于草席上,他们才陆续瘫坐在地,不停喘着气。

  唐员外把唐睿塞在怀里,不让他看见这骇人的一幕,自己的汗珠却一颗颗从额头滚落下来。

  被念珠圈着的黑雾在原地不安的躁动着。

  “她们命格非凡,本可享尽世间荣华,却因令尊的一己私欲,被生生用来祭阵,终成怨灵。”程墨声音夹缠着冷意,似寒风,似落雪,“而冤冤相报,令荆也被害得做了数年冤魂……”

  唐员外听得满面悲戚,眼泪直冒。

  唐睿猛地将他推开,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这座宅子害死了我娘,我要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说完,狠狠的扭过头,往园子外跑了出去。

  这话顿时让他的心凉了个透彻,等回过神来,儿子已经没了影儿。

  “师兄。”李荷捏捏他的衣角。

  程墨抬眸一瞥:“不用管,他跑不远。”

  正悟对着地上一排排的森森枯骨,依旧神情平和,不疾不徐的念诵着楞严咒与大悲咒,以消除业障,超度亡灵。

  天空云消雾散,一束束带着暖意的阳光从空中洒落,打在僧人端坐的身形上,平添一种慈悲祥和的氛围。

  整整两个时辰,念珠之间的浓浓黑气方才逐渐淡化,变白,最终化为流光散去,院子残余的秽气也如积雪消融。那串念珠微微抖动,灿灿金光复又变回金丝一样的纹路,嵌入珠子里,缩小成最初的状貌。

  正悟端正起身,略走两步,将念珠拾起。

  “您渴了吧。”李荷递过去一盏温热的茶水。

  他鞠身一礼,双手接过茶盏,温和道:“多谢荷施主。”

  李荷眸里秋波微转,望了下不远处的程墨,小声问:“您与师兄是故交吗?”

  他清瘦的脸上笑意淡淡,像是默认。

  唐员外领着家丁急匆匆的四处寻找,直到太阳落了山,暮色遍染,才在街上的一个墙角底下找到了唐睿。

  他赤着双足坐在地上,面庞沉在暗影里,眼神空洞,宛如人偶。

  “睿儿。”唐员外蹲在他面前,伸手想扶他,又有点不敢,“爹错了,明儿就卖掉宅子,往后你想去哪,爹都依你……”

  深灰的天空,隐约浮现一弯冷月,几粒寒星。

  “我要回我娘以前的家。”他仰了头,溃散的眸光渐渐凝实,“从今以后,我叫常睿。”

  唐府,正堂。

  “做佛事二百两,路费二十两,香烛十两……”正悟神态自若的结算着,“统共是二百六十两银。”

  “好,好。”唐员外立刻去找银票匣子。

  程墨极轻嗤了声:“你明明使的是缩地成寸,从哪儿冒出来的路费。”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他语气仍旧平和,“这遭功力消耗许多,回去便要徒步而行了。”

  “不是可以化缘?”

  “善哉,善哉。”

  清早,日光和煦,春风拂面。

  李荷随着程墨踏出府门,回眸一望,不免生出惆怅与惋惜之意。

  “我先把睿儿送去他外祖家,便上衙门领罪。”唐员外语气低沉。

  程墨目光移到一旁清瘦挺拔的少年身上。在他眼中,少年头顶上方氤氲着一片极为纯净的青色辉光。

  “哪日想明白了,可来暮山找我。”他随手扔过去一张符箓,“我姓程。”

  唐员外怔了半晌,蓦然想起似乎有这么一号人物,他通常只在传说中出现,便是暮山铜钱草仙的高徒,程家嫡子,程墨。

  “睿儿,快,把这张符仔细收好!”他黯淡的眼神又再度亮起,忙忙的嘱咐着儿子。

  常睿把符箓揣入怀中,在原地静立许久,澄净的瞳孔印出一对渐而远去的背影。

  两人择了近路,从一条狭长的古巷中走过。两侧的墙颇有点高,石板缝隙生了些绿色青苔,又被雨水润过,不小心踩到一块,脚底就有些滑溜。

  程墨停下来看着她,狭长的凤眸微微带了笑,抓起她的手,须臾从巷中一掠而过,到了大街上。

  这里的人大都穿着麻衣葛衫,铺子棚寮稀稀落落的,做生意的多为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与繁华的瑶城、霖安不可同日而语。

  李荷摸出身上的荷包,里头有李桃装进去的一贯钱,撑得鼓鼓的。

  她掏出几枚铜板,在蒸制点心的摊子上买了几块荸荠糕。余光里,一个灰色的身影在往来的人群中倏忽晃过。

  “师兄。”她抱着油纸袋,身子贴到程墨的衣袍上,“我觉得,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

  程墨微微挑起眉梢,牵了她不紧不慢的往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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