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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 表忠心


三岁多的时候,有一次,他坐在桌案前,笑闹着请母亲把他的椅子往前挪一些。

母亲放下手里的活计,往这边走过来。

奶娘说帮他挪椅子,他不肯,嚷嚷着让母亲来。

他的声音或许大了一些,吵到了父亲,父亲不声不响走过来,将他从椅子上薅下来,高高举起。

母亲见状,赔笑说:“快下来吃饭了。”

父亲冷冷看着母亲,松开了手。

他没有任何防备,从高处瞬间跌落在地上,脚疼得钻心,脚脖子跟断了一样。

母亲质问父亲为什么这么做,父亲怒道:

“吵吵什么吵?吵死了!再吵就把他的嘴封上!”

他委屈死了!他只是想跟母亲撒个娇而已啊!

他脚疼得走不了路,母亲吩咐人去唤大夫,父亲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装什么装?!起来走路,给我走!

他被逼着咬牙走了两步,实在撑不住摔倒了。父亲要来打他,母亲挡在他前头,替他挨了一阵拳头。

后来,大夫说他脚踝扭伤了,父亲才算作罢。过了一个月,他才勉强可以走路。

他好羡慕别人家的父亲。

大舅舅待表哥都极好,教他们学问很耐心,很和蔼。

三姨父说话做事极其文气,一看就是讲理的。

大姨母脾气急了一些,反倒是大姨父像母鸡一样护着表哥表姐。

偏生他有个窝里横的狂躁父亲!

通哥儿这边闹着,躲在屋里不肯见人的顾成勇被吵得脑袋疼。

他命人把盛淑雁唤过去。

盛淑雁心一沉,很是害怕,硬着头皮进了屋子。

“哄哄通哥儿,别让他闹了!你要是管不好他,我就给他换个母亲!”顾成勇脸肿着,嘴唇被打裂了一个口子,说话含糊不清,语气却很强硬。

“知道了。”盛淑雁忍气做出柔顺的模样。

“都是因为你这个蠢妇!我挨一顿打,又被降了爵,将来还有什么脸面出去见人?罢了罢了,等我好了,我就上折子,干脆辞了爵位,辞了官职,找地方隐居去了。”顾成勇灰心地说。

盛淑雁心道,这怎么行?!

他辞官辞爵,通哥儿将来怎么办?!

都怪盛怀瑾两口子!

于是,盛淑雁上前柔声劝道:“昨日原是我心疼孩子气糊涂了,才跟夫君发脾气。其实想想,你是孩子的亲爹,怎么可能不为他考虑?都怪大哥和许卿姝多管闲事,才闹到这般田地。夫君,我去国公府解释解释,让嫡母和大哥进宫为你美言几句,就说只是一场误会,皇上兴许就能恢复你的爵位。”

“没有用。待我辞官辞爵,你跟孩子好好过日子吧。我乘一叶小舟,出没风波里。待老了,也不指望孩子们养,通哥儿恨我呢。我就往海里一跳,一了百了,干干净净。”顾成勇说着,猛地拍了拍床。

“干干净净”这四个字,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盛淑雁被吓坏了,心扑腾扑腾直跳。

这男人死不死的,她倒不在乎,只是,他恼了通哥儿,不给通哥儿留爵位、留荫封、留产业,那才是拿捏住了她的命门。

“夫君说哪里的话?通哥儿以后会明白你的良苦用心,会好好孝顺你呢。夫君等着,我这就回娘家。”

盛淑雁赔笑说完,见自家夫君闭上眼睛不说话,知道他应该是默许了,赶紧换了衣裳去国公府。

通哥儿见他母亲不肯管他,匆匆出了门,倒安静了下来。

他想,要是能换个爹就好了。

这个念头,使得通哥儿高兴起来。

他左寻思,右寻思,要是能换个爹——他希望让他大舅舅当他的爹。

大夫来给通哥儿换药,通哥儿只好打开了门。

换了药以后,通哥儿躺在屋子里睡觉。趁人不注意,他偷偷溜了出去。

盛淑雁在国公府门口拦住了盛怀瑾的马车:“因为大哥昨日太冲动,我家夫君如今要辞官辞爵。我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可大哥不能这样坑我吧?大哥是痛快了,我们娘仨以后怎么活?!”

盛淑雁哭哭啼啼。

“顾成勇被降爵,是因为我打他吗?不是,是因为他殴打妻儿。昨日你们府上满月宴,他在外院打通哥儿,很多人看到了;他冲到内院骂你、骑在你身上打你,也有很多人看到。不管我打不打顾成勇,今日都会有人弹劾他不能齐家,为人暴戾。”

因是在府外,且有人围观,盛怀瑾耐着性子解释。

“可是,因为大哥冲动,才使得这件事被街头巷尾议论,夫君才会觉得没脸见人。大哥,你去向皇上求个情吧,求求皇上把夫君的爵位恢复了。”盛淑雁大有赖上盛怀瑾的架势。

“国公府的女儿,不容人打骂凌辱,这是国公府的底线。我昨日所作所为,是我身为国公府世子该做的事情。我拿你当妹妹,愿意为你撑腰,使婆家不至于欺凌你,使你能过安稳日子。你若想和离,国公府可以接纳你,也会看顾你的孩子。”盛怀瑾道。

“不需要,大哥别多管闲事,我才有好日子过。”盛淑雁仰首。

她才不相信盛怀瑾对她会安什么好心。

“好,今日各位父老乡亲做个见证,非是我不庇护妹妹外甥,实在是妹妹嫌弃我管得宽。既然如此,以后你的事,我们国公府一概不管。”盛怀瑾刚好当众与盛淑雁做个切割。

“大哥先把夫君的爵位恢复了。”盛淑雁嚷嚷。

“我方才说了,皇上降顾成勇的爵位,是因为他内帷不修,为人暴戾,不能齐家,与我何干?”盛怀瑾疲惫地说。

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围观的人大多听说了盛怀瑾怒打顾成勇的事,此时见盛淑雁红肿着脸,犹不知好歹,不趁这个机会在婆家把腰杆挺直,反而跟为她出头的娘家兄长闹起来了,不由得窃窃私语,骂盛淑雁愚蠢。

盛淑雁听见议论声,一时语结。

“我盛怀瑾断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被打。既然你不想让我管,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我们断绝兄妹关系。”盛怀瑾直视着盛淑雁的眼睛说道。

“唉呀,看来盛尚书是真寒心了。”

“可不是嘛,换成谁谁不寒心?”

“要是有盛尚书撑腰,顾伯爷还能收敛些。倘若两家断亲了,伯夫人说不得要被打成什么样子。”

“伯夫人挨打,是自作自受。可没了娘舅撑腰,伯府小公子的日子可怎么过?”

盛淑雁心中惴惴,正犹豫间,听见一个孩子呼喊:“舅舅!舅舅!不要断亲!舅舅,我当你家的孩子好不好?!我想当你的儿子!”

通哥儿从人群中跑了出来。

他脑袋上头发被剃光了一块,上面扎着棉纱布,右手被木板固定着,脸上淌着泪,看起来十分可怜。

盛怀瑾不由得动容。

就连围观的人都心疼通哥儿,暗骂顾成勇不是个东西。

难怪温文尔雅的盛尚书昨日被激怒动了手。

盛淑雁心却揪紧了。

通哥儿怎么能当众说出这种话?!

要是让顾成勇知道可还得了?!

恐怕顾成勇宁可散尽家财,也不会给通哥儿留一个子儿!

别说爵位了!

盛淑雁急忙拦住了通哥儿,吩咐丫鬟用帕子塞住通哥儿的嘴,强硬地将通哥儿抱上了马车。

这过程中,通哥儿的手被碰到,疼得他呲牙咧嘴。他完全没有力气反抗了。

盛淑雁决定,她要当众向顾成勇表忠心!

“断亲!断亲就断亲!”

“好,我们写个文书,请族长做见证,再去官府留个底就好。”盛怀瑾说完,便请盛淑雁与他一起去族长家。

盛淑雁上了自家马车。

她狠狠心,扭过去头,不看通哥儿哀求的目光。

通哥儿绝望。

母亲跟舅舅闹翻了,以后谁还能帮他撑腰?

到了族长家里,盛怀瑾说明情况。

族长道,因为安国公不在,盛怀瑾只能代表他自己跟盛淑雁断亲,不能替安国公断亲,盛怀瑾应了。

族长请来几个族老做见证。

方才,盛淑雁在国公府门口跟盛怀瑾闹腾,底下的人不敢告诉国公夫人和许卿姝。她们原本就气得伤了身子,底下的人怕她们被气出好歹。

可闹到断亲这一步,下人们就不敢瞒了。

国公夫人心口闷得难受。

许卿姝温言劝慰国公夫人,搀扶着她也到了族长家。

盛怀瑾已经把兄妹断亲文书写好了。

国公夫人当着族长、族老们的面说:“怀瑾这人耿直,容易得罪人,你们断亲了也好,省得他将来惹出事牵累你。”

“嗯,以后各走各的路吧。”盛淑雁道。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国公夫人懒得再跟盛淑雁讲道理,只敷衍两句了事。

族长夫人悄悄将许卿姝唤出去,低声道:“淑雁不知好歹,你们别太生气,想开些吧。”

许卿姝谢过族长夫人,又闲聊了几句,便要回正堂。

突然,她看到通哥儿站在拐角处,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许卿姝见四下没有旁人,便上前温声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舅母,对不起,我母亲……对不起。我……我不想回家,我看到父亲就害怕。”通哥儿用左手揉了揉眼睛。

许卿姝估摸定远伯府的丫鬟很快会找过来,来不及说太多话,只赶紧叮嘱:“通哥儿,你记住,你外祖母和舅舅都疼你,虽碍于你母亲,也会尽量想法子帮你。但你更多要靠自己。”

“你要想办法保护自己。想想怎么能离你父亲远些,怎么让他没机会打骂你。一定要保全自己,好好长大。”

后面这一句,许卿姝一字一顿,说得十分郑重其事。

通哥儿见许卿姝严肃,默默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听见盛淑雁丫鬟呼喊“通少爷”,许卿姝摸了摸通哥儿的脑袋,匆忙离开了。

通哥儿站在那里思索着。

是啊,他得想个法子。

兄妹断亲文书签字画押了以后,盛淑雁带着孩子回去了。

“我要进宫一趟。”盛怀瑾道。

国公夫人和许卿姝自然明白,都点了点头。

盛怀瑾进宫找皇上诉了一通苦:“微臣心里难受,微臣丢人倒无妨,只是兄妹到了断亲这一步,到底不好。”

国公府武有安国公为塞北主心骨,文有盛怀瑾为一部尚书、内阁大臣,皇上虽需要用他们,心里多多少少也怕安国公府势力过大。

如今,见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见一向能干的盛怀瑾失落难过,皇上莫名其妙觉得心气顺畅了。

饶是安国公府,也会出蠢人。

他安慰了盛怀瑾几句。

盛怀瑾趁机说:“淑雁不领情也就罢了,她有自己的考量。只是通哥儿,别说他是微臣外甥,就算全无血缘的孩子,微臣也想护他一护,希望他平安长大。微臣的妻子心疼通哥儿,想到他就抹眼泪。”

皇上道:“这样吧,朕责令定远伯府老夫人好好照看那孩子,让族长监督,想来不会出岔子了。”

过了半个月,谢玉兰到安国公府做客,悄悄跟许卿姝说:“我父亲如今负责给定远伯府的通哥儿诊治。”

许卿姝心一沉:“通哥儿的伤很重吗?”

“那倒不是。通哥儿只要一看见定远伯,就倒地浑身抽搐。发作起来,像极了羊癫疯。一开始,定远伯府不信邪,可几回试下来,孩子次次见了定远伯都犯病。顾老夫人和盛淑雁不敢再试了,让那孩子住到了他伯母院子里。”

许卿姝颔首:“顾夫人不是个刻薄的,通哥儿跟着她住也好。而且,顾夫人是定远伯的嫂子,定远伯不好去他嫂子院子里,孩子不见定远伯,或许慢慢就好了。”

“是啊。我父亲说,孩子脉相不似羊癫疯,或许只是被定远伯吓狠了。偏生盛淑雁逼着通哥儿跟他父亲亲近,通哥儿哪里受得了?我父亲觉着,只要远离定远伯,通哥儿肯定能好。”谢玉兰道。

“但愿吧。那孩子可怜见的。”许卿姝叹息。

又过了半个多月,许卿姝进宫赴宴,远远看见顾夫人牵着通哥儿。

通哥儿趁无人注意,偷偷向许卿姝眨了眨眼,看起来颇为轻松调皮。

许卿姝心里的石头一下子挪开了。

通哥儿虽小,却是个机灵的。

这孩子,真把她的话听了进去。所谓一见顾成勇就犯羊癫疯,十有八九是装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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