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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当年那晚


实际上她并不担心这些,百里家说是权势大到有些碍眼,但若不是想不开去搅和浑水,杀鸡儆猴谁也轮不到他们家。

  就算轮到百里家,那她也没什么可伤心的。

  音乐忽然又变得柔和轻缓,犹如清晨的阳光温柔地洒在大地上。

  指尖在琴键上轻抚而过,如同羽毛轻轻扫过水面,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音乐的尾声慢慢消失在空气中,他的双手也慢慢地从琴键上滑落放回大腿上。

  那一刹那,他仿佛从音乐的世界中走出来,重新面对真实的世界。

  一曲奏罢,百里姝宁轻笑赞道:“秋池的琴技越发精妙了。”

  张秋池报以一个破云阳光般的开朗笑容。

  “下个月就是你的十八岁生日,可有何心仪之物?”

  张秋池提起裙摆,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向桌边。

  他拿起桌上的笔,在铺开的纸张上头“刷刷刷”写了些字,又奔跑回来,将纸张递到百里姝宁的面前。

  百里姝宁接过纸张,看清上面的字后,她的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种颤抖如同一股电流,瞬间传遍全身,让她抖动得如同癫痫病发作一般。

  那纸上写道:“我没有心仪之物,姐姐已予我甚多。我只有一个愿望,我想重新成为姐姐的弟弟。”

  这一次,百里姝宁动了真格,将张秋池囚禁在了塔楼之中。

  在塔楼的石牢之中,百里姝宁双眸空洞,却又有物在其中。

  她正透过铁栅栏,冷冷地盯着坐在牢房中央跪坐着的张秋池。

  她语气平静,并未歇斯底里,只像是在陈述事不关己的琐事:“我买你回来,是为的什么?”

  “我知道一开始强迫你过来,是我的错。但就算你是冰做的人,也该被我捂化了吧?”

  张秋池还是头一遭见百里姝宁落泪。

  她那如玉般的面庞上再无一丝冰冷,而是愤怒与悲伤交织,有一滴泪悄悄掉出来,也不知它的主人察觉了没有。

  挺拔小巧的鼻子因着用力擦了一下要流出来的鼻涕,被蕾丝袖口摩擦得有些泛红。

  贵族不论何时,就算是哭泣,也要保持着那份高傲和优雅。

  “你并非不知,你们不会有结果,更何况他厌弃你至此,甚至把你卖给我。我是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也尊重你从未提及逼问。”

  “毕竟贵族里头,会养男宠的男人也不在少数,我对这些往事并不在意。但是将近三年,你竟然只把我当成了个可以谋取温暖的姐姐?!”

  百里姝宁越说越像是在发泄般地大吼:“这比你说害怕我的喜怒无常和占有,想要恢复自由身更加可憎!!!”

  “你啊你,百里秋池,贪得无厌的人……”

  撂下这句话,百里姝宁叹息一声,似是自嘲,似是悲凉,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秋池呆愣愣地听着她鞋子在石板地面上头发出的“哒哒”回响逐渐远去,心中绞痛难当,却找不到任何立场来挽留。

  是,他确是贪得无厌了……

  石牢里头昏暗潮湿,连个小窗都没有,不见日月,只有管家送来了厚厚的棉毯被褥以及饮水食物。

  但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躬身行礼,恭敬地把东西送进来轻轻放下,为张秋池铺好地毯,安置好被子,复而躬身行礼,锁上牢门走了。

  张秋池只木木地瞧着管家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不知被关了多少时日。

  这种死一般沉寂,犹如深涧下没有任何其他生命的清冷地方,最是能磋磨人。

  这种时候,只有各种回忆,能填补他一些空洞与死寂。

  这种昏暗潮湿的地方,像极了当年那晚——

  那日他跟上了唐少雨。

  天空飘起了细雨,如同他此刻悄然哭泣的心。

  渐渐被抛在身后再也见不到的小院被烈火吞噬,冒出滚滚黑烟,和四处起火的城镇连成一片炼狱。

  随着他们越走越远,雨势变大,如注的雨水将两人从头到脚浇了个湿透,同时浇熄了镇子上似乎不会停歇的火势,空气中满是雨水的清新气息。

  唐少雨头也不回地走在山间,没过多久,他找了个山洞钻进去。

  张秋池对附近的地势和环境十分熟悉,每天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漫步林间,摘些野果吃,看可爱的动物们追逐嬉戏。

  这里并非深山,所以危险的动物并不容易出没。

  正因为这种喜欢自然气息的性格,在外逗留时长,他才意外地逃过一劫活了下来。

  绝大部分人在面临绝境时,都会产生强烈的求生意志,正是这种意志,才能让人在绝境中继续前行。

  所以张秋池并未觉得太过疲惫,反而是精神紧绷。

  但他除了跟着唐少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唐少雨站在山洞中,发狠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回头,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的张秋池吓得一抖。

  他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头发里的水顺着额前流到睫毛、鼻子、脸颊、脖子、锁骨。

  顺着后颈的发,钻进已经吸饱水的衣服里。

  衣服已经不能再接纳更多,于是最后,它们便沿织物的纹理摔进泥土。

  唐少雨情绪和精神状况很差。

  刚才的镇定与冷静过后,是难以克制的情绪翻涌。

  连带着,他口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里面夹杂着愤懑和不耐,像是在发泄情绪,声音有些大:“你跟着我做什么?!我们很熟吗!?”

  张秋池不敢说话。

  他没有任何独自生活的经验,不跟着唐少雨,他肯定会死的。

  张秋池想要跟着唐少雨,仅此而已。

  他低垂着头,不敢去看唐少雨,生怕说要跟着他,会叫他不高兴,惹恼了他。

  张秋池脚趾在鞋子里局促地抓着鞋底,不知是被雨淋的,还是被唐少雨吓的,身子也在微微发抖。

  其实要他说个所以然,他确实不知道。

  只是这种情况下的人,像是找到了根救命稻草,便想着紧紧抓牢罢了。

  唐少雨长出一口气,像是无奈。

  他以天为被,地为席,双手环胸,随意躺在了地上,丝毫不在意被雨水淋湿的头发衣物是否会沾上泥土。

  张秋池见唐少雨没有再说些什么驱赶他的意思,不禁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寻了块靠近洞口的宝地,倚着坚硬的洞壁,抱着膝盖蜷缩成团,偷偷地观察着唐少雨。

  夜色渐深,加上外面细雨霏霏,乌云密布,使得视物不清的山洞更显得黑暗而阴冷。

  洞口仿佛是潜伏在黑暗中的野兽紧闭的眼睛,随时会睁开,用绿莹莹的光芒扫视误入自己领地的猎物。

  黑暗中的唐少雨看了会儿洞顶发呆,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后闭上眼睛睡去。

  四周的寂静如同深夜的湖面,只有洞外那单调的雨声像丝丝涟漪,打破了沉寂。

  张秋池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目光偷偷地打量着唐少雨。

  他知道自己必须睡觉,不然明天唐少雨离开,他就没办法跟上了。

  可是,每当他闭上眼睛,总会浮现出那一幕——父母倒在血泊里,被火焰无情地吞噬。

  那种烧焦的气味,仿佛现在还萦绕在他鼻尖,挥之不去;

  那种恐惧的心情,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般,如影随形;

  那翻涌出的黑烟,仿佛到现在还在熏灼脸庞,涌向眼睛。

  他悄悄吸了下鼻子,揉了揉鼻头,强迫自己休息。

  然而,在不断变换的梦境中,张秋池睡得极不安稳,时而像是在梦中,时而像是清醒着的。

  他一会儿会梦到和父母嬉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一会儿又会梦到火光冲天,眼睁睁看着鲜血淋漓……

  不知第多少次在梦中看到父母的尸体时,张秋池终于摆脱了这种像是魇住般的睡眠,猛地睁开眼睛。

  还好,唐少雨还在这里。

  他的脸上满是疲惫,显然也睡得非常不安稳。

  雨已经停了,山洞里一片静谧。

  许多虫子们爬出自己的巢穴,给破晓带来它们独有的演奏,像是在庆祝新一天的开始。

  生命的行进就像这夜晚的雨,不论如何狂暴,总会迎来清晨的阳光。

  张秋池的肚子发出了咕咕的闷响,像是在抗议他的主人对他的疏忽。

  他昨夜没能吃上晚饭,后来找到唐少雨,还跟着唐少雨在山间的土路上走了许久。

  那条路简直就像是一片杂草乱石的海洋,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灌木丛们自由生长没有照顾到的石头堆。

  张秋池悄悄地从地上起身,决定去森林里找些吃的。

  他不知道唐少雨昨天有没有吃过饭,但是早上肯定是会饿的。

  经过一晚上的梦境锤打,他不知道睡着觉时哭了几次,这会儿思维能力才稍稍有所回缓,但他也只能想到这一点事情了。

  张秋池看了一眼唐少雨睡觉都皱成一团的眉头和微微苍白的脸色,轻手轻脚出了山洞。

  他不敢走得太远,怕唐少雨醒来后就直接离开,将他孤独地遗留在森林深处。

  张秋池害怕被好不容易跟上的人丢下。

  他一边在树丛中寻找可口的野果,一边在心中默默祈祷唐少雨稍晚些醒来。

  只要他带这些回去,让唐少雨稍微发现一点他的价值,说不定会愿意带上他,而不是自己死皮赖脸,像是毫无用武之地的拖油瓶跟着拖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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