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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立冬(十二)


陆雨梧将丸药抵到细柳唇边,她几乎下意识地张[kou],吞咽,姜變见她手指松懈,任由陆雨梧将她手中的短刀拿走,他松了[kou]气,对身边人道:“快去倒一杯热水来。”

  李酉赶紧出门去取来热水,陆雨梧扶稳椅背,一手拿着杯子让细柳抿了几[kou]水,回头见花若丹领着那位才给惊蛰看过伤的老大夫进门,他立即站直身体,站到一旁:“还请您老快给她看看。”

  “怎么不点灯啊?”

  老大夫怪道。

  陆雨梧看了一眼椅子上的女子,她闭着双眼,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了,他道:“可是于您有碍?”

  “点吧。”

  老大夫还未出声,却听那道沙哑的女声忽然落来。

  陆雨梧看向她,她仍闭着眼,他转过脸:“青山。”

  陆青山立即用火折子点燃一盏灯,捧来放在桌上,老大夫一边卷袖伸手去探细柳的脉,一边观看她的脸[se]。

  花若丹用水浸湿了帕子再拧了拧,走到细柳面前来替她擦满额的冷汗,发觉她的脸[se]只余苍白,没有泛紫了。

  “姑娘这药是好方子。”

  老大夫查看了细柳随身的丸药,随后道:“只不过再好的药,也经不住你这么折腾自个儿的身子,这回应该就是这种烟粉味诱发了你喘症发作,如今你的喘症还算轻微,但若继续习武,只怕会加重啊。”

  这些老生常谈的东西,细柳并非第一次听,她哑着嗓子:“多谢。”

  “我这就去再开几副药。”

  老大夫起身说。

  陆青山将人领出去,细柳稍稍侧过脸,陆雨梧扶在椅背上的那只手背上疤痕未消,半露血痂斑驳的掌心,她想起白[ri]里他攥在手中的那枚环佩,她忽然道:“你这手还真是多灾多难。”

  她声音轻,没有任何气力,陆雨梧还是听清了,他转过头来,昏黄的一盏灯火照着她苍白而清癯的脸,他对上她的目光,笑了笑:“你好些了吗?”

  细柳“嗯”了一声,她抬眸再看向那立在几步开外的姜變:“殿下有什么要问的?”

  她先开门见山,姜變反倒愣了一下,但话都到这儿了,他笑了一声,若有所指:“吾只是想问问姑娘,金羽令为何会在你的手里?”

  “我捡的。”

  “……捡的?”

  姜變挑眉,明明是轻飘飘两字,却透出一种无形的压迫。

  “谭应鹏死的当[ri],官道茶棚,”

  细柳看向陆雨梧,轻抬下颌,“他也在。”

  姜變随之看向陆雨梧。

  只见陆雨梧点点头,平淡道:“当[ri]她与谭应鹏打过一架。”

  “所以这金羽令原本在谭应鹏身上?”

  姜變颔首,又倏尔一笑,“那谭应鹏可是出了名的功夫好,比起他兄长谭应鲲也毫不差劲……细柳姑娘你们谁赢了?”

  “她赢了。”

  正巧当[ri]围观过那个场面的陆雨梧答道

  。

  “那细柳姑娘武功可真是不俗……”

  姜變颇为欣赏地点点头,但与她目光相对,他话锋一转,“可有一点吾很好奇,姑娘你为何会知晓吾的身份?”

  “这很难猜吗?”

  细柳神情冷淡。

  “也是。”

  姜變笑了一声,“多亏姑娘解吾燃眉之急,姑娘深明大义,也难怪秋融视你为友,你好好休息,吾便不打扰了。”

  姜變说罢,再看向陆雨梧,道:“秋融,我先出去。”

  陆雨梧点头,看着那李酉掀帘,跟随姜變走出去。

  “青山,去要一些清粥。”

  陆雨梧叮嘱道。

  陆青山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细柳先生,你既然醒了,那我便去看看惊蛰。”花若丹起身说道。

  “多谢,”

  细柳看着她,“你能回来。”

  花若丹一怔,她随即道:“若丹——想信先生一次。”

  她说罢,端着凉透的水盆走出去,夜风吹拂她耳边浅发,院中明灯,姜變已经走到月洞门那边,正不知与人在说什么。

  花木扶疏间,花若丹静静地看。

  姜變回过头,那女子在廊上,身影清瘦弱不胜衣,乌黑的发髻浑无一饰,他道:“花小姐,一道去用饭吗?惊蛰小兄弟那边,吾让李酉遣人照顾就是。”

  檐下灯笼微晃,灯影也在花若丹头顶晃动,她将水盆放在廊椅上,走下石阶,在一片冷暖[jiao]织的光影里微微福身:“多谢殿下。”

  她朝他走去。

  尧县县城才经历过一场火与血的洗礼,城中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侯之敬那五千兵马被姜變以金羽令按住,让他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在尧县休整了五[ri],姜變便要押着侯之敬与赵知县回京,但尧县的残局还未收拾干净,他便留下来几名亲随在此安抚乡里。

  这[ri]秋风又重,吹得枯叶纷飞,天[se][yin]暗泛青,薄薄的[ri]光落来人的身上都是冷的颜[se]。

  乔四儿与线儿、大武、兴子他们二个站在城门[kou],惊蛰在马车里躺着,听乔四儿念叨着:“小爷爷你年纪小,骨头很快能长好,但你也别逞强啊,遇事你得多……”

  “串子你很吵。”

  惊蛰连掏耳朵的力气都没有。

  乔四儿一下闭嘴了,不知道说什么好,惊蛰看他鼻青脸肿的,伤也都还没好,他抿了一下嘴,又收回目光,嘴贱得一如往常:“你看看你本来就长得一般,不好好养着当心变成丑八怪!”

  “……”

  乔四儿一把拉下车帘子,不想多言。

  他转过身,见陆雨梧走过来,他立马绷紧脊背:“公子……”

  “乔四。”

  听见陆雨梧唤他,乔四儿不由抬起一双隐含希冀的眼,他不想再做一个串子了,不想在这小小的尧县里蹲在衙门[kou]讨生活。

  如果可以去燕京,如果可以去见识四方的话。

  “这些时[ri]多谢你了,你帮了我很多忙。”()

  陆雨梧和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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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四儿见陆青山递来银票,他眼中的光亮却黯下去,但他还是高高兴兴地接过来,低下脑袋说:“多谢公子,这都是乔四儿甘愿的。”

  但银票接来,他捏了捏发现不对,将最底下的那封信件翻出来,上面的字他却一个也不识,他抬起头来:“公子,这是……”

  陆雨梧眼底含笑:“你正名便是乔四?”

  “算不得什么正名,我爹喊的,说好记。”

  乔四儿如实说道。

  陆雨梧点了点头,道:“我身边不缺侍者,不用你跟在我身边。”

  他顿了一下,又说:“但我观你即便不识几个字,《大学》你亦能倒背如流,你记[xing]好,又好学,若能正经识字读书,假以时[ri],我相信你必与今[ri]大有不同。这封信是我写给我父亲的老师的,你带着它去桂平莲湖洞书院吧。”

  乔四儿整个人都呆住了。

  “公子,您……”

  他嘴唇哆嗦,不敢置信般,“您是说我可以……”

  陆雨梧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肩:“你既无正名,那不如便取‘意诚’二字你看如何?到时你入莲湖洞书院也可有名陈上。”

  “[yu]修其身者,先正其心;[yu]正其心者,先诚其意”,这是那[ri]被陆雨梧拾捡起来的一片残句,放在今[ri],竟十分相宜。

  乔四儿说不出一句话,他眼眶泛红,浸出泪来。

  陆雨梧走到马车前,陆青山将马凳放下,陆雨梧踩上去,却听乔四儿道:“公子!”

  秋风渐紧,吹着陆雨梧淡[se]的衣摆,他转过脸,只见乔四儿扑通一声跪下去,俯身磕头大唤:“乔意诚叩谢公子大恩!”

  “你起来,不要跪。”

  陆雨梧看着他道:“如有登临意,你自上青云。意诚,盼有朝一[ri],你我燕京再见。”

  辘辘声响,乔四儿抬起头来,烟尘飞卷,他看着几架马车被一众扈从骑马相护渐远,线儿与大武、兴子二个扑过来:“四哥!四哥你要去桂平念书了!”

  他们兴奋地抱着他大叫:“莲湖洞书院!听说那是天底下读书人都想去的地方!”

  乔四儿被他们弄得眼泪鼻涕流个不停却在笑。

  “四哥!我们也想跟着你出去!”

  “是啊四哥!我们想出去!”

  “都出去!”

  乔四儿抱住他们:“咱们都出去!”

  到今[ri]离开尧县,细柳方才见到惊蛰,他们同乘一架马车,花若丹抱着阿秀,阿秀怀里抱着猫。

  “你怎么样?”

  细柳问他。

  “放心死不了,”

  惊蛰蔫蔫的,才吃过一副药,他昏昏[yu]睡地喃喃,“我还没报仇呢。”

  细柳抬眸看向花若丹,她明显听见了,与细柳目光一接,她挪开视线:“年纪轻轻走上这条路,谁身上没个仇没个怨的,如我,亦如你

  ()  们,先生放心,我自顾不暇,无心好奇。”

  细柳却一怔。

  她没说话,却将视线落回惊蛰脸上,他已经睡着了。

  惊蛰不说,她都快忘了。

  他敢刀[kou][tian]血,是因一桩杀父之仇要报。

  不论是他,还是花若丹,他们都有仇,都有怨。

  可她——有什么呢?

  深秋渐尽,这一路少有落雨,故而没有在路上过多耽搁,他们走了一个来月,才路过永平县,却遇上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

  官道边支了个茶棚,姜變干脆下令停车暂时休整。

  秋雨滴滴答答的,花若丹见惊蛰端着茶碗不喝,只盯着那煮茶的老翁在看,她道:“你在看什么?”

  惊蛰抬了抬下巴,“你记不记得上回?”

  花若丹一下想起来尧县官道上那茶棚中放了迷药的茶,她一顿,不由看着自己面前的茶碗。

  惊蛰扑哧一笑:“哈哈哈哈哈哈逗你的!小爷爷我上过一回当还能再着了道?喝你的吧,这茶就是苦了点儿,没加什么料!”

  “惊蛰!”

  花若丹发觉自己被捉弄,拿炒花生砸他。

  细柳站在不远处观雨,闻声朝他们那处看了一眼,这一路上花若丹对她与惊蛰这两个伤者都多有照料,惊蛰也十分不好意思像以前那样对花若丹恶声恶气,倒也相处得还算融洽。

  阿秀忽然从面前跑过,细柳见她奔入雨幕,便立即跟过去。

  陆雨梧放下茶碗,与姜變道:“修恒,我去看看。”

  他接来陆青山递的伞走如烟云雨幕,官道上却不见人,他立即走到道旁去,底下竟是一片田埂,阿秀与细柳的身影在底下影影绰绰。

  他朝陆青山摇头,示意他不必跟,而后他顺着道旁小路,慢慢地走下去。

  阿秀就蹲在田埂上,看田里收割过稻子的一簇簇残梗。

  细柳听见雨打伞沿的脆响,她回头之际,一柄纸伞遮在她与阿秀头上,她看向陆雨梧,他已在伞外,雨珠拂在他脸颊。

  “阿秀,你想阿婆了?”

  陆雨梧轻声道。

  阿秀转过脸来:“陆哥哥,你家里有田吗?”

  陆雨梧点头,“有,但不在京城。”

  “那在哪儿?”

  陆雨梧摸了摸她的脑袋,“等你长大,我带你去。”

  阿秀“嗯”了一声,又望向雨雾里的田野。

  “细柳,你拿着。”

  陆雨梧说着,将伞柄塞到她手中。

  细柳看着他蹲下去,阿秀转过来,在他掌心放了几粒没收尽的稻米,他便捏了一颗来看。

  “有什么好看的?”

  细柳忽然道。

  闻言,陆雨梧回头望她:“一粒是没什么好看,可若是千千万万的稻米黄[shu]呢?”

  千千万万的稻米黄[shu]?

  细柳微怔。

  陆雨梧眺望田野,“细柳,我曾无所

  望,一度不知我该做些什么。”

  “你不入仕?”

  官宦之家的子孙没几个不入仕的,细柳不明白他的迷惘。

  陆雨梧没有答,只是看向她,笑道:“若不是我带着你走错路,我还不知道世上原来还有蓬[cao]那样的东西,百姓无以食,所以食之。”

  他捧着那几粒稻米,双眸剔透如[chun]露:“但若是有朝一[ri],稻米数之不尽,收之不完,是否天下便能少有饥馁?”

  “那……可能吗?”

  细柳看着他。

  秋雨与浓雾[jiao]织,他乌浓的发髻沾了雨水,一身淡青衣袍也浸润水雾,他定定地看着她,说:“可以,只要我找到最好的稻种,只要我能找到更好的种植办法。”

  细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可是这少年神采清澈,却又令她不得不相信他所言一字不虚。

  “我想让天下百姓都不再吃蓬[cao]。”

  雨声沙沙的,少年站起身来,声音清如玉磬。

  细柳神光微动。

  他知道自己是谁,他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像惊蛰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惊蛰,知道自己入紫鳞山是为了报仇。

  就像花若丹处心积虑一路行来,也是为了她父亲的冤案。

  他们都知道自己的来处,也知道自己的去处。

  “人,”

  细柳看着他的背影,近乎迷茫的开[kou],“一定要知道自己的来处吗?”

  他们都有来处,所以他们也有去处。

  陆雨梧闻声回头,她清癯的面庞褪去了一分漠然,那双眼睛亮如寒星。

  “重要的是你想不想,”

  陆雨梧看着她道,“从心而已。”

  从心。

  细柳抚摸自己的心[kou]。

  “这趟回京,你我便要分道。”

  陆雨梧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他将阿秀拉起来,“你放心,阿秀我一定会照顾好她,还有……”

  他忽然顿了顿。

  “什么?”

  细柳神[se]莫名。

  陆雨梧忽然从怀中取出来一枚银叶,那正是之前在尧县她承诺给他的那一枚,她抬眸:“这么快你就要用掉它?”

  “嗯。”

  陆雨梧递给她,“你从南州来,南州的许多事你比我清楚,而你又是江湖中人,比我自由,亦比我多些手段。”

  细柳看他掌心未褪的疤痕,“你想请我帮你找人?姓周?”

  陆雨梧点头:“是。”

  秋雨如滴,拍打在伞沿,他的声音仿佛浸润[chao]湿的山雾:

  “盈时。”

  “周盈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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