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冬[ri]的暖阳挥洒在山野间,出来觅食的野[ji]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
一片空[dang]的山头上,伴随着阵阵簌响声,只有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上下起伏着,从一边走到一边,再重新回去,循环往复不止。
而那原本被杂[cao]包围的坟头已清理出大半,边上枯死的树苗也被拔除,压在坟头上的大块石头被搬走,最后只余一座小坟包。
在这一片肃穆静寂中,只能听见稳重的脚步和断断续续的喘息。
时归跪趴在地上,小心用手收拢着残余的[cao]根,偶尔碰见被翻腾出来的小虫,也强忍住心底的恐惧,咬紧牙关将它们捏走。
——她好怕小虫的。
小虫虽小,却有坚坚的外壳、长长的触角,不光会啃食植物,还能穿透木板,侵扰长眠人的安眠。
而她最爱的娘亲连一只单薄的棺木都没有,又如何抵抗小虫的侵害?
想到这里,时归只怕还有更多小虫藏在黄土里,顾不得害怕,直接用手扒开最上面的一层土,俯下身去,几乎和地面平齐,细细寻找着。
距离她不远处,时序齐整的衣衫上已沾满泥土,素来不染泥污的十指也早被弄脏,[cao]屑和土粒混在一起,弄得他手上、头上、身上皆是。
与妻子重逢的第一面,时序在她坟前静立良久。
他没有祭拜,也没有落泪,甚至都没有说什么,只在良久的沉默后,轻轻拍了拍时归的肩膀:“阿归,我们给你娘收拾收拾吧。”
清清枯枝,除除杂[cao],再换一个新家。
他的妻子是个爱干净的人,总喜欢将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若是叫她知道家里脏乱成这个样子,定是会不高兴的。
不知想到什么,时序眉间露出一点笑意。
他半蹲下来,用袖[kou]将木碑上的灰尘拂去,似是在回忆:“……且等我将这里收拾干净了,才好跟二娘见面,不然二娘又要揪着我的耳朵,骂我不爱干净了,不好不好,这么多年没见,怎好又惹她生气。”
时归听得似懂非懂,却意外感知到阿爹周身弥漫的怀念。
她不知做些什么,却也不愿等在一边,便仰头去问:“阿爹,我能做些什么呢?我也想给娘亲收拾。”
“那就——”时序向四周环顾一圈,“就从脚下开始吧。”
“阿归先将木碑擦一擦,我去把旁边的枯枝杂[cao]拔除干净,然后阿归帮忙把这些东西搬去一边,阿归可能办到?”
“能的。”时归想也不想,重重点下头。
父女两人很快分好工,时归人小力气也小,虽说在帮忙,但进展不快。
饶是如此,时序也没说什么叫她停下的话。
哪怕只是捧着一捧杂[cao]从这边送去那边,也总比叫她呆呆站在一边,盯着母亲的坟头要好许多。
事实证明,有事可做的时归少了许多伤感,又或者她只是将这份悲痛暂压在心底,只顾着给娘亲收拾罢了。
从正午到[ri]落,荒凉了许久的坟头总算规整了起来。
时归蹭了蹭脸上的灰尘,拽了拽阿爹的袖[kou],问道:“阿爹,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呢?”
“唔——”时序沉思片刻,“今[ri]就没什么要做的了,天[se]不早了,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等明早天亮了,我们再回来。”
“阿归身子不好,若贪黑着凉就不好了,阿归也不想叫你娘担心的吧?”
“不不不!”时归瞪圆眼睛,将想留下的话彻底咽回肚里,“那我不要留下了,我不想叫娘亲担心……我等明天再来。”
“正该如此的。”
时序看了看两人身上,反正也是一样的满身灰尘尘,就不用怕弄脏对方了。
他将时归抱起来,哄她跟娘亲说了一声再见,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后山。
为了方便后续安排,他们没有再去镇上,而是在村子里找了一处空置的房屋,给屋主人付了些银子,简单清扫后,就此住了下来。
晚膳也是潦[cao],几人快速填饱肚子,就各自回房歇下。
时归和时序是住在一间屋里的,但只有时归躺下,时序只说有点紧急的公务要处理,捧着一册书靠坐在床边。
屋里燃了安神的香,说是用来清楚屋里的霉气的。
时归缩在被子里,眼睛半开半合,却是不到一刻钟就彻底睡[shu]了过去。
就在她的呼吸平稳后,原在处理公务的时序突然站了起来,他走到房门处轻轻敲了两下,转瞬就听到时一的声音响起:“大人,一切都准备好了。”
时序眸光一沉,回头看了眼,旋身出了房门,又轻手轻脚地将房门合上。
屋里,安神香已燃了半支,浅灰[se]的烟灰落在桌上,不远处,时归睡得正沉,不知做了什么美梦,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她待的整间屋子都被人围了起来,时一和时二一个守在门[kou],一个守在窗边,将这间屋子唯二的出[kou]都护住。
而早前离去的时序则再次抵达后山,独行良久,终停在杨二丫的坟前。
漆黑的夜[se]下,时序将袖[kou]挽到臂弯之上,盘膝坐在坟前,定定望了好半天,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尽嘶哑的呼唤声:“二娘,我来迟了……”
这一整夜,他一动不动地枯坐在坟前。
一直到天边露出第一抹晨阳,他才恍惚想起与女儿的约定。
时序站起来,因盘坐的时间太久不免一个踉跄,下意识扶在了木碑上。
他轻笑一声:“谢谢二娘扶我一把……我且先去看看阿归,晚些时候再带她来看你,最多再有三天,我定带你离开这,回我们的新家。”
下山后,他带时归去买了些祭拜常用的祭品,一一摆在杨二丫碑前。
然后他将所有打算一字不落地告知时归,好不容易才说服她留在租住的房子里等候两[ri]。
之后两天时间里,从寻找高僧到起坟迁墓,全部流程皆由时序一手[cao]办。
在高僧的梵音中,他跳下挖开的坟茔,徒手剥开与尸骨粘连在一起的[cao]席,无视鼻翼间浓烈的气味,轻轻露出那张已看不出模样的面孔。
“二娘,好久不见。”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坠在白骨上,隐约还能听见一声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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