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僧芝离世
于忠一家离京那日，太后和清河王专程相送，给足了于忠面子。
在回宫的马车上，元循忍不住问仙真道：“虽然我给你打听到元氏在家说话有一定分量，但你当时请她进宫时，怎么就能确保她一定可以劝动于忠？”
仙真抿嘴笑了笑，看着元循回答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元氏当一名说客，我只是想让她将我的意思以一种更温和的方式传达给于忠。于忠跟高肇不同，他出生于高门大户，妹妹又曾是先帝的皇后，他骨子里是清高骄傲的。如果用计或是直接削他的职，只怕他反而会激烈反抗，那时候会两败俱伤。其实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只不过需要一个亲近的人去点醒他，元氏来做这个人是最恰当不过的。与其以后被人弹劾锒铛入狱甚至丢掉性命，不如现在在我的保护下远离京城去做刺史，于忠和他夫人不会不明白，我给他们的是最好的退路。”
二人刚到宫里，便见一个身着僧衣的比丘尼走上前来着急地说僧芝法师不好了，请太后急去永乐公主寺。
永乐公主寺就在洛阳城内，僧芝上岁数后身体欠佳，这几年都住在这里，这里条件更好，离洛阳宫更近，马车不一会儿就到了。
待仙真走进去时，只见偌大的寺院早已站满了人，人们的脸上都是悲戚的神色，从衣着来看，既有贵族官家，也有贫寒的百姓，大家都低着头口中轻颂着经文。这些都是僧芝法师的弟子或者曾听她讲经说法的信众，大家一听闻法师不太好的消息后，都赶来为法师祈祷。
仙真走进姑母的寝室，看到她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只露出一张脸来，那张脸上没了往日的神采，枯萎蜡黄，沟壑遍布，眼窝深陷。屋里站着的人的身份都不同寻常——高英、前废皇后小冯氏、高猛和元瑛等，他们都是僧芝的弟子。仙真环视他们一圈，这些人也都看了仙真和站在身后的元循一眼，元瑛率先往外走去，屋里的人也都一个跟着一个地走了出去，将时间留给这对姑侄。
仙真坐在床边，俯身在姑母的耳侧说道：“姑母，仙真来看您了。”
只见胡如是慢慢地睁开眼睛，挤出一丝笑容，用尽全力地抬起右手，仙真赶忙接住，紧紧地攥住姑母干瘪的手。
“仙真，姑母要走了，以后的路你要自己好好地走。”胡如是气若游丝地说道。
仙真一听此话，当即泪珠滚落。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几乎都是跟着姑母一起生活的，姑母算是她的第二个母亲。在进宫后，她也曾埋怨、怀疑，甚至记恨过姑母，但是后来一切都释然了。姑母从来都是为她好的，只不过她也有她的执念和放不下罢了。
胡如是又望向站在仙真身侧的元循，想开口说话时却突然咳嗽起来，仙真忙端起桌上的水杯，拿汤匙一点点喂进姑母口中，元循也拿着帕子，为僧芝擦拭着嘴角。
“王爷，弟子仍然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去您府上时发生的事情，一晃，十几年就过去了。弟子一生要说有什么后悔的事，莫过于执着地让仙真进宫，以至于误了她也误了你……”说到这，僧芝喘着气，闭上了眼，三人皆有泪水从眼角滑落。
仙真让姑母半倚靠在自己身上，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元循也坐在了床边，握着僧芝的手。
“王爷，仙真的心里一直有你，也只有你。以后你们要好好相伴，这样我才能赎罪。”僧芝说完，元循认真地点了点头。
“仙真，姑母一生都未真正放下，在我死后，安葬个衣冠冢留作纪念就好，至于我的躯体，烧成灰，任它随风飘散，让我去追寻他吧……”僧芝说完这句，便咽了气。
仙真木然地放下姑母，坐在床边看着安详甚至嘴角带着笑意的姑母，一时间无法接受。元循怕仙真看着这一切只会更难受，于是揽着仙真的肩扶着她走出了寝室。守在门口的众人一见仙真这副模样，便知僧芝法师已逝了。
众弟子无论身份高低，皆跪下感念法师以往的教导，口诵经文为其超度。整个院子里顿时响起低沉却又令人沉静无比的诵经声。
僧芝法师的后事依照她的遗愿，皆由清河王操持料理。众人来到北邙山下送僧芝法师最后一程，寒风瑟瑟，阴云密布，气氛萧瑟悲穆。
仙真看着一抔一抔填进墓茔的土，脑海中一幕幕回想着从小与姑母相处的片段。她对自己既严厉又温柔，教自己诗书，又传授自己佛法，为自己缝制鞋子，给自己梳头发，她给予了自己母爱，今日，她也走了，永远地离自己而去了……
仙真哭不出声来，只有眼泪流个不停，心里像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般喘不过气来。
一个身影慢慢地走近仙真，为她递上一块帕子，仙真一看，竟是高英。
“胡仙真，所爱之人离去的滋味不好受吧？”高英一身僧衣看似朴素，但眼中的傲慢依然如故。
仙真厌恶地看了高英一眼，又继续远望着北邙山顶。
“你让我高氏一族彻底失势，你不要得意，以后，你最看重的，你所爱之人也会一个个离你而去的，先是清河王，再是元诩。人不可能什么都得到，拥有了权力，就会失去其他的。”
“你高氏一族的失势不是我造成的，是你们得意忘形，自己造成的。高英，既然已经归入佛门，就不要再插手朝政，否则，你会自身难保。”
“胡仙真，我与你之间的仇恨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化解。我要看着你坠入深渊……”
仙真不想再跟这个疯子多言，转身离去，但不知怎么回事，那句“我要看着你坠入深渊”却像一张符咒般如影随形，盘旋在仙真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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