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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最后的交代


初冬的洛阳气温还不算很低,偶尔一阵风吹来,空气里还带着湿气。

  不像印象中的冬季,似乎花在沉睡,百草枯黄,大雪漫盖。其实初冬的洛阳是真绝色。

  金黄色从北染到南,全城其实都带着璀璨金黄的色彩,一处处皇宫的墙角里,还有红色的叶子装扮着洛城。

  吸收了一整年的阳光、微风和雨水后,不同的植物花朵在此时开始来了一场浓墨重彩的比拼。

  新朝刚立,相王要求三郎回到洛阳,这一次他首先要觐见皇上,通过皇上的允许,他才可以去看望女皇,东都近日疯传,女皇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已经卧床不起了。

  相王这一次的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一是为了女皇能够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孙子,有什么话还是该交代的交代;二是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作为晚辈,三郎理当问安。现在是打感情牌的好时机,而且此时回来最不显眼。总之一切都是对己有利的,相王李旦可是个权谋家,他会规避所有的风险。

  这个太极高手,一直明哲保身,可他不是在安于现状,而是在寻找和等待机会。

  觐见皇上自然免不了一番客套,这一次没有什么新意,似乎连韦后就根本不需要出场,因为一切都大局已定,可以兵马入库马放南山了,对于韦后来说,只要除去眼中钉张柬之一伙,其他人等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从明德殿出来,也就出了东宫,三郎不明白这个皇上为什么在明德殿见他,那可是东宫的主殿,也许是他的级别和身份的缘故吧,他一边想一边向上阳宫的长生殿而来,这次宫中之行,他的心里更加复杂,因为他感觉自己的前途是那么的渺茫,倒不是他真的非要做什么九五之尊,只要大唐天下安宁、和平,老百姓能有好日子过,他却愿意做一个潇洒的王爷,哪怕永远是一个普通人,可是此时的大唐,虽然换了皇上换了天下,一切还是如故,难道是因为女皇还在,这个新皇上伸不开腰?他在拭目以待。

  拾级而上,他在寻找昔日的辉煌,可是在阳光灿烂的皇宫里,他却感觉有一丝丝颓废。

  他不是浏览皇宫的风光,而是感觉这里缺少一种生机,尽管冬天让人显得沉闷,但是这个冬天很特别,说到底他是希望看到新朝的百废待兴,人心鼓舞,可是一路走来,他真的很失望。

  “皇祖母、皇祖母……”刚进长生殿,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开始喊。

  “谁?谁啊?”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大殿深处传来,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

  “皇祖母,是我,我是瞒儿。”他快走几步,又快走几步才到她的榻前。

  “瞒儿,是你吗?”一代女皇,此时此刻声音犹如穿越而来,显得苍老而凝重。

  “是我,奶奶。”他看到长生殿不似以前那么风光和热闹了,不由的鼻子一酸,眼泪流了出来。

  “我的孙儿啊!你怎么来了?”躺在榻上的女皇,明显老了很多,可以说这半年来,她衰老的最快,似乎从一个半老徐娘一下子飞跃到了一个干瘪老太太。

  “快过来,过来。”她有气无力地举起手,招呼他。

  “皇祖母,我在呢!”他坐在她的跟前,双手握着她的双手。

  “奶奶老了,要死了……”她目光里浸着泪水,颤抖地说。

  “奶奶,您不老,只是以后您就不要再操心了,安心的享清福吧!”

  “你是在宽慰我吧!”她的嘴唇颤抖着,咬字已经不太清楚了。

  “怎么了?奶奶,我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你说的对,其实呢!我不是一个对权力着了魔的人,只是,只是他们都让我不放心。”她语重心长地说。

  “知道了,奶奶。”

  “现在我这样,将来就是我死了,我还是一样的不放心。”她接着说:“这偌大的家业,不是谁都能拿得住的,我不能让它毁在我的手上,更不能让它毁在你们手上啊!”她硬撑着,想起来坐着。

  “我明白,奶奶。”他伸手把她扶起来,感觉她的身体轻飘飘的,让人担忧。

  “显和旦都是我儿,我最了解他们,我担心,担心我一旦闭上眼,他们会把这一切,我含辛茹苦忙来的这一切给毁了。”她神情凝重地看着三郎,目光已经浑浊不堪。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又不敢沉默,生怕她结束这个话题。

  “孙儿啊!你明白我的心思吗?”

  “奶奶,我明白。”他点了点头。

  “他们,他们……”她长长地叹一口气。“你,你!”她指了指大殿之外。

  “怎么了,奶奶?”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不可一世的政治家怎么忽然间语无伦次了,难道真的是糊涂了?

  “瞒儿,你要知道,做男人不可有妇人之仁,做大事不可念私情,否则,你付出再多的努力,到头来只是白费。”她一字一句地说。

  “孙儿明白了。”他点了点头。

  “要记住,做大事,必须心狠。”她的目光终于流露出久违的犀利。

  “这才是我的奶奶,我的女皇啊!”他在心里暗暗地说。

  “一定要记住,所有的人都只是你往上攀登的阶梯,千万不要往下看,要一直向上看,一直走下去……”

  “我明白了,奶奶。”他暗暗地点头。

  “我担心,朝中将会有一场争斗……”她抬起头,目光投向远处,在宫殿的尽头,似乎是一片黑暗,层层帷帐,掩饰不了将要逝去的繁华,也许它们需要更换了,更换它的人不是现在的皇上,而是更有能力的后来者。

  “不会的,奶奶,您就别操心……”

  “不,记住,你要保持冷静,现在,以后,一直到你该出手的时候,会有人告诉你。那时候,你就要记住我刚才给你说的话,要除去所有的对手,明白吗?”她打断了他的话,接着一口气交代完了后事,松了一口气,可是谁会告诉他什么时候该出手呢!她没有说。

  “知道了,奶奶。”三郎知道她这些话的份量,顿时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谁会最后告诉他该出手了,他想得很简单,那一定是王娟,是的,非他莫属。

  但是,女皇能撑到那个时候吗?三郎在心里嘀咕。

  “孙儿,孤家一天不死,天下就一定太平,知道吗?”

  “嗯!”他相信这一点。

  “只是,我的命运此时此刻已经不掌握在我自己的手里了。”她左右看了看,神秘地说。

  “奶奶,你是说……”他也环顾一下四周。

  她沉默了,用尽全力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杀了他,是谁?”他伸手欲握剑,这才发觉,进宫的时候已经交给了内侍。

  “不要。”她摆了摆手。

  这时候,他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我命由天,不由我。”她说了一句极其深奥的话,似乎是说:“出来混那是早晚要还的”。

  “奶奶!”他的内心极其复杂。

  “牢牢地记住我的话,我若是哪一天不在了,你不要惊慌,一切如常,因为这不算什么,我不在,他们才会闹,只有闹起来,他们才会有破绽。”她给他说的简直就是兵书。

  “明白。”

  “你要做什么,你知道吗?”这时候,女皇似乎又清醒许多。

  “知道。”他点了点头。

  “说说……”她又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问。

  “把铁骑禁卫训练好,扩大军备,然后……”他说到这里,停下了。

  “等待机会!”女皇点了点头说。

  “明白!”

  “你还要借助朝中一切可用的力量,你要知道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因为利益会驱使它。”

  “明白。”

  “要多把兵家的东西和政治的谋略联系起来用,这样你就能从容自如,无论遇到再大的事情都要学会冷静、克制。这是必胜的法宝。”

  “明白。”

  “最后我要交代你的是,铁骑禁卫的粮饷问题,一是西北军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增加的你可要想办法。”她边说边交给了他一个锦盒,“这里是密诏!”

  “嗯,孙儿明白了,奶奶。”他接了过来,然后塞进了袖子里。

  “小童子,你进来。”这时候她好像听到了外面的声响,对殿外喊了一句。

  “哎,哎……”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太监,应声小跑进了大殿。

  “把我的玉如意拿来。”

  “是,圣上。”

  “今后不要叫我圣上,叫皇太后。”她纠正一下。

  “是,皇太后。在我心里您永远是圣上。”这个小太监居然油腔滑调。

  “他?”三郎刚想开口,被她拦住了。

  “嘘……”她做了个手势。

  天已经明显热了起来,可是长生殿里却如同春天一般,有时候偶感一点点寒凉。

  “奶奶,你要多注意身体。”他动情地说。

  “不妨!”她摆了摆手。

  “您休息一下吧?”

  “不,等我死后,到景仁宫把你母亲的尸骨取回去吧!我不想多说什么了,你恨也罢,怨也吧!我想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我这一生,对也对过,错也错过,可是我别无选择。”她说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啊……”他惊呆了,猛然站了起来,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表情的坚定掩饰了内心的波澜,他知道此时还有一件事比母亲的尸骨更重要,他目光如炬,排除一切杂念,认真地听完武皇所要说的每一个字,他知道字字如金,而且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听到她的教诲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要她愿意,此时,她会把她一生积累的精神财富都传给他。

  出了上阳宫,他直奔景阳宫,整整一个时辰,他跪在那里,面无表情,内心却是难以名状的苦痛。

  “母亲,恕孩儿不孝,我如今还不能接你回去,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做到的。”他默默地说完,然后一咬牙,走出了皇宫。

  “公子,怎么了?”刚出应天门,在外等候的蝉儿见他一副失落的模样,不禁关心地问。

  他摇了摇头,却不搭话,他们上了马,一扬鞭,冲东门而来。

  蝉儿也不好多问,只是紧跟着他,她知道他是遇到了事情,看来还不是一件小事,她默默地跟着,这时候,他最需要朋友。

  一路上,他们一前一后,穿过街道,市场,飞也似的冲出东门,再行十数里路。来到了一个村庄,在一户青砖青瓦的殷实人家门前停下马来。

  “到了,蝉儿。”他冲她喊了一声。

  “哦,这是哪里?”蝉儿不环顾四周,不解地问。

  “我的家,下马吧!”他简短地回答,让她大吃一惊。

  他们下了马,他上前敲门,门前的一对石狮子,正对着来人打量着,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男孩探出头来问话:“公子,你找谁?”

  “告诉你们家主人,我是三郎。”

  “哦,稍等。”

  那个约莫十三四岁的男孩进去了,不一会儿,门开了,这次出来的是个中年男人,那个男孩跟在后面。

  “公子,你怎么来了。”他对着三郎作揖。

  “走,进去说。”三郎对着正在发愣的蝉儿说。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说它不大那是和相王府比较,说它不小那是因为这个地方本来就不小,一共三进院子,都是标准的四合院,既紧凑,又很雅致。

  “可以说了吗?”蝉儿注视着他问。

  “这是我姨娘的家。”

  “哦,好一处宅院。”她赞叹道。

  “世外桃源深处有人家!”他一扫阴霾,微微一笑。

  “为什么这时候来啊?”她一边参观厅堂里的设施,一边自言自语。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来。”他说。

  “哦,你听见我说什么了?”

  “当然。”

  “可是,我没有出声啊!”

  “是吗?可能我会读唇语吧。”他调侃。

  “瞎说……”看到他阳光了许多,她舒了一口气。

  “我们到后院走走吧!”他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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