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泪红颜阴阳相隔

本已伸向雪灵的众多小猴爪霎时都缩了回来，孩儿们面面相觑，不知奇风的话该不该信。

  小胖娃儿问道：“奇风，你倒说说，它是怎么扎手的？”

  奇风朝他伸出被扎痛的手指，示意他看：“你瞧，已红了。方才指尖只觉一阵麻麻酥酥，又有些刺痛，说不上来——”

  蔷儿凑上前去，拿起他的手指细看，道：“果然红了。这就奇了，方才我也摸了，为何不扎我？”

  小胖娃儿亦看了看，嘿嘿笑道：“想来奇风不讨小白狐喜欢。待我摸摸看。”说话间已举起小胖手在雪灵耳上重重摸了一把。众人只听一声嚎叫，眼见那圆滚滚的身子立刻滚到地上，抱着胖手嗷嗷直哭。

  大家更是惊愕，奇风撇嘴说道：“虽说是扎人，也没那么痛吧。”

  有人说道：“虎娃平日不易哭的。”原来小胖娃儿名叫虎娃，倒也人如其名，虎头虎脑。看其模样，确实不像那娇弱之人。黛玉忖度一时，心内已有答案。

  肖婆婆方才去了内室，此时出来，便瞧见这样一幕，连忙将虎娃从地上扶起，一面拍他身上的灰，一面问道：“这是怎的，倒哭了起来？”

  众孩纷纷说道：“小白狐会扎人。”“他被小白狐的耳朵扎了手。”

  奇风则道：“我也被扎了，但不像他这样。”

  虎娃泪涕横流，用衣袖狠狠擦了一把脸，扁嘴道：“我也未料到有这般痛的，你们瞧瞧，都肿了。”遂举起小胖手给各位瞧看。因他手指本就粗壮，大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时各抒己见，众孩争相说话，场面乱糟糟的。黛玉抱起雪灵入怀，看它依旧一副慵懒模样，又是讶异，又觉有趣。

  肖婆婆带虎娃到一旁上药，也不知是什么药，只见药色几近透明又带些清绿，散着一丝淡淡的青草香气。虎娃连连说道：“这是什么神药？手上凉丝丝的，也不那样痛了。”

  婆婆笑笑：“不痛就好。”见黛玉抱着雪灵站在身侧，便说道：“我早说此狐不一般，如今看来，果有异能。”

  黛玉说道：“婆婆眼锐。我想，雪灵怕是带电的。”

  “电？”虎娃一脸茫然，“电是什么玩意儿？”

  肖婆婆不愧是见多识广，立时明白过来，说道：“姑娘说的，可是像天上司掌闪电的电母一般？”

  黛玉点头，虎娃连忙接口道：“我知道，我知道，电母便是闪电娘娘。”说毕又怯怯看了雪灵一眼，咕哝道：“小白狐如此厉害，我可再不敢惹了。”

  黛玉不禁笑道：“你莫要对它粗莽，它也不会电你。你方才定是弄痛了它，它才反过来伤你。”

  众孩听说，都簇拥过来，围着雪灵左瞧右看，眼内有好奇，有讶异，有艳羡，神情各异，大都却担心白狐不喜，不敢贸然碰触。

  知道雪灵乃带电灵兽，黛玉心内可谓欣然。若是这般，倒有一个得力的随从了。只是不知它实力如何，对电能又能否收放自如？

  在肖婆婆处留了半日，因记挂着那甄宝玉不知如何，黛玉便向婆婆告辞。肖婆婆也不挽留，只进内室拿出几个小巧瓷瓶，递给黛玉，叮嘱道：“出门在外，怕有个小伤小病，这几瓶药是我调制的，比一般的跌打损伤药好用些。你且带上，以备不时之需罢。”

  黛玉十分感激，又听婆婆细细讲明几瓶药的用法用量，暗暗记在心内。

  蔷儿和奇风亦跟了出来，因喜黛玉亲和，又舍不得雪灵，便一路跟着黛玉一直往竹林走去，余下的小娃儿因发觉已过了吃饭时刻，怕家人责骂，倒四散回家去了。

  黛玉三人一狐一径来至竹林，但见瞻彼淇奥，绿竹青青，苍翠峭拔的翠竹，将光线隔去许多，竹林内略显昏暗，时有微风拂面，那鼻间的清香，令人觉得凉意阵阵。

  黛玉走入竹林，凭着记忆走了几步，朝一方望去，果真，在一片翠色之中，一个淡淡的黄衫倩影，若隐若现。那个少女仍是静静的伫立于一竿翠竹之下，目光悠远。只是，昏暗竹林中，那抹柔黄，更显模糊了。

  黛玉又向前走了几步，正巧迎上那少女如潭的眼眸，两人相互莞尔一笑。

  “你来了。”苏紫陌轻轻说道。

  黛玉道：“我来看看。”见她依然是一副等人的模样，遂问道：“你还没等到他么？”心内便是十分疑惑。那甄宝玉，难道没来？

  “你瞧见他了么？”她问道，见黛玉点头，又问：“他，可说要来？”

  黛玉不知如何答她，无意望向身侧，却见那两个跟随来的孩童一脸惊愕。

  蔷儿死死抓着奇风的衣襟，小脸有些发白；奇风见黛玉望过来，支吾问道：“姐姐，你，在和谁说话？”

  黛玉听闻，便是十分骇然。他们，看不见她？忙又看向苏紫陌，细看之下，却见她影影绰绰，周身一层淡淡光晕，若真若幻。

  “姑娘，他，不来么？”便是黄莺之声，此时听来，亦是一阵寒意。

  “姐姐。”身边的两个娃儿一脸惧色，证实其所言非虚。

  突然想起甄宝玉那句“红尘白日，紫陌青冥；往者往矣，逝如流星。”黛玉继而意识到，这苏紫陌，恐已是一个魂魄。

  阴阳相隔，她看不见世人，世人亦看不见她。而自己，或许是身怀仙玉，才以得见。

  黛玉低头在两个孩童耳边轻语道：“姐姐在与一位神仙姐姐说话，莫出声。”

  两个娃儿不明就里，见黛玉一脸认真，便信了，果真噤口不语。

  黛玉复又望向苏紫陌，忽然觉得，何惧之有？她是那样馥郁芳香，纯净优美的女子，应和的正是老祖宗流传下的一句话：自古红颜多薄命。

  可悲，可叹。

  有这样的执念，对一个亡魂而言，也不好罢？

  她和甄宝玉，这样的寻找等待，永无尽头。

  黛玉心下一叹，将甄宝玉所唱之歌告知于她。

  她听后，一阵茫然。低头不语一时，再抬头时，已是神情落寞，醒悟道：“原来，我已经是个亡魂。”

  她竟忆起前生的故事。

  沧然一笑，她说道：“我在这里张望了太久太久……可是，还是没有等到他的踪迹……多谢姑娘相告，不然，我倒是一直浑浑噩噩，直等到魂飞魄散罢了。只是——”她欲言又止，终是喃喃道：“总想再见一面的。”

  “其实，他已来过，你却未见。阴阳相隔，恐不能相见吧。”黛玉虽不忍，却不能不说。

  “唉！”她幽幽一叹，千言万语，尽在这叹声中了。

  “我要走了。”她对黛玉说道，“姑娘，你若再见到他，莫将我事相告。”她笑得落寞，“我只盼，他此生安好。”

  他何曾安好？黛玉暗叹，却又不能将实情相告。她若知晓，必不得安然离去了。

  黛玉微微颔首，道：“放心。”

  那些繁华哀伤终成过往。弯眉间有深深惆怅，为那些无法兑现的诺言，为生命中最深的爱恋——终散作云烟。

  她的身影越来越淡薄，渐渐淡如飘雾。山风一吹，再不见踪迹。唯最末的淡淡笑颜动人心魄，离去前的话语萦绕耳际……她说：她走过，爱过，也选择过，算是，不枉一生。

  除一缕凉风在黛玉身畔徘徊，再无一点动静。黛玉默然立竹下，出神地望着那片翠竹幽幽，心内万分惆怅。

  “姐姐，下雨了。”

  烟雨如织，一片薄薄的水雾挥洒下来，落在脸上，冰凉凉的。

  “回去吧。”黛玉牵起身边的小手，轻声道。

  “神仙姐姐，走了么？”小脸仰起，神情稚气。

  “走了。”黛玉道，不忍望向那两双真挚的眼眸。

  山风飒飒吹过，摇落无数竹叶。黛玉默默数着竹林中落下多少翠绿，一步步走出林外。

  一行人回至客栈，热情的小二哥立刻迎上前来，见到两个小娃娃，笑道：“你两个怎跟了来？”两个孩童只是吐舌一笑。

  店内飘散阵阵酒菜香味，因已过了午饭时分，客人少了许多，却仍有几个客人零散坐在店内喝酒。黛玉随小二哥在窗边桌旁落了座，又让奇风和蔷儿坐在两侧。黛玉怀里的雪灵，忽然动了一动。此狐甚是乖巧，方才在竹林，只静静窝在黛玉怀中，此时方抬眼，睁着墨黑的眸子望着黛玉，许是饿了。

  “你们喜欢吃什么菜，随意点吧。”黛玉微笑说道，“只是，你们家人可会心急？”

  “多谢姐姐。”奇风嘻嘻一笑，便对小二哥说道：“小四哥哥，我想吃红烧肉。”

  见黛玉看着自己，小二哥面色略略发红，搔挠头笑道：“我在家里排行老四，他们都喊我小四。”

  “看你和这些小娃娃很是熟络。”黛玉笑道。

  “他们常来这里玩耍，虽吵闹但也热闹，还常常帮我擦擦桌子或是帮厨房洗洗碗的，掌柜的也很喜欢他们。”小四说道，“要说怕他们家人心急，我现在跑过去说一声就行了，看他们这样黏着你，一时半会恐也不想回去。”

  “那多谢小四兄弟了。”黛玉说道。

  小四仍又搔搔头，笑道：“看你们已是饥肠辘辘的，客官还是先点菜罢，待菜上了我再去。”

  黛玉便点了几个菜，除奇风要的红烧肉外，余下都是些时令蔬菜。小四说道：“我们这里的蔬菜，都是后院菜园子里现采摘的，保证新鲜干净。”说着，便一溜风跑去厨房去了。

  黛玉和两个孩童随意说着话，得知他们的父辈都去了回疆参与战事，不禁心内一悸：这战事波及甚广，怕是难以告捷了。心下便想着是否去回疆看看，也不知墨霜墨雪二人，是否到了寒之身边。千里之遥，就算累死了马儿，几日时间，恐怕也是到不了的。

  正犹自出神，却听见门外传来吵嚷声，又听见小四喊道：“你这人真是疯了！”

  却见一个身影摇摇晃晃而来，左顾右盼，待瞧见黛玉，又是跌跌撞撞扑过来，半个身子趴在桌上，睁着发红的两眼，粗声道：“你为何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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