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第六章 说奸细谁是奸细
“我终于想起来, 我忘记了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她说。
细雨如丝,帝姬看完信就顺手递给了王穿云。
“请宗翁过来一趟,我得请他来商议。”她说, “穿云?穿云?”
穿云站在那一动不动, 忽然看向了她,神情冷峻又愤怒。
“他才是真当杀之人,”她说,“帝姬也不能拿他奈何么?”
赵鹿鸣想了一会儿。
“天意将我送来河北,就是要他死在我手里。”她的声音很轻, 却透出不容置喙的坚决。
大名府的骑兵迈开马蹄嗷嗷嗷地跑了。
他们原以为宗泽麾下只有一群面黄肌瘦, 神情畏缩的流民,无论如何没想到里面有个内官, 甚至还与帝姬牵扯上了。
当兵的谁不怕内官呢?西军世家林立, 见到童贯还得趴地上哐哐磕头呢!
尽忠问话, 他们就老实答了。
“杜帅”姓杜, 名充, 相州人,之前担任了沧州知府, 据说是个非常刚强果决的人,因此被升任大名府留守。
这人有多刚强果决, 又有什么政绩呢?
他就任沧州, 时逢金人南下, 许多燕京府的百姓因为战乱也就一路向南逃,逃到了沧州。
这些人里有穷得一无所有,只能赤着两只脚,路上给人做点佣工,勉强赚一[kou]饭吃, 踉跄来到沧州的人;也有家中良田千顷,车马粼粼的高门大户,人家带着全家老小坐在马车里,有女使贴身服侍,有健仆一旁护卫,从容来到沧州。
他们不是一路人,但都准备在沧州暂时歇一歇脚,吃一[kou]热饭,寻一个温暖安全的地方吐出一[kou]浊气,纾解心中压抑着的恐惧。
这一路就非常热闹,有大赚一笔的商贾,也有担忧泥沙俱下,其中藏匿[jian]细的地方官——这个地方官就是杜充。
他说:“金人用兵如神,若其遣细作于流民之中,退可入城窥探军情,进可夺我城池,如之奈何?”
当时的通判与县令等人还不知道杜充是个什么人,有人就劝说,“只要我等严加防范就是,流民皆燕地之人,岂无亲朋乡邻?只要询问时细致些,将各人案户记载于册,相互比较,想来细作也不易藏身。”
知府沉着脸,不吭声。
有更狗腿一些的人就揣测他是不乐意接收流民的,小心说道,“而今国难当头,相公一心抗敌,哪有余力做这些琐事!不如令兵卒严加防范,不许他们入城,赶他们往南走就是!”
“天寒地冻,一[ri]胜过一[ri],富贵之家也罢了,若令那些贫寒之人也不许入城,恐将路有冻尸,如此岂不薄情?”
他们一句接一句地在那争论,争论到最后,杜充摸了摸他的胡子。
“大宋的江山,皆在你我肩上担着,”杜知府说,“岂能优柔如妇人?”
这就是不同意流民入城了,那个心软些的脸[se]一暗,心硬些的就是一喜。
“下官这就唤县尉前来,令其严防城门……”
“喊他们做什么?”杜充说,“都杀了。”
州府里,无论心硬还是心软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天之后,那些在河边取水的人,在林中拾柴的人,在田野上生火取暖的人,那些裹在貂裘里的人,穿着破旧布衣的人,一起错愕地看着黑云一样的旗帜,与黑云一样的士兵,向他们而来。
那是大宋的军队!他们原本忐忑的心在看清了旗帜又放下了。尤其是那些有钱人,他们甚至立刻招呼仆役,将车上的酒坛子搬下来,要从容地请“太尉”们喝一碗酒暖暖身子,再在他们的护送下——
没有然后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被拖走,只剩下蒸腾着热气的沧州大地,破碎的酒坛倒在地上,南流北淌。
待到了[chun]天,那热气是早就冷了,可惊蛰还没到,就已经有不知从哪来的蚊蝇,贪婪地聚在这片土地上,吸吮着藏在下面的宝藏。
在杜充面前,燕地的富贵门户,或是赤贫的[cao]民,全然没什么区别,只要他们是燕人,只要他们进了沧州。
都得死。
武官讲这些,主要是为了开脱自己。
“我也只是领命行事,”他说,“杜帅生[xing]如此啊。”
待他走后,大家还是没回过神。
帝姬麾下这群人,好的固然是心地善良正直,可尽忠这样的坏笋也不过就是欺软怕硬,见钱眼开,贪污帝姬的钱偷偷放债。
听完这个小武官“简单”“讲一讲”“我们杜帅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所有人就都无法理解了。
关键是这人居然因为这个“刚强果决”的表态,还升职了!
现在整个大名府都是他的了!
“咱们得送信回去,听帝姬示下,”王善说,“他若平素如此行事,今[ri]岂能善罢甘休?”
“浑然不当人子!”尽忠骂道,“若我作了宣抚使,定要每[ri]打他二三十个耳光!”
高大果和虞允文就都沉着脸。
“咱们立刻送信回去,”高大果说,“一刻也不能耽搁。”
宗泽老爷子就比这一群年轻人沉得住气,看完信后,那双苍老而[jing]瘦的手紧紧握着信纸,将信纸用力握出了一个又一个印记。
“宗翁以为,当如何?”她问。
“相州的粮[cao]要养活整个河北,”宗泽的声音冷静且沉稳,“若杜充心存此念,臣不坐视其得逞。”
她看看宗泽爷爷,很乖巧地应一声。
按照宗泽宽厚的[xing]情,就算他不同意杜充的做法,多半也要忍让再三,只让这支运粮队稍作阻拦,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大名府的军队回去。
宗泽开始写公文,赵鹿鸣坐在一旁,心里琢磨要怎么能[cao]刀子整死那个人,还得快准狠些,不能——
“帝姬若觉处置得当,”宗泽将文书递了过来,“臣便盖印了。”
她不置可否地拿过来看,一看眼睛就直了!
高大果收了信打开看,看完眼睛就直了!
王善不信邪,也拿过去看,尽忠就抻长了脖子在他身后看,三个人里,只有尽忠发出了一声冷笑。
安阳城很近,须臾间就到了。
城中官员待他们就很客气,尤其是见到虞允文拿着河北西路转运使的文书,以及身边那个皮肤白皙,衣着整洁,身形清瘦的年轻宦官,那态度就更是热情得不得了。
不仅一迭声地表示要给他们准备粮食去,还热情邀请他们住一晚,好好歇一歇。
“怎么这么古怪?”王善小声问尽忠。
“哼,咱们是新到的,不知道杜狗其人,他们这些坐地户难道也不知吗?必是担心杜狗发难,难以[jiao]差,留咱们一两[ri],到时若是大名府来人,就将咱们推出去!”
“虽说心不诚,”王善说,“只要饭诚就是。”
尽忠恶狠狠地点了个头。
酒席是很好的,鱼不再是腥气冲天的烂软[rou]泥,而是用各种调料烹制过后,又洒上了碧绿葱丝,闻起来香气扑鼻,看起来[jing]细整洁的一盘蒸鱼;兽[rou]也不再是一点[rou]都附不上去的骨头,以及动不动就吃出一点惊喜,让人不能理解伙食兵到底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各种内脏,而是烤得焦香扑鼻,滋滋流油的烤[rou]。
他们吃到这样的饭食,又喝到了汴京运过来的美酒,自然就走不动,只能在安阳城的客房里睡上一夜,等明[ri]再说运粮的事了。
就连他们的士兵与役夫也有这样的好运,他们也吃到了厚实而有麦香饼子,喝到了热腾腾的劣酒,以及各种烹饪得并不[jing]细,但足够分量的烤兽[rou]。
大家都吃了很久的树皮粥,现在吃上这顿劳军的美餐,真是连舌头也要一起吞进去,因此就算没有那酒,人人也要吃得醉醺醺了。
赵简子将分到自己的那块兽[rou]用纸包了,揣在怀里,旁人问起,他也不隐瞒:“带回去给我阿母吃。”
“你有这样的孝心,足见你的品[xing],”押官走到他身边说,“来[ri]在军中也会有一番作为。”
这汉子就冷笑一声,“贵人们都吃得醉醺醺,浑然不知正事了,咱们还能有什么作为?”
押官摇了摇头。
“我在平定军中之时,曾与灵应军共在云中拒敌,他们并非无能之辈。”
大汉就很吃惊,“你既与他们打过[jiao]道,怎么却不曾报出自己的门路,倒要蹉跎在这流民中?”
“帝姬与宗帅皆有匡扶社稷之志,”他说,“我在此效力,不觉蹉跎。”
快乐总容易在清晨戛然而止。
这群在粮囷外搭帐篷睡得胡天胡地的役夫与义军还没有从梦中醒来,城外已经传来了厚重的马蹄与纷乱的脚步声。
“大名府来人了!”城头忽有守军惊叫一声,“是杜帅的兵啊! ”
“杜帅派兵了!”
这个消息一瞬间惊醒了整个安阳城!
不仅派兵来了,那些士兵还都背了许多东西!
他们是带了干柴与火油来的!
城头的守卫慌慌张张地跑了,另一群人就跑了上去。
为首的军官跃马而出,“杜帅有令!征安阳粮[cao]尽入大名府!余者就地销毁,不得资敌——”
“强弓营!”一个带了些燕人[kou]音的男声自城头响起,令那个军官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看到的不止是一个燕人,他看到了城头还有许多个士兵,展开了手中的长弓,弯弓搭箭,指向了他!
他压根没想过会在这打一仗啊!他带了五百兵卒,连夜急行军来抢粮烧粮,他们乌压压地聚在城下,所有人都是箭靶子啊!
“我只是奉令而行!”大名府的武将茫然而又恐惧地大叫起来!
“我也只是奉令而行,宗帅有令,遇到金国[jian]细,正当就地斩杀!”赵俨说,“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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