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昨晚杭市下了一夜的雨，整个城市潮湿得快要能挤出水来。
本以为还会继续，没想到今日却放了晴。
迟枝坐在会议室里，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绕过对面的人，笔直地看向窗户外面许久未见的淡蓝色天空。
恒盛这边虽然高楼林立，也算是所谓的钢铁丛林，绿化却意外做得不错。
迟枝他们部门会议室所在的楼层并不高，从窗外看过去，恰好还能看到法国梧桐的树冠。那是一种很有生机的绿，树叶不时被风吹动几下，搭上阳光，总是能莫名让人心情舒畅。
的确是好久没见过太阳了。
她甚至在想，如果不用工作，现在就跑出去坐在长椅上晒太阳，再来一根酸奶味的冰淇淋，那得该有多幸福。
只可惜，女孩的神游很快被打断。
任曼用笔尖敲了敲桌子，看了一眼迟枝后，又转头继续道：“还有啊，这个请假的问题，说过很多次了吧？”
“没什么事不要请假，不要请假！请也别直接请一天，请半天不行？”
“这些考核领导都是会看的。”
“还有白天工作日的时候，工位不要总是空着。有的人，我就不点名了。又不是小孩了，点名也没意思。”
“总是不在工位上，好不容易在了又是低头玩手机。”
“你们是觉得自己没有可替代性么？自己想想吧，像你们这样的毕业生每年都有一堆，一个走了也照样有大堆的替补。”
迟枝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任曼有些话是说给她听的。
有些又不是。
她低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安欣发了消息过来：“她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吗？我感觉自己的前途一片灰暗。”
“我也……”
在领导的眼皮子底下，迟枝也不敢回太多。只是略略回复了一下，赶紧又放下了手机。
这场晨会开了四十分钟，才终于宣告结束。
好不容易能从坐立难安的状态中解放出来，一群小女生迅速站起来，关系好的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往回走。
“话说你报警之后，网上那边消停了嘛？”
“我还没看呢。昨天发了个声明就没再看评论，现在说什么该不信的人也不会信。还是等警察那边结果出来吧。”
迟枝叹了口气说。
她昨天发了之后就没有再打开论坛去看过了，微博也切成了游客模式。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了，拖太久不好。到时候很多人不再关注之后，大众只会记得不利于你的那一面。”
“嗯……”
迟枝点了点头，安欣说得确实有道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有些抵触，害怕看到更负面的评论。
回到工位。
她鼓起勇气还是打开了论坛。迟枝出事那天就收藏了帖子，所以找起来也不难。
手指一直翻到最末端。
【卧槽报警了？蹲蹲后续。】
【丁哩哩不会私下是个海王叭？然后跟那种一夜情的基友聊天把后台截图发了，然后被用了？】
【如果真的不是她，那也太惨了吧。细思极恐。】
评论区的风向似乎有所扭转，迟枝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偷偷给江纯发信息。
“不知道警察那边调查要多久，你说我要不要也弄个律师函什么的在微博上挂一下？”
“但我还是不明白。我也没有给别人截过图啊，她是怎么拿到的？难不成真有鬼了……”
对方很快回过来。
“你看看这个，会不会你也有这种可能？不过我还没遇到过，这太罕见了吧。”
江纯发给她一张截图，上面是论坛上迟枝那件事底下的一条评论。
【之前我有次登录也是，不知道系统怎么了，直接抽风到别人的后台。关了网页再进去才恢复正常。丁哩哩这个不会也是被抽到别人那去了吧？】
迟枝读完后，心里面就跟被人锤了一拳似的。
她自己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帖子上的留言也不好确定真实性。
只是她想到，如果有这种情况，的确很恐怖……
后台不仅可以看到文章的收益，还可以看到作者签约时候的个人信息，包括身份证号，真实姓名，住址，银行卡号。
如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抽到别人那里去，但凡遇到一个心思不正的人，那可真就是灾难了。
想到这里，迟枝不寒而栗。
她把这段截图发给了当时留了联系方式的民警。虽然不知道能不能作为新的线索。
处理完这些后，女孩儿丧丧地趴在桌子上，手杵着脑袋壳。
虽然已经报警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一切还是在朝着自己不可控的方向在发展。
再加上今天晨会的原因，压力有点大。
她跟任曼关系不算好，确切地说，迟枝有明显任曼不喜欢她的感觉。可她又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好。
可现在导师要走了，自己也只能接受现实。
正这么想着，手机屏幕亮了一下，迟枝拿过来看了看。
这不看还好，只是轻轻扫了一眼，迟枝原本丧丧的脸蛋瞬间多云转晴。眼睛唰得一下亮了起来。
因为这条信息是林景延发的。
“今天工作忙么？有时间的话可以把伞送过来了。”
女孩整个人都被林景延这简单的一句话炸得，瞬间来了精神，整个小身板挺得笔直。
纤细的手指飞速回复。
“今天不太忙！在哪里?我给你送过去~[探头]”
“那就下午午休之后过来吧。我在行政楼顶层，你到一楼的时候跟前台说一下找我就可以。”
对方回。
迟枝兴奋得恨不得原地站起来跑几圈，拿着手机在手里面使劲摇。
整个人像是中了几百万彩票。
“你咋了？中奖了吗这么开心。”坐在旁边的安欣看迟枝激动得那个样子，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问道。
迟枝脸蛋泛红。
她滑了椅子过去，低声给安欣看：“林神叫我下午去还伞。”
“卧槽！”
安欣不相信，拿过迟枝的手机仔细看了看。
“救命救命！快快快！等到时候他们又回总部了就更没机会了。你赶紧告白，要是成了，以后还怕被欺负？”
“但是……但是……”
迟枝的心思突然被安欣戳破开来说，还有点不太好意思，结结巴巴。
“可是他都不怎么认识我呢，你，你别想那么多。再说他也看不上我。”
想到这里，迟枝的语气又莫名丧起来了。
“拜托你能不能有点自信？！怎么会不喜欢你呢？都已经给你送伞了还不说明问题？他咋不随便在大街上给其他人送伞？”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准备，主动出击！”
“信我没错。”
安欣笃定地说。
迟枝张了张嘴，却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她本来想告诉安欣那把伞不是林神的，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得把话吞进了肚子。
不过有一点安欣说的没错，是应该好好准备。
两个女生吃过午饭就在卫生间里捯饬。
迟枝属于手残党，而且因为包包很小的缘故，也没有带多少可以补妆的工具。全靠安欣帮忙。
“好了，我觉得这样很完美！perfect！”
安欣打量着眼前自己的作品，只觉得自己有当美妆博主的资质。
迟枝底子长得好，很自然的冷白皮，只需要薄薄的一层打底就已经足够漂亮。大眼珠子滴溜溜的，好像小鹿一样。
再薄薄得涂一层水红色的唇膏，就已经很好看了。
虽然不是那种极具攻击性的美，但很清丽，看起来让人莫名舒服。
“放心吧。”
“林景延要是不喜欢你，那一定不是你的问题，是他有问题。”
她点了点头，如是肯定道。
迟枝看了看镜子里面的自己，心里面还是紧张到不行。她连午饭都没有怎么吃，一午休就到这边来准备了。
时间临近。
迟枝长舒了一口气，强迫使自己镇静下来。她从包包里拿出小瓶装的香水点涂在了手腕，在耳后也蹭了蹭。
一切准备就绪。
刚准备走——
“呜呜呜怎么办，我还是紧张，这样真的可以吗？”
迟枝又回过头来，觉得自己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发生，可迟枝却感觉自己比要考试都紧张。
“怕什么，冲就对了。”
“上吧！比卡丘！你开着手机，有什么情况随时给我消息。”安欣给她鼓劲道。
“好，那我去了。”
迟枝拍了拍小心脏，回工位拿上那把伞，出发。
——
恒盛的园区很大，楼与楼之间挨得也不是特别近。
那幢行政楼，迟枝只有刚刚入职过来的时候去过一次。当时还只是在一楼大厅里待了一会儿。
她捏紧了伞柄，手心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从正门进去，以银色为主色调，颇有现代艺术感的正厅呈现在眼前。迟枝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前台的小姐姐们长得很漂亮。
黑白色的小西服套裙，脸上是画得很精致的妆容以及职业化的微笑，戴着对讲耳机。
“您好，我想找一下林景延。”
等前台确认过后，有专门的引导员带她去电梯那边。
迟枝之前也听说过到最顶层要走特殊通道，还有专门的安保系统确保其安全。但总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体验一把。
她感觉自己不像是还伞，倒是来一日游了。
电梯缓缓上升，迟枝紧张得拿出手机给安欣发：“怎么办，怎么办。我感觉我快要死了啊啊啊啊，好紧张。”
对面很快回复过来。
“你说的我也好紧张，你俩到底有没有戏啊！记得我教你的啊，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我怎么跟你老妈子似的，急死我了。”
迟枝看着对方发过来的消息，心脏好像跳得更快了。扑通扑通得好像要跳出来。
电梯门开了。
引导员小姐姐微笑着跟她点了一下头，迟枝也礼貌回应了下，捏紧了伞柄走出去。
顶层的走廊有一整面的玻璃。
阳光从外面洒落进来，在深色的大理石地面上留下大片大片的光痕。能看见飘浮在光里的细小微尘。
从这里往下看，高得有一点吓人。
迟枝抓着那把伞，整个人显得很局促。
引导员小姐姐已经乘电梯回去了，面对偌大且宽阔的空间，她有些不知所措。
幸好很快的，她就看到那个人。
林景延今天没有穿外套，只是一件很简单的白色衬衫，搭配黑色西服裤子，衬托出修长的腿。
男人背脊挺得很直，眉眼淡淡的，站在光里。
他向她走过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迟枝就忍不住低下头去。
心跳加速，耳尖发烫。
以至于等迟枝再缓过神的时候，那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吃过饭了么？”
男人的声音很绅士，只是再寻常不过的问候。迟枝却觉得心口沸腾，红着脸，怎么也抬不起头。
林神好像永远都是优秀的。
让她连有一丝奢望都觉得是自不量力的罪过。
迟枝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抬起手把伞递过去，开口的时候声线明显紧张：
“那个……伞，先给你。”
林景延却不着急的样子，不仅没有接，反而对她说。
“不急，跟我过来。”
“啊？”
迟枝愣了下，条件反射似地抬起头来时，对方却已经往前面走了。
她迈开脚步跟过去，心里面乱乱的，不断浮起安欣提醒她，让她问的话。
“林，林神……”
“嗯？”
对方顿了一下，停住脚步，低眉看向她。
迟枝这才发现自己喊错了称呼。
她也跟着停了下来，赶紧改口，还差点因此咬到舌头：“我，我是想问，您有……有……”
可惜迟枝的话还没有说完，林景延就切断了她的欲言又止。
“进去吧。”她听到他说。
有那么一秒钟，迟枝还以为自己是因为太紧张而产生了幻听。可那道打开的门，里面的一切却又极为真实。
迟枝整个人站在那里，有些木然。
她机械性的往旁边看了一眼，只见旁边有一块牌子，上面明晃晃写着CEO office的字样。
大脑一片空白。
“不用害怕，进去吧。”林景延在旁边提醒，声音温和。
可迟枝现在却感觉一切都不是那么美好了。
她转过身，咬了咬唇，又把伞递过去，很艰涩地说出口：“学长，要不然我还是，我，我直接还给你吧。”
她实在不敢进去。
一是天然的畏惧，二是，她一想起来那天晚上车上的那个男人，就莫名抵触。
林景延却笑着摇了摇头。
她不想进去，林景延也不着急，脸上都是客气温和的神色，就那样淡定的站在门口等她进去。
迟枝不傻。
她知道林景延的意思。只是她不明白，一把伞而已，为什么非要还到原主人手里。
至于吗？
都这么有钱了，还计较这个！
她心不甘，情不愿。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林景延一眼，知道商量没戏后，才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步。
门随即被关上。
迟枝局促且紧张地站在原地，小心打量着一切。
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她见过的面积最大，最豪华气派的办公室。再加上一进去便是整面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到整个城市最繁华的光景。
以至于她站在那里，都觉得自己有一点渺小。
迟枝吞了吞喉管，又抬脚往里面走了几步。
走到差不多中间的时候，她转过头，忽然看到陆封迟坐在办公桌前，背对着光。
经典款的黑色暗纹西服，领带被系得服帖挺阔，一丝不苟。还可以依稀感觉到昂贵布料下面坚硬的胸膛和肌肉。
男人轮廓清晰，五官成熟英俊，眉骨深邃。高挺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睛。
那张脸很好看，甚至比迟枝在网络上看到的任何一张模模糊糊的抓拍都要更好看。
可惜，却也显得更不近人情。
目光下移，她注意到了那个人的喉结，很突出，好像比她现实中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要大。
她注意到了那个人的手。很白，手指修长但骨节分明，有种莫名的力量感。正攥着一只黑色的钢笔。
迟枝脑子里莫名闪过之前不知道在哪看到的说法：这样的男人下面很大，□□重，掌控欲也比一般人更强。
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跟做了贼偷了东西似的心虚。她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就突然闪出这个念头，赶紧晃了晃脑袋企图忘掉。
好在男人一直低着头，还在工作。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迟枝忽然间就松了一口气。
她又往回退了几步，脚步放得轻轻的，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她弯腰将那把长柄伞放在一个玻璃展示柜的旁边倚着。
在确认放好后，转过身，企图一声不响地离开。
三步，两步，一步……
然而，就在迟枝的手就快要触摸到门把手时，却忽然有一道磁性成熟的男声幽幽响起。
“你很喜欢不告而别？”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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