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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散步


信息没对齐,梁书媞说漏了嘴,从自己挖好的坑里掉下去了,别人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倒好,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二了。

  现在让她丝滑转到其他话题,脑子一时宕机,还想不出来。

  既然说到方泽阳身上,程清玙不介意再多问一些。

  “那你是觉得他不错了?”

  看似问问题,试探的成分更多罢了。

  从夏日重逢的香港,到如今秋季正酣时的西北,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彼此相处之时,过界的话,少之又少。

  她不问,他也不说。

  冠冕堂皇地说是博弈,但又似乎是享受这种暧昧不明的过程。

  只是两个人的暧昧,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第三人,那么某一方就不会全然觉得这是件享受的事情。

  不知道算不算得上高手过招,梁书媞虽然并不着急什么时候程清玙才会把话说清楚,给两人的关系定调。

  但是,他问她对方泽阳的感觉,她也不会一步到位解释清楚,让他太好过。

  她要当选择权在自己手上的那一个人,有些话,程清玙得自己说出来。

  “是挺不错的,也真的蛮多巧合的,原本以为只是相亲见面,后来没想到,工作上的接触也不少。”

  程清玙听到‘巧合’的说辞,原本后撑在桌面上的双手,变成交叉放到胸前,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很难看。

  也就是说他以为他和她之间的不寻常缘分,同样发生在她和别人身上?

  这还是梁书媞头一回在程清玙脸上看到这副表情,看他不爽,昨夜种种的气似乎一下消了七七八八,她突然想笑,但憋住了,还明知故问:

  “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梁书媞眼里的狡黠,程清玙看在眼里,知道她是故意的,但他偏偏就清醒着上了她的套。

  最后,他放下了胳膊,单膝半蹲在她面前,仰视着她,一字一句道:

  “那我和他比,你更喜欢谁?”

  程清玙上次用这样姿势和她说话,还是在上次。

  在咸阳的医院里,也是这样,她坐着,他半蹲着,他问她,愿不愿意相信他,把她额头上的伤,交给他缝合。

  他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但是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场和能量,或者说是诱惑,让人毫无顾虑地选择相信他,跟他走,像希腊神话里的海妖。

  就像现在,她倘若稍微心思一松懈,就会脱口而出,更喜欢他。

  那样的话,不就着了海妖的道。

  幸好她偶尔练练毛笔字,写写心经,关键时刻,顶住了。

  “你觉得呢?”

  又是一招四两拨千斤的太极招式打回来,程清玙笑了。

  “我觉得你可能更喜欢我一点吧。”

  啧,怎么好像还是着了他的道了。

  “吆西,你这么自信?”

  程清玙慢慢站起来,把已经合上的药箱又打开,梁书媞眼睁睁看着他的手伸过来把桌面上方泽阳给她的药拿走,放回药箱里,然后合住了药箱。

  “哎,那是我的药。”

  她站起来去取,程清玙一个转身把药箱挡到后面,

  “要谨遵医嘱,来路不明的药,不能随便用。”

  “哪里来路不明了,程清玙你不是挺自信的吗?怎么还跟一瓶药过不去。”

  程清玙脸不红,心不跳,

  “嗰系因为我小气,我梗唔希望我锺意嘅女仔,用别嘅男人送嘅药。”(那是因为我小气,我当然不希望我喜欢的女孩,用别的男人送的药。)

  天杀的!!!

  梁书媞再次被整到失语了,这人怎么突然使用粤语技能攻击,她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

  “你好好说话,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

  程清玙一手提着药箱,梁书媞看他是要走的意思,切,loser。

  下一秒,自己的指尖传来温热,程清玙另一只手伸过来牵住了她,带着她出了门,往大门外走。

  梁书媞一路沉默,脸上看着无动于衷,由着他来,但没牵的那只手,背在身后,捏住衣角。

  一寸狂心未说,已向横波觉。

  她原本以为张博还在里屋里坐着,结果出来一看,人就在外面车旁边站着。

  她当时就把手从程清玙手里挣脱出来,往旁边走了半步,跟他拉开了点距离。

  张博眼睛尖,刚两个人门口的那点小动作,他看的明明白白。

  走上前,拿走了程清玙手里的医药箱。

  梁书媞看了看时间,9点钟,现在他们往回赶,到了也都快十一二点了。

  但是程清玙还没有说他现在就要走,她当然也不好立马说拜拜。

  倒是张博放完药箱后,又返回来到他们面前问程清玙,

  “程先生,我们现在就准备回西安吗?”

  程清玙扭头看向梁书媞,梁书媞一懵,嘴上脱口而出:

  “看我干嘛?”

  男人却道:

  “不带我到村里走走,逛一逛吗?”

  梁书媞抬头,左看看,右瞧瞧,黑灯瞎火的,她看不出来这里有什么游逛的必要,但她还不至于不解风情,

  “那走吧,带你逛逛。”

  她先下了台阶,双手插在口袋,程清玙跟在身后。

  很快,两人成了并肩的姿势,沿着村道的路,慢慢游走。

  “过几天,你腾出一点时间,我让张博来接你回西安拆线。”

  拆线的事情,早上他打电话的时候,她已经听过了。

  虽说张博作为司机,职责就是开车,但是她还没有那么心安理得的次次接受这样安排。

  早知道,还不如听她母亲的话,给自己安排辆车。

  “不用了,我到时候能回西安,不用麻烦张哥跑一趟,他是你的司机,不是我的。”

  程清玙没强硬坚持,另外问:

  “你这边的工作还得多久结束?”

  “不多几天,一礼拜吧,本身就是到收尾阶段了。”

  “那等你回来一有空,我们就去太白山吧。”

  他们一会走在光里,一会儿走进暗处。

  村里,真的很静,随时抬头,都是星星。

  梁书媞打算带着他走一个圈,从3队的东边走,再朝北拐到2队,最后从2队西边往回3队走。

  走到2队的村道,迎面驶来了两辆警车,她带着程清玙停在路边的路灯下,让警车先过。

  毕竟是在村道里,车速都开的不快,第一辆警车经过,刚好光那么一照,梁书媞像是看到了坐在里面的梁万全。

  第二辆警车却停住了,接着,方泽阳从副驾驶上下来。

  “程医生,你过来了啊。”方泽阳先打了招呼。

  程清玙并无失礼,也是微笑着回应。

  “方警官这么晚了还在忙。”

  “为人民服务嘛。”

  方泽阳回复完程清玙,接着扭头对梁书媞道:

  “梁小姐,有件事刚才还忘了给你说,本来说微信上说,但既然碰到了,就刚好给你说。”

  “昨晚笔录做的仓促,你这里反正就这几天快结束了,等你回西安了,麻烦来所里一趟,有些文件你得补个手续签下字。”

  是该要配合的事情,梁书媞没什么好疑惑的,点点头,

  “好。”

  “行,那到时候电话联系,我先走了。”

  随后,告了别,方泽阳回到警车上,走了。

  梁书媞看警车走了后,回头朝前看,发现路中央,站着梁万全的母亲。

  她脚下的步子一下千斤重,抬不到前面。

  谈论的事情每回提到太白山相关,总有突然一档子其他事打断,再续会原先的话题,又不是那么好的时机了。

  程清玙察觉到梁书媞的失态,以为是遇见方泽阳的缘故,但又觉着不至于,

  “你怎么了?”

  世人有云,乱世先杀圣母。

  对待梁万全的母亲,梁书媞总是太过于共情,共情到自己明明是受害者,却忍不住可怜对方,以至于自己心遭罹难,憋得难过,还觉着是自己的过错,太匪夷所思了。

  程清玙随着梁书媞的视线去看,看到空旷的路上,唯一的动静,便是一位老人慢吞吞往回屋里走。

  骤然起了风,程清玙终于察觉到了点凉意。

  “你认识她?”

  “那是梁万全的母亲。”女孩告诉了他答案。

  梁书媞深呼吸一口,才继续往前走,

  “今天,他母亲送了一盘鸡蛋给我,虽然我没有见面。”

  “你是觉得老人可怜?”

  “嗯。”她点头应允,继续道:

  “两个人犯事,对于赵鹏我就没什么同情的,反倒是梁万全,年轻的时候,盗墓被抓,后来金盆洗手重新做人,孝顺母亲,事业上小有成就,要不是被合伙人欺骗走全部钱财,也不一定会再走到这一步,你说他坏,他又不是十恶不赦的坏。”

  “这一段日子,我总是看到他母亲一个人,于心不忍,可能是我有什么毛病,带了点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吧。”

  黑夜里,月亮只有半轮。

  程清玙抬头看了眼月亮,《围城》里说,天上月圆,人间月半。

  梁书媞是一个善良的女孩,从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知道。

  “如果你是一个医生,某天因为一个司机酒驾,城市里发生了连环车祸,造成数人死伤。”

  “这时,这个肇事司机送到医院,和其他同时送来的伤者相比,他的生还率更高,时间紧迫,医疗设备资源有限,二选一的情况下,对于肇事司机,你救还是不救。”

  梁书媞听着他的假设,一下难以抉择,想起了曾经看过类似的故事,二战期间的一个医生,救不救作恶多端的法西斯军官?

  “如果选择救生还率高的肇事司机,而放弃的生还率低的伤者,那么伤者的家属不会轻易放过医生,市民也不会理解医生,舆论的谴责能压死人。”

  “可是不救肇事司机,那就违背了医疗救治的原则和医生的职业道德,不是一个合格的医生了。”

  “两条路,无论选哪一条,都很不容易。”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某户村民门口种的柿子树,没有把柿子全部摘完,留了一半给鸟儿吃。

  梁书媞道:“可你是会选择去救肇事司机的医生,对吗?”

  程清玙没有说他是或否,只是说:

  “大多数的医生,都要做救肇事司机的选择。”

  程清玙讲这个故事,似乎是在替她排解忧虑,梁书媞清楚。

  “你想告诉我什么?”

  “人力有限,我们所做的只是在能力范围之内,该做的,能做的。这之外的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更不能用这种不能控制意外,产生愧疚感,来折磨我们,让我们不安。”

  梁书媞找到了程清玙故事中和自己身上经历的同感,她问他,

  “你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吗?”

  程清玙想起了脑梗死亡的病人李铭路,想起了小尤的心脏。

  “有吧。”

  “那你怎么解决的?”

  “慢慢熬吧,时间久了,会淡一些的。”

  梁书媞到了没想到是这个回答,

  “你说这么多,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灵丹妙药,锦囊妙计。”

  两人一圈步散下来,马上就回到初始的地方了,程清玙停住步子。

  橘猫从树上跳下来,梁书媞看见,又咪咪叫它,但是猫一脸顶平的从他们身旁走过,毫不留恋,全无一个钟头前喂火腿肠时的亲昵。

  梁书媞不平,向前跑了两步,想去逮猫,一尝试,猫还真让它从背后逮住了,叫也不叫,也不挠她。

  她两手从后端着猫的前肢到程清玙面前,

  “看,这猫真狗,差点吃了不认。”

  猫不挣扎,还扭着脖子舔毛,梁书媞全心全眼都在猫身上,程清玙上前,摸了摸猫头,道:

  “我说这么多,想说的是,以后你身边无论发生好还是不好的事情,其实你可以你试着告诉我。”

  “不好的事情,就算不能完美解决,但至少,我能陪着你。”

  送走程清玙,梁书媞回到屋里,周楠楠已经躺在床上玩手机。

  见她进来,放下手机,盘腿坐了起来问:

  “姐,人送走了。”

  “嗯,走了,不好意思,还耽误了你一阵时间。”

  周楠楠说了没事,注意到梁书媞手里拿了瓶药,放到桌子上了。

  看着就是方警官刚才给的那瓶,她没问,只是想怪不嫌麻烦的,还以为早放回房间了,结果前前后后还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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