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刹那间
齐王不是尹太后。
母亲就是母亲, 孝道就是孝道,哪怕是想杀皇帝的太后,最后也未必会死。可兄弟不同,帝王家的兄弟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
从前, 齐王没想过皇位, 但皇帝的所作所为, 一步步勾出了他的野心:兄长没有亲儿子, 他有,他的儿子上位总比侄子好,但儿子上位, 又不如把皇位直接让给他。
尤其皇帝搞了归宗, 他们的生父也成了皇帝, 那他接任帝位, 不是名正言顺的事吗?
兄终弟及, 本就是帝王家的常事!
齐王并不把丰郡王放眼里,在他看来,丰郡王不过是跳梁小丑, 兄长拿来节制他的工具罢了。
真正有威胁的是皇子。
他今早去拜见杨奇山和谢世恩,两老狐狸口口声声说“齐王殿下辛苦”,却分毫不接“皇帝陷落”的话茬, 一个劲儿地说调兵救援。
齐王其实拿不准皇帝是不是已经死了, 但做都做了, 纠结这个没有意义。
既然回来了, 而不是留下装孝子,他就得博取足够多的好处, 这样就算皇帝侥幸逃过一劫, 他也没输。
皇子。
齐王的目标就是皇子, 他敢发誓,这两老狐狸敢对他这么不客气,就是因为皇帝有了亲儿子!
不然,他们怎么敢这么对他?
现在是唯一能下手的机会。
他听宫人说,春姑姑一早就去了承华宫,遵太后旨意,抱回了不满三日的幼儿。
齐王想,无论如何,母亲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孙子哪有儿子亲!何况,他家大郎聪明乖巧,老娘一向疼爱。
一旦木已成舟,太后不想他被兄长杀死,就一定会庇护他。皇帝可以杀兄弟,还能杀亲娘不成?
齐王决定了,就准备付之行动。
他寻到春姑姑,笑道:“听说皇兄喜得麟儿,我这做叔叔的也不能小气。”他随手摘下腰间的佩玉,“孩子在哪儿,把我这平安扣给他。”
春姑姑稍微迟疑了一会儿。
她心里未尝没有怀疑,可作为奴婢,哪怕是太后跟前的奴婢,也没脸随意质疑主子的目的。
“皇子尚幼,见不得风,”春姑姑保守地回答,“还在屋里呢。”
齐王好像真的是一个好叔叔,关切道:“谁在照看?贵妃?”
“贵妃抱恙,娴嫔坐月子不宜挪动。”春姑姑尽职尽责地回答,“宁远夫人和奶娘在照看。”
宁远夫人?
齐王险些笑出声。他还能不知道亲娘多讨厌对方吗?因为她的缘故,尹家丢了爵位,他的好表弟成了残废。
天赐良机啊,就让他一口气料理了自己的敌人,再帮老娘去了心腹大患。
“原来如此。”齐王隐约闻得婴儿啼哭,当下便是一笑,“正好,宁远夫人怕是也在牵挂谢侍郎的安危。”
他一面说,一面朝屋里走了进去。
奶娘正在喂奶。
齐王倒也不急这一时片刻,在门外稍作等待。
春姑姑见状,去了两分疑窦,忖度着进了正殿:“娘娘,齐王殿下……”
“药呢?”太后不想提这个事,她骨折的胳膊一阵阵抽痛,难以安枕,“叫太医来,说我的手疼得厉害。”
春姑姑心里,太后永远是第一位的,当下不再多言,一边服侍太后喝药,一边喊小宫人去找太医。
他们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后殿。
奶娘已经喂完了。
程丹若接过孩子,把他放回了婴儿车中。
这是皇帝命工匠制作的小床,长得有点像船,能左右摇晃,用的是紫檀木,打磨得光滑无比。
褥子很柔软,塞满了蓬松的丝绵,包住所有可能磕碰到孩子的拐角。
她可不打算整天整夜抱着孩子,该睡摇篮就睡摇篮,不到吃饭的点儿,皇子再怎么哭也不会抱。
最多拍拍他。
齐王来的时候,她就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孩子,平静地哄他入睡。
“你们退下。”齐王随意摆摆手,“我有话和夫人说。”
奶娘们怔了怔,面面相觑。
“她们要照顾皇子,皇子在哪儿,她们就在哪儿。”程丹若起身,“不知齐王殿下有何见教?”
齐王道:“密云地动,夫人应该已经知道了。”
“所以?”程丹若打量这位藩王,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齐王笑了笑:“夫人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他又看了眼奶娘,冷冷道,“滚出去。”
奶娘之中,终于有个最胆小的,忍不住往门外走了两步。她一走,其他人难免从众,也跟着走了两步。
大家互相看看,最早动的妇人暗叫糟糕,赶紧跑了。
她以往在宫里可没少听秘事,藩王与命妇……这要是听到了什么阴私,她们可就没命了!
一个走了,另外两个也不再坚定。
最忠心的一个奶娘问:“夫人,老奴抱了皇子晒晒太阳吧。”
“也好。”程丹若颔首。
奶娘正要上前,谁想齐王突然翻脸,一脚踹开她:“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滚出去!”
奶娘不过是个二十余岁的妇人,哪里挡得下成年男子用力的一脚,当下直接扑倒在地,额头嗑在桌角,直接晕了过去。
剩下的奶娘吓得瑟瑟发抖,胆小的没事,忠心的命难保,怎么选还用问?
她连滚带爬跑了出去,根本不敢再留。
程丹若冷下脸色:“齐王这是何意?”
“本王不过是想和夫人说说话罢了。”齐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都说良禽择木而栖,依本王看,妇人亦是该择良家而嫁,夫人以为呢?”
程丹若:什么鬼?
跳过前因后果,她都要幻视是什么强取豪夺的桥段了。
“我不懂王爷的意思。”
“本王以为,夫人出身贫寒,却能一步步走到今日,显然是个聪明人。”齐王不疾不徐道,“我不需要夫人做太多,只需你离开这里——”
程丹若头回和齐王面对面,一时半会儿的,竟然搞不清他的脑回路:“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
齐王笑笑:“我以为,夫人的才能犹在贵妃之上。”
程丹若震惊了。
齐王的意思是说,她背叛皇帝,让出皇嗣,然后就能给他当贵妃?哦,不对,在贵妃之上,是说皇后之位?
不理解。
完全不理解。
但齐王觉得很合理。
程丹若不比奶娘,杀了她难免得罪靖海侯府,他还想拉拢谢世恩,所以,许一个虚无缥缈的皇后之位,拉拢她为帮手,无疑对收尾大有帮助。
至于她会不会为后位心动,齐王自然是希望她会。
一品夫人,怎能比得上母仪天下?
“王妃贤良淑德,育有世子,”程丹若慢慢道,“臣妇万不敢当如此夸赞。”
“王妃过去自然是好的。”齐王感慨道,“可惜在地动中伤了头部,有些认不清人了。”
程丹若:“……”
别的不说,齐王这反应速度够快,说谎不打草稿,也不脸红。
她沉默片刻,迟疑地装出几分信了的样子,余光瞥向幼儿:“他只是个孩子。”
这话落在齐王耳中,无疑是退让的兆头,他笑笑,温和道:“夫人,你还是关心一下自己为好,这清宁宫——你可不该进来。”
程丹若:他信了?
就这么信了?
她不由露出几分真切的茫然:“啊?”
“事已至此,夫人不如去向太后陪个罪,本王再替你说项,想来无虞了。”齐王缓缓说出来意。
程丹若帮他翻译了一把:你得罪了太后,原本没法全须全尾地走出清宁宫,不过放心,只要你投向我,我就帮你说几句好话,保下你的命,而且,这个理由也能让你摆脱事后追责。
怎么样,够上道了吧?
她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齐王仿佛和她生活在两个世界,所作所为,既让她觉得匪夷所思,又莫名荒唐好笑。
可程丹若又知道,这事压根不好笑。
皇帝不在,清宁宫是太后的地盘,齐王大大咧咧走到这里,离达成目的只有一伸手的距离而已。
而她已经处于极致的危险之中。
不提身份差距,太后懿旨,别忘了,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皇子更是个脆弱的婴儿。
齐王呢?他是一个成年男性。
他和她虚与委蛇,兴许是顾忌谢家,可杀了她又有什么问题?
这是在地震之后的特殊时间啊。
太后只要对外宣称,她是在地动中不幸遇难,大家面子上过得去,谁会在意她是怎么死的?
谢玄英也许会,可人都死了,于程丹若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政斗的最高级别不是尔虞我诈。
是见血封喉。
杀人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既如此,妾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她轻轻叹息了声,手抚过婴儿车的栏杆,恋恋不舍地走远两步。
齐王上前半步,微笑颔首:“本王知道,夫人是聪明人。”
程丹若又往门口走了两小步。
齐王拿起了榻上的软枕。
她注视着这个夺位之争中的热门人选,他大约三十来岁,体格健硕,看起来略懂武艺,然而,此时此刻,他对她却没有任何防备。
他的全副心神都在拿起的软垫上,在婴儿车里熟睡的孩童身上。
程丹若不得不花了一秒钟,思考齐王为什么对她毫不设防。
他以为已经收买了她,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还是说,他以为她衡量利弊,认为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故而“聪明”地舍弃皇子?
抑或是觉得,他已经放过了她,一介妇孺,或许会跪下恳求,会逃窜求助,会痛哭流涕,却不会反抗?
一秒钟到了,她没想明白。
程丹若也就不去想了。
“齐王殿下。”她用迟疑的声音说着,停驻了脚步。
齐王不耐烦地投来一瞥,甚至都没放下手里的垫子,但这一刻,他也不是没有意识到不妥。
她离他太近了。
“借信物……”后半句话让他打消了疑虑,以为她伸出手,是想摘他腰间悬挂的玉佩。
然而,迎向他的并不只有她的手。
还有隐藏在衣袖中的刀锋。
匕首精准地刺入了脾脏,再瞬间抽出。
齐王很高大,程丹若身高矮了一头,刺心脏未免太过醒目,但柔软的脾脏就不一样了。
脾脏在腹腔上方,9-11根肋骨间,能够为人体供血、滤血以及增强免疫力。
血库在遭到外伤的刹那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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