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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死易活难


冰凉的雨水冲刷着雁长空的脸,那张英俊的脸庞透着憔悴,微微凹下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血色。

雁长空看不见自己的脸,但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身体无比滚烫。

他伤得很重,背脊、大腿、手臂,多处见骨,有的地方已经发脓腐坏,再不医治,轻则残废,重则丧命。

但他眼下没法离开天水岭。

那日突遇第二拨青州军,他以为他们是史一志的援军,谁知对方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他杀了史一志。

这拨人马摆开的阵势十分眼熟,颇有几分雁家军的影子。

雁长空立时察觉不妙。

雁家军中,只有几名老将才熟知雁家军阵法。

那些老将要么在梁州,要么跟着他来到天水城,唯有一人不在雁家军。

那人便是早被雁来逐出雁家军的兰啸天。

兰啸天早年跟在雁来身边,排兵布阵免不了染上雁家军的习惯。

雁长空知道此人一直在史一志手中,因他成了瞎子,史一志便取而代之,成为青州军统帅。

雁长空在大军中没瞧见兰啸天,但他相信,这支军队必然与兰啸天有关。

兰啸天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史一志夺了他的军权,他怎会甘心。

雁长空想到这点,不再恋战,传令老姚收兵回撤。

然而他们还是慢了一步。

混战之中,他与雁家军主力分开,带着几十名亲兵遁入天水岭。

数日下来,青州军从未放弃对他的追杀,他身边的亲兵相继与他失散,如今只剩他孤身一人。

雁长空昨晚寻到这处岩洞,在里面昏睡一整晚,直到外面电闪雷鸣,才被惊醒。

眼见瓢泼大雨冲毁了山路,青州军无法搜山,雁长空这才探出岩洞,借雨水解渴。

他虚弱地躺在地上,歇了一阵,慢慢挪回岩洞。

他摸了摸身上的伤处,在昏蒙的光线中,拆开绷带,将伤口再次清理了一遍。

但凡有发脓腐烂之处,他咬着牙,将脓水一一挤出,用匕首挖去伤处的腐肉,重新撒上药粉。

一番折腾下来,他好几次差点疼得晕死过去,实在熬不住了,才拿出段明月给他的还魂香,抹在鼻端。

香膏的刺激令他短暂清醒,他稳稳拿着刀,将能够看见的伤口全部处理干净。

做完这些,他无力地躺倒。

他握着装有香膏的瓷瓶,珍惜地按在胸口。

他心知自己的伤势每天都在恶化,必须尽快离开天水山,找到雁家军,才有希望活下去。

——他必须活下去。

雁长空盯着近在咫尺的岩石,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他的命不只是他自己的,他的妹妹,他父亲留下的雁家军,还有明月。

或许他妹妹可以没有他,雁家军可以没有他,但明月不行。

他答应过她,会陪她到最后一刻,他怎能食言。

雁长空听着外面雨声渐弱,以手撑地,用力一滚,从岩洞中滚了出来。

他在灌木丛后观察了一阵,四周除了风声雨声,再无别的动静。

这个时候,山中别说道路,就连附近的树木山石也看不清。

此时出发不是个好主意,但唯有此时,青州军不会搜山。

雁长空慢慢从地上站起,他刚刚站定,便觉脑中晕眩,不自禁地晃了晃,险些栽倒。

他扶住一旁的山壁,狠狠抹了把脸。

他用双手用力地拍了拍脸颊,深吸口气,挪步向前走去。

雨水沿着他的头发与眉毛滑落,他一脚深一脚浅踩在烂泥中,深深陷下,艰难拔起。

他并没有盲目赶路,每经过一处便于记号的地方,都想办法做了标记。

他不确定这支青州军是否熟悉雁家军的暗语,为了安全起见,他用的标记只有自己的亲兵才能看懂。

他们虽然与他失散,但总有人能活下来,雁长空抱着这样的希望,沿途做下记号。

如果能活着见面最好,如果要死,他会给自己寻一埋骨之地,哪怕死了,也不会让自己的尸首落入青州军手中。

大雨遮蔽了雁长空的视野,他脸上泛起一丝自嘲的笑容。

刚才还想着要活着回去,眼下却开始考虑死后的安排,这何尝不是一种自相矛盾。

但若真的要死,他绝不能让青州军利用自己的尸首做文章。

雁长空抓住藤蔓,攀上陡峭的岩壁。

他在山里待了这些天,知道什么地方能让人死得痛快,也知道如何的死法能保住自己的尸体。

当然,他眼下是绝不肯死的。

只有在实在无法逃脱时,他才会选择最后这条路。

雁长空沿着岩壁爬上山头,他似乎忘了身体的疼痛,灵活得不像受了重伤。

他居高临下,看清出山的方向,朝岭口走去。

大雨时缓时急,雪亮的闪电将地上的身影扯得更加渺小。

雨声掩盖了他的行迹,同时还有敌人的。

当雁长空察觉异动,已然来不及避开。

一队士兵出现在他面前。

他看清他们身上青州军的服饰,最后一点希望宣告破灭。

雁长空拔出短刃,盯着眼前的敌人,眼角余光寻找附近有利的地形。

那队青州兵看见他也是一怔。

他们在雨中搜山,原本不怎么尽心,没想到猎物突然出现在眼前。

十几个士兵不等队长发令,不约而同亮出兵器,朝雁长空围了上去。

雁长空慢慢后退,眼看包围圈越来越小,他突然纵身一跃,跳上一块大石。

“哗”地一声,附近的山岩垮了一大块,稀里哗啦朝众人涌来。

方才雁长空经过此处,见这里的山岩被雨水泡毁,将有垮塌的征兆。

他故意后退,将青州兵引到山岩附近,果然不出所料,雨水将山岩冲垮,汹涌的泥流裹挟着碎石,顷刻泻了一地。

走在最前的几名青州兵避之不及,接连摔倒。

雁长空冲过去,一刀一个,割断了他们的喉咙。

后面的青州兵见他状若疯虎,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互相看了眼。

垮塌的山岩挡住一半山路,留下的空当勉强能容两人通行,他们在心里掂量了下雁长空的本事,将迟疑的目光投向队长。

队长瞧向雁长空身后。

雁长空在雨中微微眯眼,没人比他更清楚,他身后是条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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