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往事
将青青送回轻语阁,萧玄估算着时间,约摸着琳琅等人也还未有梳洗完毕,便踏着朦胧的月光去了书房。
在书案后坐下来,沉默半晌,站起身来踱到窗边立定。淡淡望向外面远远的可以看到的随风摇摆的修竹,天上几颗明亮的星子似是宝石一般嵌在偌大的暗沉天幕之上,优雅沉静。
近处还有自己院里的奇山异石,碧波雅亭,一件件事物的位置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让人感觉温雅舒淡,既不太过柔丽,也不过于粗放。
眼前又突然浮现出几年前那个青衣女子在这院子里亲自为他设计院内景物,他便觉一股温暖之感直上心头!
渐渐的,眼前又是七年前自己与当今陛下在边关征战的情形。
那时的陛下,还只是洛王封号,但,他一直叫的陛下名讳,直至后来入京,他在无人之时也依旧叫他名讳。
陛下,名赵捘。
那日黄昏,落日浑圆,孤烟笔直,而他们接到线报,前锋部队在距离他们驻地四十里外的山坳里被敌军围攻,前锋部队里有赵捘从小玩到大的至交好友,他听说前锋被围,明知危险至极,却还是执意去救!
那时,赵捘在军中已稍有威望,督军虽有劝阻,却仍是让他带走了两千人马。
结果,他们行军不到二十里时,便被倍于自己的敌人拦住去路。那一战,当真是惨烈!两方交战人马虽不足万,但其惨烈程度丝毫不亚于任何一场大型战争。
他们从黄昏战到夜半,萧玄这边的两千人马损失殆尽,但敌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近八千人马也只剩下两千不到。
然,就是这样,他们已经被逼上了绝路,因为面对这剩下的两千人马他们已经毫无办法。
他们,只有十几人了啊!
这十几人里,就有萧玄自己。那时他和赵捘都还太小,他身手虽然已是极好,但半日征战,他人困马乏,早已受伤。
军中的热血汉子,只要他能认可你,即便要他身死,他也可护你无忧!
如今,便是这样的状况。
他永远记得那十几个人拦住两千人为他和赵捘争取逃命的机会时那种惨烈!十几个站成一排,拦住了本就不宽的道路,手中长枪刀剑舞的如龙似虎,只要有人近前,必会被伤。
十几人拦住道路,那完全不要命的架势着实令人心惊!敌人的刀剑插进他们的身体,只要不死,便依旧拼死搏杀。只要不倒下,便依旧要挥舞着手中刀剑去砍杀敌人。
远天边的一轮皓月半悬于空,似是悲悯的笑脸淡淡的看向人间悲苦,即便万人殁于一夜,也不能使它为之触动。
然,不管多么厉害的十几人也只是十几人而已,他们的血总会流尽,他们的生命总会消逝,他们都身体,总会垮下!
跑了好远的萧玄回头时,刚好看见一人被砍倒,刚一倒下两条腿便被齐根斩下,一人从他身边跑过想要来追赶赵捘等人,却被那人一把拉住脚踝扯倒。
他早已力竭,是以只是拼命向前爬了半步距离,一口咬在被他扯倒的人小腿上,那架势,颇有不死不休的狠劲儿!
被咬的人似是痛极,拿了刀柄使劲去敲那人的头,直到那人后脑被砸烂他都未有松口!红白相交的糊状物从那人脑后流出来时,萧玄几乎觉得自己的心已经随着那刺目的眼色不会在跳动了!
不敢再去看那惨烈的模样,萧玄和赵捘二人一路急奔,拼命尝试着去甩掉身后的追兵。
最后,他们二人避开大路进了一片林子,在林子里跑了好久,终于在第二日天将亮之时遇到了一家农户。
农家夫妻心善,见他们二人狼狈模样,也没有问他们原由,便为他们备了简单饭菜,准备让他们吃了便离开。
他还记得他与赵捘狼吞虎咽的吃东西时,农家夫妇的两个女儿望着他们咯咯的笑个不停。那两个女孩真是漂亮,都是八九岁的样子,眼睛明亮的像是两颗闪耀的星星。
十一岁的萧玄想,除了去岁自己遇到的那个傻丫头,这两个丫头大约也算得自己见过数一数二的美人了!
然,他和赵捘还没吃完便听见外面有窸窸窣窣向这边靠近的声音,他噌的一声站起来,目光沉静的看向外面,眉头轻轻皱起:“他们来了!”
他未有言明,但赵捘自是知道他说的是谁。赵捘也站起来,神色之间是疯狂的狠辣闪现着,明明是孩子,却这样无奈的狠辣着。
两个孩子拳头捏的咯吱响,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些许无奈的绝望。
罢了罢了,即是逃不过,那么,死也要死的有意义!
只是连累了这家农户,他们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不管怎样,他们怕也是活不了了。敌人不会放过他们,哪怕是与这件事情扯上丁点关系,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赵捘的身份特殊,这次的人,到底是不是敌军,还很难说,除了敌军,想要他死的人太多了。他来边关已有三年,三年前,他父皇语重心长的让他来边关退敌,于是,他便真的来了。
他一直以为父皇是厌弃他的,他在帝京十年,从他记事起,就从未得过自己父皇的青眼,他拼命表现自己,却从未得到过父皇的夸赞。
他没有母后母妃,得不到别的皇子那样最平淡的温暖,他会偷偷看着别的皇子在母妃怀里撒娇,然后独自看着月亮坐到天明。
六岁时,他在宴上吃了皇后娘娘给的一块糕点之后便开始腹痛,是如刀绞针扎一般的疼,疼的他几乎要死!
迷迷糊糊醒来时,他看到那个平日里不可一世,对他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半老头子的父皇坐在自己床边悄悄的垂泪。帝王垂泪,这是多难得的景象啊,只是不知为何,他只觉得可笑!
后来,他听见自己一向温厚示人的父皇暴怒着呵斥那个几乎把头低到地面上的老太医:“给我救他,救不过来,统统提头来见朕!”
然后他悲凉的想,父皇啊,你这是在在乎我么?可是,我不需要了啊,我要死了……
后来,他不知为何他活了下来,或者是父皇那句‘统统提头来见’起了作用。太医院的人日日守在他这里,白日里喝药,夜里喝药,醒着喝药,睡着了也要喝药,总之,那几日,他一直在喝药!
那件事之后,老皇帝对他依旧不冷不热,所有人都以为老皇帝不喜他,他中了那般深的毒,老皇帝也只是来看了他一次。
他中毒之事也是在宫里查的沸沸扬扬一段时间之后再无声息,他知道,那是查到了那个女人,那个把持后宫的母仪天下之人。
再后来,便是老皇帝将他唤到御书房里,沉默半晌后沉声道:“赵捘,你去西北戍边吧,那里最近常有青北进犯,你去吧。”
十岁的孩子没有丝毫犹豫:“好!” 他转身出去的时候,听见老皇帝哀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捘儿,别恨我……”
孩子那时的背影已经挺拔的像是一颗崖边的苍松了,他头也未回:“儿臣不敢!” 然后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出了那座金营玉造的牢笼。
他就在那样的时候去了西北,大家都以为,这样的时候被贬去了西北,大约是要永远从帝京的势力圈里退出去了。
他自己也是这般认为的,然而,他去了西北戍边之后的三年里,情势虽比京中强过许多,但总有人要让他死了才会安心!
就如这次,当真是大手笔啊,手脚也当真是伸的远!只是今次,大约是真的躲不过了!
再与萧玄对视一眼,轻轻一点头两人便要冲出去。
那农夫一把拉住二人,沉默片刻,将他们二人拉到院里一个菜窖旁推下去,又将那两个女孩放下去,拉住赵捘的手:“请你以后好好照顾我两个女儿!”
说罢,盖上菜窖的的盖子,又用沙土细细的掩饰好方才出去了。
赵捘和萧玄还有那两个小女孩在菜窖里听见外面噼里啪啦的响起来,还有农夫小心翼翼的声音:“官爷,我们这里真的没有什么两个孩子,我们什么都没有……”
然后,是农妇的尖叫:“啊,当家的!”顿了片刻,农妇尖利的声音又响起来:“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滥杀无辜,我,我跟……”
再没有农妇和农夫的声音响起,接着便是屋里翻箱倒柜和东西被踹倒的声响。
最后,是什么都没搜到,骂骂咧咧离开的声音。
就算屋里再没有声响,菜窖里的几人也不敢出来,两个女孩已经完全被吓傻,萧玄和赵捘一人拉着一个,死死捂着她们的嘴不敢松手。
直到晚上,四下寂静一片的时候,四个孩子才颤抖着从菜窖里爬出来,刚刚从菜窖里探出头来,便是农夫死死瞪大的眼睛和已经干涸掉的血液。
血已经凝固成暗淡的紫色,在夜里苍凉的月光照耀下分外恐怖。此时的他们,甚至不敢掩埋了农夫和农妇的尸体,只怕复返的敌人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两个女孩被萧玄和赵捘死死拽住拖走,四个孩子东躲西藏,草木皆兵的躲了半月,才又终于回到营地。回营之后,赵捘着人前往那家农户,掩埋了那对夫妻的尸体,却不敢让那两个女孩回去看一眼。
自此,那两个女孩女扮男装在营里跟了他们两年,两年后赵捘受帝王令接了帝位,她们才终于跟着赵捘和萧玄回了帝京,恢复了女儿身。
如今,萧玄府里的便是当时为救他们一家灭门的农家二女之一,名为尹青青,另一女已入宫为妃,名唤尹绯绯。
萧玄立在窗边,看着窗外那青衣女子专门为他设计的景色,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划过,即使到现在,他依旧记得那时的心痛之感!
青青为了他和赵捘,父母皆被人所害,如今,他不能再让青青受到半点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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