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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缠郎


长风和远泾围坐桌案前吃得正欢,筷子碰到碗碟发出清脆瓷声。

  沈修妄百无聊赖,索性站起身踱步。

  来回踱了两圈,总算看到午后那辆马车朝苏宅缓缓驶来。

  他眸光一凝,径直走到窗边,远远眺望。

  只见白璟先迈下来,随后伸手扶着姑娘从车舆内走下,两人站在门前相对说几句话。

  姑娘怀里捧着几本书,眉眼如画。

  片刻后,白璟朝她摆手告别,目送姑娘走入苏宅后,才恋恋不舍转身离开。

  沈修妄默默注视,面色渐冷,粒米未进仍觉腹中饱得很。

  长风嘴里塞得满满的都是菜,正鼓着腮帮子咀嚼,一回头看到自家主子要吃人的脸色,下意识噎住,连忙抬手拍了拍远泾。

  远泾捧起碗,举起筷子将沾着肉汤汁的软糯白米饭扒得一干二净,完事抹了抹嘴,向主子身边走近。

  轻声劝谏道:“公子,像您这般守着是不行的,您得把自己心里的想法通通对夫人表明才行。”

  沈修妄回眸看向他,细品一番,觉得有点道理,问道:“我……我该如何是好?”

  长久以来他身居高位,自出生起便是众星捧月,他不是不愿,而是不知道该如何追求苏檀。

  他怕自己头脑一热,又无意间做出令她厌恶之事。

  譬如验身。

  事后回想起来,内心的小人直骂愚蠢,适得其反只会让苏檀越来越远离他。

  远泾一拍脑门,想到一个主意:“公子,我虽然没追过姑娘,但是闲下来喜欢看些话本子,那里头才子追求佳人的故事可多了!”

  沈修妄长眉一挑:“话本子?”

  靠谱么?

  远泾忙不迭点头:“正是正是,那些风月野史本子多看无益,但有些正派的本子还是可以参详一二的。”

  闻言,沈修妄稍加思索,心有成算。

  “好,你即刻去书斋,把所有的话本子都买来。”

  学无止境,书中自有注解。

  当夜,沈宅书房彻夜烛火通明。

  沈修妄坐于书案前认真研读,提笔蘸墨摘录要紧语句。

  读到兴起之时,还会在旁注释一番。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没曾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竟有这么多深意。

  单凭这句“夫人说话我听得,夫人做事我省得”。

  还有“心近则情近,心远则人远”。

  就够他好生揣摩一番了。

  沈修妄微微敛眉,从前他多以自己为主,不曾多加顾及苏檀心中所想。

  不入心,如何生情。

  思及此,提笔加粗注解,要改。

  再看下一句:闭口不言,则行有误,爱慕之,则坦言之。

  同理,有错应立改即认,旧结不解,新情难生。

  沈修妄默默点头赞同……开始提笔列举自己的数桩过错,并在后面一一注解方法。

  直到烛泪成堆,天色欲将破晓,他才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搁笔,回看记录簿子。

  细细翻看一遍,心中总算有了些许成算,不再像个毛头小子,只知莽言壮行。

  目光落在最后总结的一句话上面。

  「烈女怕缠郎,真心换真心。」

  公子唇角微微上翘,目光凝于一个“缠”字。

  自今日起,沈修妄在苏檀面前只是沈修妄,没有国公爷、六军都督这些虚头巴脑的身份称谓。

  他收起小簿子,缓缓站起身,抻了抻胳膊,而后推开窗扇,深吸一口草木清新之气。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苏宅,主屋。

  日上三竿。

  主榻之上铺着软衾罗毯,姑娘穿月牙白中衣,侧身面朝里,怀里抱着松软的长枕,睡梦正酣。

  昨日熬夜看医书,今朝想睡多久便睡多久,这几年苏檀又将睡懒觉的习惯找回来了。

  奈何春日鸟啼啾啾,窗外两只雀儿打架,扇动翅膀发出扑棱棱的响动。

  姑娘翻了个身,转向床榻外头,眼睛缓缓睁开。

  湖水绿轻纱床帐撩开半边,可以清楚看到晨光透过窗牖缝隙溜进屋内,照在窗边一盆春棠之上。

  苏檀惬意地伸了伸胳膊,缓缓坐起身。

  这一觉睡得真好,此刻感觉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听到她起身的动静,一位粉衣婢女端着铜盆走进内室,笑道:“小姐,您醒了。”

  “嗯,今儿天气真好。”

  苏檀浅笑着,趿鞋下榻,走到铜盆架前漱口净面。

  “灵韵,遥遥可曾过来?”

  粉衣婢女名唤灵韵,将手中巾帕递给她,转身去榻前收拾衾褥,答道:“小小姐来了,正在大门外玩呢。”

  苏檀口中含着牙粉和水,咕噜咕噜两下,转过头看她,含糊不清问:“她怎的在大门外玩?”

  灵韵叠好被褥,忽的想起正事,“遥遥在大门外和对门的沈大人玩。”

  “晨起,沈大人便来叩门拜访,听到您还没起身便说不打搅,他在门外候着就是。”

  “林叔哪敢让他在外头候着,大江管事也连番请他进来,但是他说客随主便,待小姐睡醒了应允他再进来。”

  苏檀漱口的动作一顿,对着宽口唾壶吐掉水,沾湿温水帕子净面,疑声问:“他候了多久?”

  灵韵掰着手指想了想,“快有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沈修妄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苏檀不置可否,慢慢擦完脸,走去屏风后头换衣裳。

  片刻后才淡声道:“请他进来吧。”

  ……

  花厅内,两人相对而坐。

  苏檀垂眸看向面前的食盒,里头摆着一盘鲜嫩碧绿的清炒枸杞芽。

  她抬眸看向沈修妄,“大人何意?”

  沈修妄与她对视,薄唇翕张:“赔罪。”

  “我曾以为感同身受便是易地而处,其实不过是我纸上谈兵空想罢了。”

  “今晨,我循着你旧时的例子,从徒步赶路去田地中采摘枸杞芽,再到返回浸泡烹制。”

  “前后耗费两个时辰才明白,从前我眼里的一桩简单小事,是何等磋磨人心,而你却重复做了那么多遍。”

  苏檀眨了眨眼睛,没说话,垂在膝头的手缓缓收紧。

  沈修妄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替我寻到佛球,我本该遵从承诺当即还你自由身,贻误时机后却又一意孤行将你带入府中。”

  “带入府中后不能时时护着你,让你为奴为婢,冷眼看着你经受祖母和母亲的磋磨……”

  桩桩件件,皆是他恣意随心而为,未曾替她考虑。

  他抬眸看向她,语气恳切:“苏檀,对不起。”

  “自今日起,每日一碟春菜,算我开始赔罪的第一则。”

  苏檀动了动唇,容色清冷:“大人不必如此,过往之事我早已忘了。”

  沈修妄温声道:“我没忘,每日我都会送来,你若喜欢就吃两口,不喜欢就放着。”

  毕竟素日他也是这般任性。

  说完,他又端起手边的陶盆推到她面前,“快快还给你,昨日我不该以它为‘要挟’诱你去我宅中。”

  苏檀垂眸看向盆中小龟,心头微动,果真长大了许多。

  说完这些,沈修妄便适时起身了。

  “午后用过饭我们便去巡查青州地貌,届时我派人来唤你。”

  苏檀随后站起身,面色无波,秉公对他行一礼:“民女知晓,大人慢走。”

  沈修妄回眸深深看她一眼,这才恋恋不舍抬步离去。

  今日仅先行第一步,一句对不起概括不了全部。

  那些日积月累堆积的裂痕,得从头开始悉数填补才是。

  花厅内重又恢复寂静无声。

  苏檀坐回原位,指尖默默攥紧,只垂眸盯着那盘枸杞芽微微出神。

  终究没伸出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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