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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三十九章 人心


  “玎珰!”

  罄玉声响,如落玉盘。

  继而,四名宫妆昭容擎着华盖、羽扇,捧着香珠、拂尘而现。

  堂上众人忙纷纷起身,然后就见一身常服的赢杏儿从帷帐后帘转出。

  不似寻常闺阁女子,总要避讳外男。

  见到父兄之外的男子,总是惊慌面红,羞怯不已。

  而在赢杏儿并不算出众的面容上,非但没有丝毫惊慌失措,嘴角还弯起了一抹弧度,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堂下诸官。

  “臣等参见公主殿下!”

  自正三品的苏省提刑按察使郑冲,及正四品的金陵知府张楚起,满堂官员齐齐下拜。

  “呵。”

  有些深意的一笑后,赢杏儿一挥长袖,坐于主座上,道:“都起来吧。

  却不知诸位急着求见本宫,所为何事?”

  语气平淡,但明亮的大眼睛中,眼神稍见冷冽之色。

  她已经现身江南第四天了,原以为,这些人会早一些来拜会。

  如今看来,若非贾环前夜行雷霆一击,搅得一个江南天翻地覆,这些人,怕还是不会露面。

  纵然赢杏儿没想过要用这些人谋反,可不代表她喜欢被这些人无视。

  这些人,受过太上皇,甚至是她,不知多少恩惠。

  当初若非走了她的门路,求到她的门上,他们也能有今日?

  环郎所言果然不差,官场上,知恩图报者少,见利忘义者繁。

  赢杏儿心中冷笑念之。

  听到她冷淡的语气,郑冲、张楚等人眼中尴尬神色一闪而过。

  他们不是不知道赢杏儿所怨何事。

  只是……

  今时不同往日,倘若太上皇尚在,亦或是忠顺亲王尚未失势被圈。

  那么赢杏儿凤驾驾临江南之日,便是他们大举拜会之时。

  可是,如今太上皇大行,忠顺王被圈,朝中陛下皇位稳如泰山,大势已定。

  这个时候……

  若是赢杏儿还幻想些不实际的事,以前恩相胁,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若非事情紧急,牵扯太广太深,他们连今日之会都不愿相举。

  心念如此,面上却非如此。

  提刑按察使郑冲掌一省刑案,平日里阎王般的角色,今日脸上却浮满了笑容,道:“原本早该往慈园里拜见殿下的,只是……如今多不便宜,身边耳目众多。”

  此言一出,其他人也似找到了突破口,纷纷说起自家的难处。

  赢杏儿明亮的眼睛中闪过一抹讥讽,道:“你们这是怕被人,当做太上余孽么?”

  郑冲、张楚等人面色登时一变,如同听到了多了不得的话一般。

  赢杏儿见之,也是心中一叹。

  如今看来,她将自己的力量想的太大了些。

  这些人,即使被胁之做事,也难成大器。

  “说说吧,念在往日的缘分上,若是有什么难处,本宫能搭把手的,就搭把手。管不到的,也别奢望太多,怨恨本宫。

  自此之后,你们好自为之吧。”

  赢杏儿面色落寞的说道。

  见如此,郑冲张楚等人彻底没了面皮,一个个羞愧难当。

  张楚长叹息一声,躬身道:“不想公主竟还如此待臣,那臣也说句大不敬的心里话……

  若公主为男儿身,臣等曾受殿下如此大恩,纵然肝脑涂地,也要追随左右,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臣犹记当初于都中长安得罪高官落难时,若非公主侠义相助,臣坟前枯草怕业已有三尺高。

  这些大恩,臣无时敢或忘片刻。

  只是如今……”

  说话间,张楚抬头看了眼赢杏儿,却正好迎上赢杏儿失望的眼神。

  不知怎地,张楚眼神一激,面色陡然涨红,霍然起身,昂声道:“殿下,臣非猪狗不如不知忠义之辈。

  只要公主应下臣一个条件,臣愿提臣满门四十八口人的性命,随公主起事!”

  赢杏儿修眉轻挑,缓缓道:“何事?”

  张楚高声道:“只要驸马能以荣宁之后的身份,召集军中大将,凝集军权,襄助公主。

  那么臣愿提满门性命,效忠公主殿下!

  公主起身一挥,江南半壁便在公主麾下。

  驸马虽无直属军权,但其交好武威公府、镇国公府、奋武侯府、靖海侯府。

  如此,大秦八大军团,四个最强大的军团,便在公主麾下。

  大事可期!”

  赢杏儿闻言,深深的看了相貌堂堂的张楚一眼,然后又看向其他人。

  不少人唬的面如土色,他们可不想提着全家的脑袋跟着一个公主起事。

  纵然他们也多曾受过赢杏儿的恩惠,可这是两码事。

  也有些人面色隐隐浮动,眼神闪烁,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为首的郑冲则一直垂着眼帘,不动声色。

  扫视一圈后,赢杏儿淡淡道:“张大人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驸马但凡有半点这种心思,也不用等张大人说这些话了。

  他与宫里那位,倒是比亲父子还亲……

  你指望他出头,哼。

  怕本宫还未开口,就会被他教训一通。”

  张楚闻言,大失所望,道:“竟会如此?”

  赢杏儿摇头道:“所以,你们尽可放心就是。

  本宫下江南,不是为了拉你们一起造反的。

  有什么事就说,若无事,本宫就命楼船靠岸,你们都散了去吧。

  自此之后,好生当你们的官,莫要再来见本宫了。”

  张楚等人闻言,面色各异,还想再说什么,可见赢杏儿神色坚定,只好纷纷将来意说出。

  无外是给那些巨室子弟做说客。

  有些,干脆就是他们自家子侄。

  赢杏儿想了想,道:“本宫嫁夫从夫,断无替驸马做主的道理。

  不过,念在过往之谊,本宫可以给托你们之人一个面见驸马呈情的机会。

  如此,你们对身后之人,也算有个交代。”

  张楚等人闻言,满意不已之余,再次感动非凡。

  张楚眼底复杂的仰望上方,躬身道:“殿下之恩,下臣无以为报。

  只要是江南之事,但有所命,公主只管差遣,下臣必无有不从。”

  其他诸官亦纷纷表态。

  言中之意,除却谋反大事外,其他的事,他们都可应承……

  赢杏儿并未推却,微笑着应下后,就命楼船落锚,再命人驾小舟,将诸人一一分别送上岸。

  待满堂官员都去罢后,唯有苏省提刑按察使郑冲留下。

  他看着最后离去的张楚一眼,回过头来,已然是面色铁青,沉声道:“这群忘恩负义的混帐,若非公主当初提携相救,他们如今不知在哪个角落里苟且偷生,如今背弃公主,竟还有脸再相求!

  殿下,老臣观那张楚,怕是已有异心,投靠他人。

  方才之言,多半是想套殿下之话。

  此寮当杀,公主不可不防!”

  赢杏儿叹息一声,道:“事到如今,又有何法?”

  郑冲厉声道:“焉能让此等小人逍遥自在?”

  赢杏儿轻轻摇头,看着郑冲皓首苍颜,道:“郑老,自古人心易变。当年本宫亦不过假借太上皇之威,与他们行了些方便罢了。虽然当日他们都曾发誓誓死报答,可本宫本就不准备造反起事,何苦再逼他们?”

  郑冲闻言,面色悲戚,看着赢杏儿道:“难道公主,忘却太上皇之仇了么?只眼睁睁看着那弑君父之小人,坐镇皇庭,圈禁顺王……”

  赢杏儿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悲意,却垂下了眼帘,道:“江山已固,只凭本宫一女子,又如何能掀起风波?

  驸马他,已经再三警告于本宫,不可造次,更不可心怀不轨妄念。

  他与宫里那位,情义深厚,倒将本宫都比了下去……”

  郑冲闻言,怒发冲冠,厉声道:“驸马焉敢欺负公主?”

  赢杏儿叹息一声,道:“女儿家本就体弱,出嫁从夫,乃天地纲常。

  世事如此,纵然本宫身为公主,又如何能有侥幸?

  太上皇若在还好,可惜……

  罢了,郑老,你也不必再为本宫担心。

  只苟且余生,想来……那位总不会赶尽杀绝。

  若非心若死灰,本宫也不会舍弃都中长安的根基,远下江南……”

  郑冲一双老眼死死盯着赢杏儿,眼中浮现出失望之色,道:“若连公主都心若死灰,那太上皇之仇,何人才能报得?”

  赢杏儿苦涩一笑,道:“本宫是无能为力了,来日九泉之下见到皇祖,只能与他老人家请罪。至于仇恨……或许还有一人……

  罢了,这些都与本宫不相干。

  郑大人,自此之后,你也好生颐养天年吧。”

  说罢,赢杏儿再叹息一声,转身重新折返内室。

  郑冲看着赢杏儿的背影,一直等他消失后,才长叹一声,眼神复杂,似有悔色,似有庆幸……

  ……

  “公主,怕不只是张楚,连郑冲老儿,都改换门庭了。”

  待所有人都下船后,赢杏儿重新出现在三楼甲板上,面对滔滔江水,负手而立。

  其身后,一眉心纹着殷红梅花的女子,恨声道。

  赢杏儿淡然一笑,道:“老政客尔。太上皇在时,就曾与我指点过此人,虽有实干之才,但心性不稳,墙头之草,胆魄亦不足。

  若有大事时,需防备一二。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至今还在外省沉沦,不得入中机阁部。

  如今看来,倒又成了那位的耳目。

  不过倒也无妨,这些人大事做不得,些许小事,还是能办一二的。

  有这些人在,环郎在江南行事,便会多几分便利。”

  梅花女子气愤道:“那位好狠毒的心,已将公主逼出都中,还不放过,寻这些腌臜之人试探……”

  赢杏儿摇头笑道:“他哪里是不放过我?如今在他眼里,早就没了我的位置。

  他只是依旧不敢完全放任环郎。

  只是,任凭他如何想,都不会想到,环郎到底想走一条什么路。

  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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