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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痛苦与幸福


幸亏这个临时落脚点,还有一次性的洗漱用品,张祈灵先一步清洗完便出去了。

  而黑瞎子抹了抹洗手间中蒙了层灰的镜子,从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黑色墨镜、皮衣…他打开了水龙头,再度冲洗着指腹上的灰尘。

  他深知自己不能以这副惹眼的,极具个人特色的打扮出现在村庄中。

  于是他走出来,先从里屋拾了几件上一任房主丢弃的还算干净的衣物,又来到客厅,趴在地上,手里难得洁癖地垫了张帕子,往里够着什么东西。

  这个沙发已经看不出原有的颜色,想来黑瞎子之前也仅仅是落脚,并没有在这里真的居住过,他随手从沙发底拖出一个小匣子,又一手将那绿的发亮的花棉袄递了出去,“祈,你先换上这个衣服,待会儿我给你捏一个人皮面具咱们再出去。”

  黑瞎子这么说着,正翻弄着匣子,那只举了半天的手一直悬着有些酸,这才发现张祈灵完全没有接的想法。

  他起身,被灰尘呛了一大口,咳了几声,打眼一看,才发现张祈灵竟是又睡着了,他的身量比黑瞎子瘦削,显得套在身上的,属于黑瞎子的那件皮衣有些大。

  张祈灵坐在硬质木椅上的样子很乖,因着椅子挨着桌侧贴有些近,上头悦动的烛火映红了他的右半张脸,眼睫纤长,皮与骨相都很绝。

  可黑瞎子却没什么欣赏的艺术细胞,刚好就着张祈灵现在的乖顺,将他的下巴轻轻抬起,准备糊上人皮面具的材料。

  张祈灵原生鼻梁高,黑瞎子只能用以协调,将整个材料附着在他的鼻子上后,再削掉一部分。

  他的指腹慢慢将凹陷处捏的平滑,使得张祈灵变得既不显眼又很普通,虽然黑瞎子知道自己的动作是第一次这么轻柔,但是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真的一动不动的任他拿捏。

  好在黑瞎子没有想那么多别的,指腹按在张祈灵漂亮的眉眼上,他的手慢慢的调整着对方的外眼角,变得更加下垂渐老些,又抹出不薄不厚的一层,再用细尺等工具添上些苍老的皱纹,最后用毛刷在他眼下扫出几笔黑眼圈。

  这种状态的黑瞎子其实更适合当个化妆师,凭借那过人的外貌和细致入微的手法,他应该能赚很多的钱。

  直到黑瞎子的指尖擦过张祈灵的唇瓣时,突然感受到了对方传来一阵炽热,他心中暗想不好。

  而与他对上目光的便又是那双,

  只属于“他”的眸子。

  “哟,我来的不巧了。”衍光善舔着刚被黑瞎子用粉涂淡的唇,虽然张祈灵的上半张脸变得普通,却并不影响他的笑容足够勾人,气质这种东西真的很难改。

  黑瞎子不接话,现在是完全确认刚才的发热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那个玩意儿又过来了。

  而在心里被黑瞎子称作玩意儿的衍光善,面上矜持地咳了几声,以一种极其矫揉造作的音调撒着娇:“抱歉~打扰瞎哥哥兴致了~要不我换回去试试?”

  他嘴里的瞎哥哥和兴致几个字咬得很重,唇齿间滚出来有些缠绵,一看就是故意的。

  “我去,你是真的有病!”黑瞎子像被恶心到了,快速抽开手。

  作为一个已经被张祈灵的呆傻俘虏的“老父亲”,在此时此刻根本接受不了原本温顺的崽子,变成不服管教满嘴跑火车的流氓。

  “你怎么又骂人?!我没说你非礼我!已经是本大人宽宏大量了!”衍光善愠怒的样子,很像只炸毛的动物,他指着刚霍霍完自己不肯认账的“负心汉”黑瞎子,却在伸出手的那一刻气势锐减。

  只见他伸出的手,竟然是用绷带包裹的两根棒槌,完全没有丝毫攻击力,衍光善简直要被气死,“我一生英名,都被你给毁了!!!”

  衍光善嗷嗷嚎,黑瞎子似乎看出了这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哭泣演技,像是躲瘟疫般,远离了对方几步,“福福那个小兔崽子,每次哭的那么惨,不会都是你教的吧?”

  哭的直抽抽的衍光善怔住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那小子把我的瓶子放哪儿了?我的瓶子呢?瓶子呢!”他来回踱步,发了疯似的翻起地面上的包,很多次被浓烈的福尔马林味和尸体的臭味熏得睁不开眼睛。

  好在他终于在要吐之前,找到了那个存有福福骨灰的水瓶子,他像重新拿回失而复得的珍宝,不舍地紧紧抱在怀里。

  “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在意他呢。”黑瞎子看着他这一番发疯的操作,吐槽着。

  前面那是一点没阻止张祈灵,后脚也没有跟福福正式道别,这时候来装深情,是不是有点晚了?

  衍光善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身体失控地往后倒去,黑瞎子手疾眼快的抓住他其中一个棒槌,顺势一拉,哪怕隔着厚重的纱布,黑瞎子也感觉对方触之冰凉,体温骤降,像一块自主往外溢冷的寒玉。

  黑瞎子紧急用手扒了下衍光善的眼皮,他的瞳孔开始涣散,像是快要死了,

  是要变了?

  “齐…”说话的是张祈灵,他借力撑着黑瞎子的手站稳,黑瞎子收回了手,背在身后感觉指尖冻的发疼。

  而张祈灵站在原地,半晌失焦的眸子才回到正常状态,他的沉默让黑瞎子紧张起来,他很想问问张祈灵在失去身体掌控权的时候究竟是什么状态,却又少见的不懂的如何开口,“怎么了?”

  “失去意识,会变。”张祈灵意识到了两个人灵魂切换的枢纽,如今看向黑瞎子的眸子格外的清明。

  他笃定地说着,“睡觉,也会变。”

  凡是占据身体的这一方,失去意识,另一个灵魂就会去占据这具身体,而张祈灵显然已经比衍光善更快的理解和掌握了这一点,他交代着黑瞎子,

  “变了,就把我打晕。”

  看着自家崽子回来的黑瞎子,这一回是真的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孩子不会丢了,他会回家了呜呜呜……

  “会疼的,你觉得瞎瞎我真的会打你吗?”黑瞎子知道如果真的面对那个场景,自己绝对下不去这个手。

  张祈灵摇头,

  “那不是我,所以没关系。”

  黑瞎子是肯定不会按张祈灵的话做的,毕竟那样不就也等于伤害张祈灵的身体吗?

  但衍光善出现的这一点,意外的让黑瞎子刚才想到了一个小趣味,“你说我见到的福福能控制红线,那就证明肯定有人教他对不对?”

  张祈灵点头。

  “而在底下和福福长久接触过的只有衍光善,他是不是也有控制红线的能力?”黑瞎子提出疑问。

  “不知道。”张祈灵诚实回答。

  “你说如果让那些尸体走起来,是不是会更好玩,必要的时候让那个家伙出来一下,也不是不可以?”黑瞎子给自己的脸上捏了捏,也变了样子,他可不想让张祈灵一直纠结换人打晕的这种事。

  “他可以是利刃,也可以是棋子。”黑瞎子希望张祈灵对衍光善保持忌惮的同时,也不要忘了,衍光善仍然不会成为占据主动权的那个人,毕竟身体是属于张祈灵的。

  但是张祈灵的眼神突然变得空洞起来,在心中给自己一顿建设的黑瞎子预感不妙,竟然是衍光善又来抢夺身体。

  衍光善乐呵呵的说:“你们下次密谋的时候能不能避着我一点…”

  听到这话的黑瞎子面色一阵扭曲,不是,谁能想到这玩意他也能听见自己说话啊?!

  盯着衍光善变化的黑瞎子,他的眼睛,总会看到很多常人无法得见对方东西,似乎冥冥中窥探到了张祈灵身上那两种意识的博弈。

  这是黑瞎子第一次,看到人的灵魂意识在反复的扭打,难分伯仲,最后形成了诡异的场景,那就是张祈灵的眸子,变得一黑一红。

  两种意识开始不断抢着说话。

  “出去。”这个冷冰冰的是张祈灵。

  还没等他闭嘴,另一个声音又传了出来,“可是瞎哥哥喜欢我~万一我出去了,他伤心怎么办呜呜呜……”

  被造谣的黑瞎子深深盯着那单独一只猩红的眸子,“我奉劝你闭嘴,要不然就不给你出来的机会,你出来一次,我就给你打晕一次。”

  最后的场景只能变成张祈灵被迫和黑瞎子一起蒙眼,他自己单独的那只眼睛在黑布的遮挡下并不能看得很清楚,去棺材铺买棺材和唢呐的时候,很容易撞到边角。

  到衍光善控制的时候,这人就像不受视线影响似的,能大步往前走,经过多方考虑,张祈灵“目前”同意了对方控制自己的身体。

  “你是怎么看见路的?”黑瞎子的视线不受阻,完全是因为他个人体质原因,但他搞不懂衍光善和张祈灵是什么情况。

  他们二人现在处在一种临界点,像是油和水的混合,自动隔阂开,却又能恰当的融合在一个容器里。

  黑瞎子是故意给衍光善拿了条不透光的黑布,可直到现在衍光善也没有扶任何东西,走路的样子比自己还正常。

  衍光善声音听起来带笑,只说了两个字:“秘密”。

  结果没想到进行抬棺仪式不久,二人加一魂、十具尸体和一小盒骨灰,竟就这么撞见了前来的铁三角。

  衍光善还好死不死的挑衅他们。

  “我说过,如果你脱离掌控,我会直接把你打晕。”黑瞎子的唢呐打在头顶并不疼,虽然惩戒是张祈灵的想法,但黑瞎子并不打算下手那么重。

  但事实上,他知道,如果没有一个人敢教训衍光善,这个没有人性范畴的家伙,就会变得更难控制,棋子还是得拿他在意的东西牵制住他。

  黑瞎子早在出发前就挖空了一个怀表吊坠,将福福的骨灰装了进去,挂在自己胸前,算是种明晃晃的威胁。

  可衍光善真的将福福看待成家人吗?

  衍光善不时看着黑瞎子胸前那银质闪耀古朴光芒的怀表,自己心里清楚,那可能仅是对物品的占有欲。

  但其实连衍光善都不了解自己,可张祈灵却看清了衍光善这个老狐狸的想法,无论他是真情还是假意,起码还是因为福福,衍光善未丧失最后那一点的人性。

  这一点黑瞎子确实赌对了。

  而两位小哥的记忆再次共享时,张启灵看见了黑瞎子的背影,哪怕这么近的距离,他也能意识到黑瞎子这次的手法非常高超,没有一处破绽,完美的就好像真的一样。

  张启灵凭借着那股死气能够确定,自己绝对没找错,而自己绝对正在张祈灵的视角里在看着一切,

  他在那韭菜花袄的视线里,

  看着这一切,

  见他所见,观他所感。

  张祈灵脱离身体掌控后,意识却还寄居在自己的那只眼睛上,他想要一直看着吴峫他们,却只能被迫扭回头,可这一次,他的视线却突然变成了在吴峫和胖子身边。

  很近很近…近到他能感受到,自己在拉住吴峫和胖子想要前进的衣袖。

  他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曾经,张启灵以为自己只能窥探对方的痛苦,却不知,每一次的记忆共享,对于张祈灵而言,皆是可见又无缘可得的莫大幸福。

  视角切换,记忆共享,  究竟是以什么作为媒介?

  张启灵想说是那个人的痛苦,

  而张祈灵想说那是那个人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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