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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但我不记得了


骤然,在三天内检查张祈灵身体状况不下几百次的清如,终于是累到瘫软了下去,两人已经被推进了一楼的卧室里,病床并在一起,而她则需每两小时换一套新的无菌服,以防止衍卜寸不断喷溅出来的血,会污染张祈灵的伤口。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你在救人,我真的会以为,你是在做什么不为人知的实验。”朝旭在衍卜寸失去意识以后,反而话是多了起来,也许,是从前的压抑环境,让他不得不做一个安静的人。

  清如旁若无人的,让一直处于无菌状态的向阳,帮她褪下了外层无菌服,紧接着,她冲净双手的血污,然后又套了层新的手套。

  他们的动作流畅,也许是这三天里做过太多次了,朝旭的视线不移,死死盯住他们,可其中,却只有漠视,并无占有欲……

  当时,如若是黑瞎子以局外人,和了解过他们一点皮毛的观察者身份站在这里,估计很快就能发现,朝旭的状态不一样了,因为,这个护弟狂魔,竟然会让自己的亲弟弟,来服侍这个自己一直都瞧不起的清如。

  不过,这么长时间里,朝旭的调侃,都没有得到清如的回应,因为她的目光,与整个身体,一直面向着大敞开来的那扇门,似乎是要保证,无论发生任何的状况,她都能及时冲过去。

  但不过良久,清如后腰的绳结终于系好时,她就开了口。

  “他的状况不是我造成的,我也没做什么实验,你这么担心,怎么不去看看?”清如的声音很轻,有些发虚,眼下一片乌黑,三天未睡,也仅是凭衍家人过强的体质撑着了。

  朝旭交握在一起的指节,更加用力起来,薄肌与轻巧的骨架,让人感觉他的骨头会穿破皮肉,“我没担心,我只是好奇,他什么时候会死。”

  “那你的好奇心要落空了,因为,衍卜寸的身体,不过是一种进化,而不是死亡。”清如走进房间,一阵不知何处刮来的风带上了门,她的背影消失朝旭眼前。

  很长一段时间,这个购置的房子里,都没有任何的声音,直至向阳忍不住这种低气压,将无辜的脸凑近朝旭,轻轻喊了一声,“哥哥……”

  朝旭跟着清如身影飘走的思绪,瞬间被眼前人抓拢了回来,他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面前这个站着对自己讨好一笑的少年,眼里不知涌动着什么情绪,可又快速地再次覆上了温柔。

  “哥哥在,是饿了还是困了?接下来我守着,你休息吧。”朝旭的语气变软,又回归了一个温润宠溺弟弟的人设中去,熟练地就像是从未让那种冷冽的样子显露出来一样。

  向阳适时打了个哈欠,将一直套在手上的一次性手套全扒拉了下去,并未推辞,“好。”

  不过,向阳虽然这么答应,可却没去自己的卧室里休息,而是长腿一迈,直接跨在了沙发上,腿窝正好卡在沙发背脊,而头在下面,整个人倒着躺,睡姿奇怪的一批。

  可朝旭目光中的爱,却因为他这个动作而变得汹涌起来,最终一切的色彩,又快速因为向阳稳定下去的呼吸,而泯灭、平静、直至从未存在过。

  “醒了?”清如此时站在张祈灵的床旁边,冰冷的没有什么人情味,就像只是执行职责的例行询问。

  张祈灵撑起身子,因为伤口缝合的紧密,所以他尽管倾身做动作,也没有丝毫的崩裂,紧接着,他的脑子里一直响彻着个声音,他难耐地偏头,发现自己身上只有一条白内裤,其余便没有什么遮掩物了。

  而且胳膊上的滞留针也扎的太久了,肌肉发着麻,血管也阵痛,张祈灵又将视线放远了一些,发现原来旁侧的病床上,还有一团捂的极紧的被子。

  其中,一条连接着机器的透明软管,已经接进了里面,他细致的观察起来,并看到了令自己惊讶的事物,那软管所接出的,是源源不断的血,而这些血,毫无阻碍地输送进了一台外部雪白的六边拱形机器中。

  随即,叮铃一声,像是烤面包机弹出一样的声音触发后,张祈灵便切实,见到一个血包从机器的另一端开口处滑了出来。

  那陌生的女人,快速用大镊子夹起血包,又踮脚踩凳,将那不明来历的血包挂在了自己头顶的架子上,然后她的手便伸了过来,似乎是想要连接软管和自己胳膊上的滞留针。

  “你是谁。”张祈灵的本能,让他下意识摸向身后,却发现空空如也,他并没有触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等等,他为什么觉得自己的后面会背刀?

  清如的眉头,第一时间先是轻蹙,但又快速地舒展开来,她尽力让那冷冽的上半张脸,呈现一种违和的柔软,“我是医生,你现在失血过多,需要输血。”

  “他是谁。”张祈灵看向旁侧,可身子却借着虚弱的样子,轻轻一歪,令背对她的左手,成功捞向了中间无菌盘里的手术刀,他紧握,似乎只要对方产生一点加害自己的动作,自己便会划破她的喉咙。

  可清如却觉得,他的小动作有些好玩,她玩味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因为被伤害多次,哪怕被救治,却仍对人类没有丝毫期待的小狗,“他是衍卜寸,是救你的人。”

  张祈灵在听到这个名字后,有一瞬间的失神,但他却没从那空白的大脑中,搜寻到熟悉的片段,这种对什么都带有敌意的陌生感,让他将手术刀攥地更紧了起来,他正视着清如,可余光,却还在打量着那隆起程度,已远超于人类的家伙。

  那是怪物吗?

  不,不是,张祈灵在冒出这一点后,又快速否定了,那血是鲜红的,没有丝毫的黏腻,这个大小不会是禽类,更不会是牲畜,或许是那个机器调换了什么吗,将莫名而来的血,加工成了可输送给人类的血,或者,她单纯就是想要杀了自己?

  张祈灵与清如僵持着,而对方,已然发现了他的某种异状,于是,她为了安抚对方紧张的情绪,率先放下了的镊子,并将空无一物的手,悬于胸口前方,似乎是在说,我没有武器攻击你,我是真的想救你,你要相信我一样。

  还没等清如再开口说话,一阵嘤咛就响了起来,那软管里所流淌的血液,瞬间凝滞了,而张祈灵所盯着的病床上,躺在里面的那东西开始疯狂动着,直至被子瞬间滑落了下去……

  张祈灵睁大了眼,条件反射地拔出了自己的滞留针,使得血瞬间飙飞出去也来不及按。

  不,那东西,明明就是怪物!

  躺在病床上的是一块椭圆的巨石,但外表却很是圆滑,它呈现出了一种让人挪不开眼的猩红,可张祈灵能明显看到,那块不透光的石头里有别的东西,直至,一个属于人类的手掌啪的一下打出了响,像是要从里头往外推,妄图撑破那外层硬膜的桎梏。

  可它触到外壳的那一刻,巨石便会收缩的更加紧,甚至是从椭圆,逐渐变成了一个直径约两米的球体,而因为里头生物不断的挣扎,它差点就要滚落下床了,幸好是自己旁边的女人,立刻去扶了一把,才没让它如鸡蛋坠地般碎一地。

  “怎么这时候,他醒了你也有反应了?!”清如用力,顶住那已经变化成超大倍版的红玉珠,她嘴里全是对此时状况的分析,“难不成是血液融进去后,产生了连锁反应?他妈的,我就不应该铤而走险,将你还在进化中的血给他……”

  张祈灵听的云里雾里,于是直接从病床上翻了下去,这动作,没让伤口崩开,但是他感觉到了疼,他难受地捂住腹部,光脚踩着热乎的地板上前,紧接着,他步伐停住,眼神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个圆球。

  而在他靠近到一定程度时,一张脸,便从里头迫不及待的贴了上来,那是个少年,看起来不大,顶多十四五岁的样子,虽然浸在血水里,却仍有一双夺目,令人移不开眼的丹凤眼。

  张祈灵盯着他,却觉得旁边这个女人,口中所谓的什么进化,应该是退化才对,他清楚从这个男孩的脸上,看见了另一个在空白记忆里,突然出现的身影,是属于成年男性的。

  “衍卜寸…”张祈灵下意识念着,对方也对这个名字有了应答,将脸贴的更近了,并且,他还带着一种渴求自己继续说下去的眼神。

  不过,张祈灵并没有如对方的愿,他只是在少年期望的目光中,快速抽身,并握着那柄手术刀扫视着,因为其他人靠近而微微咧开,流露出令人不悦窥视感的门。

  “吴峫,是谁。”

  张祈灵敢保证,从他醒来,只有这个名字如魔咒一般,让自己忘不掉,直至他将这个名字脱口而出,才觉得心底里好了一些,但没有全好,说了还不到几秒钟,一种奇异的酸胀感便席卷着他,这让他差点没握住手里的手术刀。

  “这人失忆了?”朝旭在外面看了半天,终于是打开了门,他虽然这么问,可表情却对张祈灵没什么担心的样子,反而是看向清如所扶着的那颗浑圆的巨大珠子时,才微微有了点兴趣的苗头。

  清如的额头上泌了些汗,她死死抱住圆球,“来帮忙!”

  “不想帮,他还算人吗?我怕他突然破壳把我脑袋吃了。”朝旭插着兜,似乎没有向阳在身边,他才能毫无忌惮的,展示这种自私和劣根性。

  清如骂的很冲,“他还是他!只不过是他的身体,实在承受不住两个灵魂快速融合而已,这只是他的躯壳为了保证不会撑破,而返璞归真将身体重新淬炼的现象,况且,他吃人的原因你不是知道吗?那种情况下,他还能怎么做?”

  说完,她抽出一手扶住,另一只手则快速将被子给拿起来,堆了一个角,以此来保证这大珠子不会自己拱下来。

  朝旭好笑的看着她,“如果是我,我才不会做这种泯灭人性的事。”

  “正因为你不是他,所以你才做不到,你弟走了这么多年,你还不习惯吗?”清如知道,这些话必须挑破了说,才能让这个觉得全天下只有他最苦的朝旭,能够得到一些惩罚。

  朝旭的脸色快速阴沉了下去,但很快,他就又绽放了笑容,温暖的,还像是那个柔情似水的哥哥,“他没死,他一直在我身边。”

  “你已经骗自己这么久了,还不够吗?!”清如并不准备说下去了,她只是想控制住朝旭,让他明白真相,而不是,让他激发恶念杀了衍卜寸。

  张祈灵并不想参与他们的争吵,于是一直将自己当作是个背景板,他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走到门口了,可却看到,那门在咧开后,层层的红线绕在框上,并如蛛网一般,挡住了自己的所有视线。

  咯咯的笑,此时从背后的那个红玉珠里传了出来,并且,破壳的声音也响了起来,里头的小人冒了头,他还穿着一身松垮的衣服,灵动地跳跃下病床,使得在落地那一刻,有清脆的啪嗒声。

  可随后,衍卜寸身上所有外溢的血迹,又都被他尽数吸收掉,他干净白皙的手,扣住张祈灵的手腕,再扬起了一张天真的笑脸,却带着难察的狡黠,和狂热的占有欲望。

  “祈灵哥哥,吴峫很坏很坏,我们不要说他了好吗?小寸不喜欢他…我只想你陪陪我。”

  他的所有表现,分明表达的是,想利用自己无辜的外表,将张祈灵给留下来,他蛊惑般的笑眼,也似乎,很会编织那些无法辨明真假的谎言。

  他极端、他偏执、他的不可控中带有强烈到会将人溺死的爱。

  因为,他是小寸,如今占据身体主导位置的是他,所以,他作出行为,皆是从个人出发,他不在乎张祈灵是否能从自己这里得到吴峫是谁的答案,他只希望,这个人能够进入自己所编织的梦。

  ‘你怎么能确定,自己就是最强的那一个?’

  衍卜寸在苏醒过来的世界里,只能看到小寸操纵着自己的身体,拉住了比自己高出好大一截的张祈灵,正如当年,对方也是以这个角度,将自己拢在怀里的,他甚至能想起,当时张祈灵逐渐绷紧的苍白下颚。

  “不。”张祈灵的声音冷冷的,他甩开了对方,不顾一切的,想要用手术刀割开那些红线,却发现,这些东西骤然松垮,突然落了下去。

  而身后的男孩,则站在原地,连被张祈灵甩开的手,还悬在半空。

  小寸的笑容也僵硬住了,他歪头,不可置信于张祈灵的拒绝,他感觉脑袋里的衍卜寸正在利用这个空隙,拼命的将自己往回拉,拉进那深不见底的漆黑空洞里,让自己只能做一个,借由衍卜寸眼睛看见张祈灵的窥伺者。

  “衍卜寸…你就是最弱的,只能趁我不注意才能夺回控制权。”小寸讥讽道,将二人原本就不存在的体面,搞的更四分五裂起来。

  而掌握了自己身体的衍卜寸,尚还不适应身体的骤然缩小,他看了看自己又瘦削回去的指节与掌心,蓦然笑了,低贱而又偏偏挺起不屈的脊背,在心底里回应小寸的话,“是,我承认我是最弱的,但你该嫉妒的一点,应该是掌握这具身体的人,从始至终都是我。”

  说完,衍卜寸就不再与小寸叫板了,他的灵魂体一脚将小寸往那黑洞里踹过去,彻底融合了……他听不到对方的谩骂,但他知道,自己无法彻底拔除小寸,他抬头,仰视着张祈灵,却不是从对方身上窥探那截小寸遗留的残魂。

  他只以为,在经历劫后余生的痛苦后,张祈灵会懂的彼此间一样的不容于世,可对方,却是轻而易举的忘记一切,忘记了吴峫,又简单而随意的,也忘却了自己,这一刻,衍卜寸只有些难耐的自嘲。

  毕竟,他注定不会在张祈灵那里得到什么,

  关注、兴趣或者是怜悯,他甚至不敢奢求…爱。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收敛住了一切的不甘,将自己那颗承载不了任何失落的心,重新一点点拼好,并奔到了张祈灵的身侧,尽是成全。

  “阿祈,我以我的一切担保,我接下来所说的话,都是事实,你可以选择留下来听我说,也可以选择自己去探索,但我现在想告诉你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吴峫这个人,真的很好很好……”

  既然对方不记得,那自己便会教他再重新记住一遍,他所珍视之人的存在,他所追逐之事的执念,他所想要的全部,自己都会帮助他重新得到。

  张祈灵,

  配的起世间一切。

  听到衍卜寸言语里的诚挚,张祈灵便收敛起了那些瞧不见的隐刺,所问的语调,也因嘴里所在乎之人,而变得没那么锐利,“有多好。”

  衍卜寸重新挂上笑容,那神情里,唇角中,没有丝毫属于商人的算计,也没有小寸的极端占有欲,更没有他作为衍卜寸的自卑与溢爱,他将那份真相,以最真实,毫无保留的样子,郑重说了出来:

  “好到,你可以心甘情愿的为他去死。”

  张祈灵愣住,呼吸一滞。

  紧接着,衍卜寸又说,

  “因为,他够好,天真无邪,至纯至善,他是个刨除掉一切外界影响后,连我也真心佩服的人。”

  衍卜寸不会忘记,自己在被鄢啸南派遣跟踪他们时,所看到的吴峫,除了被控制以外,对方一直紧俏张祈灵的样子,那种情感不是假的,而且,他对吴峫褒奖这么高的原因,也确实是因为这个人的人格魅力。

  吴峫是一个能够毫不犹豫带着胖子和张启灵,深入陌生地带,还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傻子。

  如果,没有衍家的那些怪东西影响,衍卜寸觉得,吴峫应该会是雏鸟最仰赖的母亲,张祈灵所最信任的兄弟。

  而现在张祈灵听此,也深觉对方所说的吴峫,应当是自己会为之赴汤蹈火的人,因为,那些逐渐复苏的记忆片段正在告诉自己这一点。

  “我…要散了……救我…要新的珠子…祈灵哥哥……”

  那仍在身体里,未被完全拔根的小寸,已然锁不住他所封藏的张祈灵的记忆,那些美好与痛苦,在他的魂体中横冲直撞,那些记忆里的伤痕,也具象化体现着,这让他忍不住的求救。

  可他能感知到,自己被吸收走的力量,已经彻底融合给衍卜寸了,那强大的羽翼被迫折断,使得他的瘦削臂弯,连自己那小到一团的身躯都无法遮挡住,小寸是没有办法营救自己的,如果一直待在张祈灵这里,他只会经历无数次的养肥后再继续被吞吃。

  他知道,自己绝不想就这么沉睡下去,合了衍卜寸的愿,他必须制造一个让自己重新复苏的魔咒,必须……

  好扰人。

  张祈灵在听着小寸一阵闹后,最终只得出这三个字,他晃了晃头,但巨大的记忆还充斥在脑海里,这让他感觉不适极了,随即手中的力骤松,那手术刀也叮咣落了地。

  不过,他还是没能倒下去,因为,他清晰感觉到自己被一个小小的身影给抱紧了,对方的体温像一块冷玉,低的很吓人,就像,未被小寸侵占身体的自己般。

  同病相怜,

  但我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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