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立墙

大叔平日里在村里帮工盖房子做过这些活儿，只要稍稍一引导也就晓得了。

  其实他就是太过木讷敦厚老实，不晓得分辨，得时常有个人提醒着照顾着才能正常生活。

  脚手架搭好了，两个女人在底下帮忙递土基，垒得很快。

  院子里回荡着大婶爽朗的笑声，自个听不见觉得别人也听不见，所以说话声音很大，圆圆也大喊着回应她。

  家里又有了人气。

  正午时分，村子里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不远处的石头堆上嗑着瓜子聊天，看着这女子到底在家中倒腾个啥。

  猜测她消失了一天，肯定是求来方子了，楚盛和再不能出来捣乱了。但依旧没有哪个人敢跨进院子里一步。

  青壮年看一阵各自回家下地忙活了，老得不能做事和不想做事了的老头老太太们聚在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石头上看热闹、聊天。

  讨论着坐了热石头，谁的屁股上会长出尾巴来。聊着聊着翻那些陈年旧事，免不得说了那家的丑事，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

  哑巴大婶偶尔听到一耳朵，就给圆圆学说那些事儿，开心得不得了。站在上头干活的大叔勤劳得像头老牛，专心致志地干着活计，不喊他喝茶吃水就不晓得下来。

  圆圆看着墙已经砌了一半，想着晚饭的事情。

  慌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搬出稻谷来说要去碾米。

  大婶慌忙摆手阻止。

  比划着告诉她大米得驮到市集上卖，她家已经攒下钱来，不仅能供天星读书，再存个几年，还能给儿子盖新房子娶媳妇呢。

  “整整八百块呢！”

  她夸张地用一双手比划出数字。好像这一切已经在眼前了，她是如此的快乐。这可是她家的绝顶秘密哦，全给圆圆交底了。

  “婶儿，家里没吃的了。玉米得喂猪呢，过两天就去捉一头小猪来，家里的肉都给吃光了。等收了麦子、豆子再卖钱儿。”

  圆圆知道，大婶是怕她破费才阻止她，也是给她当成小娃娃，教她过日子呢。

  “那个背时夏侯贵，说了人都走了抬出去埋了就是，愣是要将人家的肉啊、粮食啊、钱啊，全给霍霍光，不让活人活。坏死了。”

  她有意压低声音骂着人，但还是很大声。

  圆圆指了指门外的当事人，大婶看了看哈哈大笑，她当然一点都不在乎他听到的。

  圆圆牵着驮了两口袋稻谷的骡子往河滩的磨坊走去，一出门，老头老太们就围上来，问用得是什么法子。

  “上磨坊去。”

  她不想理会他们，答非所问，惹得一群老人家纷纷侧目。

  磨坊位于大河弯道上方的滩涂上，算是村子里的集体财产，也没有人管理，谁要使用就自己清理好。

  磨面碾米一般是男人的活儿。

  圆圆倒是做惯了这活计，养父在她小的时候倒是很勤劳，后来爱上喝酒，人变懒了，无事生非，还特好面子。慢慢的，家中的事情就不大管了。什么活计都落到养母和她的身上。

  她十六七岁，就能赶牲口磨面，什么活计都做得来。村里人都夸她能干，母亲很是心疼她，却也无可奈何，她自己操劳了大半辈子，风湿病、胃病，好像那那都不舒服，只能将重担交给圆圆。

  碾完米出来，身上沾满了稻糠，浑身白白的，灰头土脸。

  她边拍打着身上的糠渣边赶着高大的骡子往外走。

  远远的看见河滩上走着三个人，是夏天浩和他爹，另外一个是村子里的媒人，大概今天就去下定礼了吧。

  她有意放慢脚步，上前拉住大青骡子，慢腾腾地走在河沿上，在碎石和细沙里倒腾着。

  夏天浩显然已经看见了她，他也故意放慢了脚步。站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等着她。

  “天浩哥，去赶集吗？”

  她心底坦荡地问他道，对于昨晚对他的态度还是有些歉疚。

  “找到主家了，开始装修房子，要招汉子了。”

  他嘴角的嘲讽压都压不住。

  圆圆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她不大懂得不到她的感受，但一起长大的两个人，她能知道些他的痛苦。

  “什么时候办事呀，也不知道该送你什么。”

  她不想激他，尽管自己无意，还是觉得对不住他。

  “圆圆，求你了，跟我走吧。那房子不住了，我们是大人了，没人管得了我们。”

  夏天浩一脸的孤傲和不屑消失了，他抓住圆圆的两个肩膀摇晃着对她说道。

  “你放开我，天浩哥，我害怕。你一直都是我的哥哥，我不走。我的妈妈在那里。”

  圆圆悲愤地说道，说出口，自己也才恍然大悟，自己一直不肯离开，是因为思念妈妈，害怕走出那道门，就再也没有母亲的影子了。

  “她死了  ，死了。喝了甲胺磷又投井死透了，现在只有我能保护你，陪伴你，你不明白吗？”

  他狂乱地摇晃着她的肩膀，在春光里咆哮着，河岸两旁盛开的野花、桃花，冒出头来的青草和圆圆一样不为所动。

  “你放开，连我家的门都不敢进，怎么陪我。”

  回过神来，圆圆生气了，毫不客气地回击道，一把再次用力地将他推开。

  夏天浩一个趔趄跌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怔怔地看着她扬长而去。

  “天浩哥，对不起。你好好过日子，我就那样了。”

  走了几步回身对他说道，自己是那样了自个也不知道。

  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失心疯也似的狂吼。

  也许他提前去女方家里下定礼，就是为了做个样子给她看的。

  可是对不起，就算家里没有这样的变故，她也没有那样的意愿啊。

  回到家里，屋外聚集的老人家和不上学的孩子们已经散场。墙已经将小木窗遮死了，再往上就看不见原来的模样了。

  卸下驮子，她又抓来了那只带小鸡的唯一母鸡放在篮子下罩起来，开始生火热水磨刀。

  这回大婶只是笑呵呵地看着她，不再阻止她了。

  哑巴大婶的心明镜也似的，不让圆圆做这些事儿，她心头不好过，这仅仅是彼此的成全罢了。

  圆圆翻出家中的所有存货，干蘑菇、干豆角，妈妈腌制的酸菜、豆豉、剁椒，菜园子里仅存的几根青菜蒜苗也全给拿回来了，做了一桌子。

  天星放学直接跑圆圆家来，看着桌子上的鸡肉、白米饭，两眼开始放光。

  “姐姐，姐姐，我们又过年了吗？”

  他兴奋地说着，圆圆给他夹了一个大鸡腿，看着瘦小的他眼睛有些湿润，说今后姐姐一定会让他天天吃过年的饭。

  婶子舍不得吃，大叔得不到大婶的允许也不敢将筷子伸到那锅鸡肉里去，天星只吃圆圆放到他碗里的。

  “吃，叔、婶子，我没钱给你们。这顿饭就是酬劳，你们不吃完就是看不起我。”

  圆圆边说边用勺子往两人的饭碗里盛肉。大婶又乐呵呵地吃起来了。

  圆圆将剩下的肉放在小花瓷盆里，让天星端回去明天吃，大婶也没有拒绝。

  大婶要留下来和她作伴，圆圆指了指那堵砌到屋顶的的墙，说不害怕了，明天就收拾一间屋子住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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