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定亲

　　大阳国嘉获帝八年六月十六，阵雨，北境后湾郡碧波城。碧波城是后湾郡首府，也是北境各国人进入大阳国的通商要道，城内各国商人云集很是热闹。

                  而碧波城苗府，此刻张灯结彩正在举办一场定亲宴。这场定亲宴的主角，男的是后湾郡海西府总兵卫戍平的第八子卫秉钺；女的则是卫夫人郭至柔娘家的外甥女、碧波城学政苗若桐的长女苗碧琳。一个是身长七尺潇洒倜傥的将门虎子，一个是书香世家温婉有礼的大家闺秀，这对神仙眷侣不论谁见了都要说一句天作之合！因为叔伯兄长都要留在海西府守边，所以能来碧波城参加这场宴会的人并不多，只有卫家的几个长辈和双方的父母。卫家的人昨天下午就从海西府出发，用马车拉着聘礼从升平门出，往南前往碧波城。

                  海西总兵卫戍平共有十五子，对于卫家来说，下聘礼娶媳妇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可对于整个海西府的边民来说，总兵府的公子们定婚、成亲，无疑是他们枯燥乏味的守边生活中最热闹的事情之一了，更何况那卫家八郎可是传说中水神娘娘见了都会被他倾倒的翩翩公子啊。北境缺水，海西人除了过年以外，每年最重要的一项活动就是二月十二水神节拜水神娘娘。水神庙里的庙祝会在每年大年初一贴出今年拜水神的十位候选人，前来水神庙的每个人都可以拿一颗海西府特产的酸枣子放在候选人前面，谁名字前面的酸枣子最多，今年水神节就由他来向水神娘娘上香。

                  世人皆爱美人，想必水神娘娘也是如此。海西人相信，这上香的人需得是全海西最英俊的男子，才能打动娘娘的芳心，使她今年多降雨水。接连四年得票最高的，都是卫秉钺的十三叔、总兵卫戍平的十三弟卫戍安。每次他上过香之后多则一月、少则一旬，确实是会下一场或大或小的雨。大家都猜测，定是水神娘娘见了他也被这美男子的容貌给融化了，才肯连着四年在春天下雨，卫戍安便得了一个绰号：化水星君。

                  而今年卫秉钺却取代了叔父，从十位候选人中脱颖而出去给水神娘娘上香。原因无他，实在是卫家八郎成年之后比化水星君的容貌还要出众。因此当卫家定亲的车队出城时，看着卫秉钺骑着高头大马、喜气洋洋的样子，也不知道有多少海西府的姑娘泪洒当场。

                  卫秉钺是庶子，他亲生母亲邓氏并不能来出席定亲宴，就没有出现在车队中，而他的妹妹卫泱泱因为八字克人也不被允许跟着同去。可卫泱泱却不想错过她八哥这一生中极其重要的时刻，就偷偷骑着马远远跟在车队后面，想去瞧瞧热闹。尽管邓氏不能来有点小小遗憾，但总兵夫人郭至柔没有嫡子，对他们兄弟十五人一视同仁，并无偏私和虐待，因此她在家里很受夫君的赞许和儿子们的尊敬。

                  郭至柔为这场定亲宴准备的聘礼比起卫秉钺七哥订婚时只多不少，而且他未来的岳家也是郭夫人娘家的亲妹妹和妹夫，因此卫秉钺对今天的场面十分满意。他肌肤雪白，平常就喜欢穿花花绿绿的衣服，今天大喜的日子他特意穿了一件粉色的飞肩宽袖长衫，胸口绣着两朵大红牡丹花，花团锦簇，正和他今日的心情一样。

                  大阳男尊女卑，有重大的宴会时女子是不能和男子坐在一起的。因此卫家族长、卫戍平、苗若桐和卫秉钺坐在饭堂正中的大桌子上吃饭，而郭至柔同自己妹妹-苗夫人郭至善、苗碧琳坐在偏西的小桌子上。海西府是战区，一切规矩从简，双方长辈约定今年腊月十八卫家便上门娶亲。

                  卫秉钺一边陪着长辈们饮酒，一边偷偷地回头去看苗碧琳，这与自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苗家大妮，半年后就是自己的娘子了。卫戍平见他呆着不动，忙吩咐他：“阿钺，愣着做什么？倒酒。”卫秉钺回过头，生怕父亲看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端起酒壶往苗若桐杯里倒酒，边倒边说：“姨父，今日定要喝好。”卫戍平骂他：“傻了？还叫姨父？”卫秉钺慌忙改口：“是是是，岳父大人。”

                  屋里的长辈看着他一脸窘态都笑了起来，他本就白净，再被卫戍平一斥责，面皮白里透红，和衣服的颜色极为相称，真是人比花娇。大家谈笑之间，天气突变忽然下起大雨来。后湾郡乃是大阳最北的郡，周围除了戈壁就是荒漠，降雨稀少，像这么大的雨更是难得一见，是大吉之兆。卫秉钺是卫家第八代子弟中的翘楚，十八岁便是蓝营副将、正六品游击。苗若桐本来就对这门亲事很满意，现在看到天降甘霖，更觉喜上加囍，看来这八郎是我们苗家天定的贵婿。

                  卫秉钺并没有心情吃饭，忍不住转头看着苗碧琳，生怕她也取笑自己。苗碧琳并没有和别人一样在笑他，而是冲他偷偷做了个动作要他少喝点。海西府有句俗语-蔲妮出嫁不刮就下，蔲的意思是脾气火爆，这句话连起来是说：厉害姑娘要出嫁，不是刮风就是下雨。若是在女孩出生、满月、定亲、出嫁当天有雨，则说明这个女孩是个厉害小妮，婚后能镇得住夫君、不会被婆家欺负。比如卫秉钺的妹妹卫泱泱出生那天，海西府天降五十年难遇的暴雨，她果然应了这句俗语，是整个海西最彪悍的女子。

                  卫秉钺看着门外的喜雨心想：碧琳温婉贤惠，才不会像我家妹子那样厉害。再说了，就算她真的像阿娘管爹爹那样来管我，那我也认了。倘若她心情不好要打我，我就乖乖站着让她打，她那点力气才能打多痛，只要她开心便好。想到这里他喜上眉梢地冲着苗碧琳点点头，开始美滋滋地憧憬自己的婚后生活该有多么幸福了：他在边关建功立业、小娘子在家里相夫教子，恩爱非常，做一对所有人都羡慕的贤伉俪。

                  雨渐渐转小，待宴会进行到一半时就停了。这时卫戍平的亲兵突然冲进饭堂，众人心里都咯噔了一下，今日是卫家八郎的大喜之日，若无军情，那亲兵是绝对不敢擅闯进来的。果然他进来之后开口就说：“大帅，墨营燃起狼烟了！”听了这话在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敌军突然来袭，卫家人对此见怪不怪，卫戍平对着苗若桐说着安抚的话：“今日咱们两家给孩子定亲，这敌军来犯是给咱们贺喜来了！”苗若桐虽是文官，但北境连年征战，他也知道燃起狼烟就是军情紧急之意。

                  卫家众人不慌不忙，都在收拾自己的兵器准备奔赴战场。刚刚卫戍平豪气干云的一番话丝毫没把敌军放在眼里，苗若桐本来还觉得女儿的喜事被打断实在有些遗憾，现在是半点遗憾也没有了，他就赶忙起身去送行：“姐夫，军情要紧咱们来日再叙！等你得胜归来我再摆酒为你庆祝！”卫戍平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好，且看今日我用一场大胜，作为我儿子、儿媳的定婚贺礼！”他喝完对苗若桐拱拱手：“告辞了！”

                  郭至善看到卫家人都开始往外走，尽管她是妇道人家也知道事情非同寻常。她本想姐姐留下等打完仗再回海西，但姐姐、姐夫感情极好，姐姐又是卫家的当家主母，凡是遇到大仗都是一定要坐镇总兵府和卫家共同进退的，她只得对着郭至柔反复叮嘱：“姐姐，保重！保重！”

                  到了苗府门口，卫戍平的亲兵又报：“大帅，暴捷军兵分三路攻击青营。”卫家军分为六个营，其中青营、橙营、绿营、蓝营、墨营五个副营负责拱卫海西府，分别由卫家五位营主执掌；而红色主营的大本营就在海西，主营营主就是总兵卫戍平本人。

                  卫戍平听罢对着卫秉钺下令：“老八你先送你阿娘回海西，我去青营救你七叔。”卫秉钺一边上马一边接令：“是。”郭至柔本已坐进了马车，听到夫君这样说就掀起轿帘：“怎么，你当我是吃素的？我不用老八送，你们都去，我自己能回！”

                  苗碧琳也站出来对着卫戍平说：“姨父别担心，我也会些功夫，我来送姨母回去。”郭至柔并不领情：“我自己儿子都不用，又怎会让没过门的媳妇送我？”        苗碧琳刚刚订了亲，今日不送不合规矩，她坚持已见：“这里离海西还有很远，我不送到海西，送出碧波城还是要的。”郭至善也跟着劝：“是，叫我女儿代我们夫妇送你一程，只送出城门外，这总行吧？”郭至柔这才点头同意，苗碧琳就叫人牵了马来与她的车子同行，而卫戍平、卫秉钺及卫家军部将已经先骑马出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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