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游船

　　一个多月后，卫泱泱虽然还未完全康复，但总算能走动了，不过卫秉钺还是不许她去军营，她就只能每天独自留在个个水榭里练功。

                  这天早上卫秉钺出门时告诉她，今晚要带她去山塘街看看，这个消息让她高兴了一整天，练功时也带着笑意。这姑苏和海西不同，还未到端午节温度已经很高，卫泱泱下午练功练了一个时辰，浑身都是汗渍。

                  傍晚时有个侍女走进院子来告诉她：“卫小姐，请您出门坐船。”  这一定是卫秉钺派人来接她的！卫泱泱很高兴：“好的，我去换了衣服就来。”  那侍女说：“卫小姐，船上也可更衣，您直接去就好了。”  等她出门下了小船上了大船，雾岚正在船上等她:“卫小姐，请先在一楼沐浴更衣，再去二楼喝些冰露，去去热气吧。”

                  这姑苏到处都是水，在船上也能沐浴，真是太棒了。在海西喝水都十分紧张，要是能把姑苏的水运到海西去就好了，卫泱泱边洗边想。待她沐浴完毕，雾岚居然送来了一套女装，卫泱泱问：“我的衣服呢？”  雾岚回：“您练功练了一天，衣服该洗了。换上清爽的衣服，人的心情也好些，不是吗？”  雾岚是申明煌派来服侍她的，十分伶俐，卫泱泱就没有反对。

                  等她更衣的时候，雾岚又说：“奴婢这里还带了梳头婢子和一些首饰，一会儿给卫小姐梳妆。”  那梳头婢子听罢走上前来，她的手十分巧，卫泱泱并不习惯戴太多的首饰，她就用金丝同头发编在一起，再在发辫的根部和梢部各簪上一朵小小的娟布做成的荷花。

                  梳妆完毕，卫泱泱独自一人走上二楼，今天的船行得很慢，可以让她静静地观赏岸边美景。这姑苏可真好看，到处都是花红柳绿的，不止是花，就连街上的姑娘也都是水灵灵的，如果爹爹、阿娘也能看见就好了。

                  卫泱泱走到二楼的房间，只见申明煌坐在正中央对着她说：“收拾好了？”  她呆了一呆，赶忙行礼：“我并不知道殿下也在这里，不是有心闯进来的，走错了，抱歉。”说完她便往外退去。

                  申明煌对她招招手：“回来，我是专程在这里等你的。”卫泱泱指了指自己。申明煌点点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桌子：“坐吧。”  待她落座，申明煌问她：“从未见过你穿女装，这身衣服你喜欢吗？”

                  卫泱泱看着自己身上，显然是很满意：“回殿下，这衣服很好看，上红下绿，像一颗大大的草莓，只是，只是叶子太大了些。”  她身上穿的只有肩膀处和胸口处是粉红色，腰身及裙子全是翠绿色，因此她说叶子太大了些。

                  申明煌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衣服叫“小荷才露尖尖角”，不叫草莓。”  卫泱泱虽然不拘小节，但毕竟是个女孩儿家，被人当面这样说难免害臊，更何况申明煌除了有五皇子的身份以外，也的确是个十分俊朗的年轻人。她只得小声解释，以便给自己找回些颜面：“小荷才露尖尖角，啊，外面的荷花确实是长这样子。我以前在海西从未见过，一时没想起来。”

                  申明煌指了指外面水塘里含苞待放的荷花：“再过几天荷花开满了水面，会更美的。”  他见卫泱泱小脸涨得通红，就岔开话题：“我找人送去的发梳、发簪你都没戴，是不喜欢那些样式？”卫泱泱急忙摇头：“不不不，殿下送的那些头饰都挺好看的，只是我平常很少戴，才不习惯。”  申明煌指着桌子上的蜜饯点心说：“先吃些东西吧，不过别多吃，一会儿到了山塘街，还有好多美食杂耍。”

                  卫泱泱听到他这么说，赶紧摇了摇头：“不，我不能和殿下去山塘街。”申明煌很奇怪：“为何？”  卫泱泱回：“我父帅不准我们接受人吃请的，我三哥还在碧波城当差时，有一次我父帅不知道怎么了，听到袁提督要为人说情请三哥吃饭。他就骑着马一路赶去碧波城，冲进我三哥家里，当着我嫂子、侄子的面，啪啪地给了三哥两个大耳光。吓得我嫂子只能和几个侄子跪在地上求我父帅停手，我三哥连吭也不敢吭。最后打完了才发现是个大乌龙，袁提督只是寻常找同僚吃饭，并不是要说情。”

                  卫泱泱说的三哥，是卫戍平的第三子卫秉戈，她的十五个兄长，其他全在海西做武将，只有这个卫秉戈是文官，一直在刑部任职。前年卫秉戈刚刚从后湾郡调任花都，在刑部做两湾司通判，申明煌见过对方几次。没想到平常不苟言笑、令贼人闻风丧胆的卫秉戈在老家时也被亲爹这么打过，他忍不住跟着卫泱泱一起笑了起来。

                  申明煌解释说：“你们卫家军是受到朝廷的调度过来姑苏剿匪的，你们的吃穿用度都归我管，这不算吃请，你不必担心。”  卫泱泱这才点点头，却还是有点疑惑：“我兄长今晚说要带我去山塘街的，他没来吗？”申明煌轻轻摇头：“他今晚来不了了。”  卫泱泱有些诧异：“为何？”  申明煌神秘一笑：“因为我找人将他困住了。”

                  *卫秉钺见天色渐黑正准备走，却见陵、浙总兵王成丹带着几个将官走进来围住了他：“卫将军，我弄了些女儿红和越州黄酒，给你们尝一尝。”  卫秉钺站起身来：“多谢王总兵，我还得赶回江王府陪小妹去山塘街，就不喝了。”  王成丹按住他：“怎么，好酒都留不住你？要是美人呢？”他说完，就有随从将十几个漂亮女子带进营帐来。

                  王成丹问卫秉钺：“姑苏城最好的女儿红和最美的美人，如何？妹子可以改日再陪，可这美人、美酒实在难得。”众将官也纷纷坐下，准备和他拼酒，卫秉钺抿嘴一笑：“王总兵，你懂我。”  王成丹心里觉得好笑：不是我懂你，而是那凤泉王懂你，他为了和你妹子亲近，可真是舍得下本啊。

                  卫秉钺当然不是傻子，他被拦在军营，那么谁去陪卫泱泱逛街不是一目了然吗？凤泉王虽然身份高贵，但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他要与佳人有约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只是他约谁不好，偏偏要去约我们家的小阎王，这大阳国的大家闺秀就算是死绝了，也还可以选小家碧玉，再不济还有平民出生的良家女，不管怎么排都排不到我们家小妮。大家都是男人，卫秉钺万花丛中过，又怎会不知道对方的心思，若非要拉拢我们卫家军，凤泉王吃饱了撑的要去讨好我妹子？

                  虽然卫秉钺心里讨厌卫泱泱，将她贬得一无是处，但无论如何那是自己妹子，万一被凤泉王始乱终弃可如何是好？他心里略一思索，对方如此处心积虑，必然不敢拿小妮开玩笑来得罪卫家，先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做打算。想到这里他便放下心来，开始同王成丹还有一众将官猜拳喝酒。

                  *申明煌问卫泱泱：“我总听卫将军叫卫小姐小石榴，可是卫家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儿吗，为何排行十六？”  卫泱泱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回殿下，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我有十五个哥哥，当然就是小十六。”

                  别人家中的兄弟姐妹排行，均不是按照全部人的出生年份，而是男女分开后再根据年龄来排，兄弟排兄弟的、姐妹排姐妹的。就连皇室中申明煌这一代，也是皇子六人、皇女四人这样排。卫泱泱是卫家唯一的女孩，她应该自己单独排行，按照常理要叫她卫家大妮才对，而不是卫家十六郎。可是卫家从未有过女儿，自然也就没有男女分开排行的惯例，家人就默认她是小十六。

                  卫家肯打破常规给孩子这样排行，说明她在卫戍平心里有着超乎寻常的地位，申明煌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怪不得呢，这唯一的女儿卫总兵应该很疼你喽？”  卫泱泱并不知道什么算疼惜：“回殿下，不是的，我从小在蓝营长大，一年只和父母见三四次面，也没有什么疼不疼的。”

                  申明煌追问：“卫总兵怎么舍得将你放在那里养大？”卫泱泱思考了一下，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对方实情，最后她还是开口答道：“因为我生下来的时候，有个道长说我会克家人，不能和亲人见面。我父帅又舍不得把我送给别人抚养，正在犹豫的时候，我十三叔那时才十多岁还未成亲，他说他不怕被克死，由他来养我。我父帅全当是把我过继给他做女儿，就同意了。”

                  申明煌更好奇了：“那道长是不是胡说的？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说法？”经常有人这么问她，卫泱泱就满不在乎地答：“我阿娘怀我的时候，那算命的说这男孩子“六亲缘薄、姻缘不畅”，只怕不是个省心的；心性坚韧、和家人都不亲近，将来定能飞黄腾达，可是生下来我却是个女孩。我们海西因为很少下雨，所以有个说法：若女孩子出生、满月或者嫁人时下雨，就说明她很凶，下得越大她就越凶。我出生的那天，族里的老人说那是五十年都没见过的大暴雨。”

                  申明煌想起来自己与她在碧波城初见时的大雨，心想：这说法倒是挺准的，她确实是个很凶的女孩子。  卫泱泱接着说：“我生下来就开始生病，瘦得像小猫一样，家里就又请了那道长来看。道长看到我是女孩大吃一惊，他说我之所以出生就带暴雨，是因为我是玉兔下凡，嫦娥仙子舍不得我，要我回月亮上陪她，因此我是养不活的。我父帅好不容易得个女儿，便求他想想办法，他找到自己的师父-怀庆府紫云观的绝言子道长。道长回信说，想我活只能把我送给别人，十八岁前不能有亲情、友情，也不能定亲，要不然就会克死对方；倘若对方的命格比我强，那我就会被克死。”

                  大阳女子多是十三岁到十七岁定亲，若十八岁定亲，也确实是太晚了些。申明煌问她：“这就是你一直没有定亲的原因？”  卫泱泱点点头：“嗯，我父帅也着急，又怕我还没过门就做小寡妇，就一直没给我定亲。而且我平常都呆在蓝营，外面也很少有人知道我们卫家有个女孩子，就一直没人上门提亲。”

                  没人上门提亲，也不能有感情，那她和腮波一帆应该就只是好朋友。申明煌想到这里放下心来，试探着问：“那十三叔和八哥对你好吗？”  卫泱泱答：“回殿下，他们对我很好，教我练武、骑马、射箭。不过我自己住在一个单独的帐篷里，离军营一里地。”

                  军营里都是男子，也怪不得她很少穿女装，行为举止都似男子，想必普通官家女子要学的三从四德、管理家宅她也是没学过的。申明煌心里有些小小的遗憾，卫家虽重要，但这样粗野的女子又怎配进入凤泉王府的大门呢？

                  他耐着性子又问：”那他们只教你功夫，有教过你读书吗？“卫泱泱点了点头：”有，虽然学得不多，但是我能看懂地图、会背三十六计，我还会写信。“她提到写信，申明煌就想起她用海斯文字给腮波一帆写的那封信，本来海斯文就不像大阳文字这样四四方方，她写得又难看，整张纸好像爬了一窝蚯蚓，那手烂字说是鬼画符都嫌冤枉了鬼。

                  申明煌又想到她和尹荪铎吵架时说的”树叶上有蜈蚣“，就这个文学功底和书法水平也敢说自己认识字，真是大言不惭。卫家虽然算不上大姓，但好歹也是海西府最大的家族，怎么会教出这么没规矩没文化的女子？可是为了拉拢卫戍平又不得不在这女子身上下功夫，申明煌越想越觉得自己命苦，简直比尹御史的命还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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