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两个小男孩

　　卫泱泱怕他们使诈，躲在碎石后面一动不动，静静等了半个时辰才露出头来四处查看。她年纪虽小，但也经历了好多次战斗，经验丰富。她见四周没有动静，又走出碎石熟练地查验周围每一寸土地，确定无人埋伏，这才放下心来。

                  她刚一松手怀里的婴儿便哭个不停，将她吓了一跳。卫泱泱自己并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不知道他为何会哭，想来应该是渴了、饿了。她拿出随身携带的肉干，却发现小孩子没有牙根本吃不了。她知道自己从小是喝粟米汁子长大的，这里却没有粟米、也没有锅能熬煮，这可难办。而且此地不宜久留，她得赶紧躲开才是。

                  此时正是中午烈日当空，她先将水袋中的水喂给孩子喝，婴儿嘴巴碰到水以为是乳汁，就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喝饱了才暂时不再哭闹。卫泱泱仔细想了想自己应该怎么做：不能前往青营求救，她没有马，万一路上再遇到敌军，她根本不可能带着孩子跑掉；就算不遇到敌军，她也会被活活晒死；若呆在原地，又怕那伙流兵去而复返。

                  卫泱泱看了看悬崖下面，有了主意，她用石子摆出旗语，使得卫家军的人一看就能明白她在附近。接着她沿着山路往悬崖下走去，心里默默数着数，每走一百步就用石子或者树枝做个标记。因山里到处是大石头，挡住了阳光，所以温度没有山外那么高，勉强可以行进。

                  卫泱泱不敢大口喝水，一旦水喝完了就很危险，实在渴得不行了才抿两口。双臂抱孩子抱得累了，她就把面巾扯下来，拿面巾将孩子裹在自己身上。她记得自己走了二十个一百步，来到山坡的中间。

                  这时候孩子又哭起来，刚刚她给小孩喂了水只能哄骗半刻，小孩肚子里饥饿又闹个不停。卫泱泱看到有颗树上结满了酸枣子，海西附近并不产其他水果，唯一产的就是这酸枣子。它不怕旱，只要有一点点水就能生根发芽，结出酸酸甜甜的果子来。

                  卫泱泱本想爬上树摘果子，可是怀里还裹着个小婴儿，又怕弄坏了他，只得作罢。她想起来自己腰上是带着马鞭的，连忙将马鞭摘下对着树枝挥去。她年纪虽小鞭子却打得很准，尽管力气小挥鞭不足以伤人，但正好够打下果子。她将地上的果子都捡起来，拿起一颗尝尝，还未成熟、味道很酸，想来小孩子并不喜欢吃酸的。

                  卫泱泱将自己携带的干粮袋拿出来，她是小孩子，所带的东西和大人不同，除了半块贴饼子用来在关键时刻保命外，其他的都是她喜欢吃的零食。

                  她拿出一颗芝麻丸子用力嚼碎，嘴巴里就充斥着芝麻的香味。她又将酸枣子放入嘴里，和丸子一起嚼成碎渣，再将那沫子吐出送到婴儿嘴里。她平日里就喜欢将这两样配着吃，她想小孩子应该也会喜欢吧。果然，婴儿吃到食物十分开心，大口大口地吮吸着。

                  到了下午，她遇到一对砍柴的夫妇，那两人看到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出现在这山里，十分惊讶。那“男孩子”穿着华丽，一看就非乡民，“他”随身带着男孩子惯用的玩具刀、箭，还有些吃的。

                  夫妇二人围拢过来，问“他”：“这是你弟弟？你家里的大人呢？”卫泱泱看他们两人只是打柴的，身边也未携带干粮，想必是住在附近的村民，就说：“这是我侄子，路上遇到流兵我嫂子死了，我在这里等我家人来找。”

                  那女人看到小婴儿一直哭，就问：“孩子是不是饿了？怎么哭个不停。”  卫泱泱摇摇头：“不知道，我刚刚明明给他吃过东西的。”那女人问：“你给他吃的什么？”卫泱泱说：“我把芝麻丸子和树上的酸枣子嚼碎喂给他的。”  那女人笑起来：“这么小的小孩是刚出月子吧？他不能吃别的东西，只能喝奶。”

                  卫泱泱从小不能喝牛乳，因此随身从不带乳酪，她就实话实说：“我没有带干酪子，无法喂他。”那女人说：“我家里女儿刚刚三个月，我有奶水，你把他给我我来喂他。”卫泱泱有点犹豫，可是看着小侄子哭得可怜，他才一个多月，连名字都还没起阿娘就死了，要是再不喂他吃奶，他若饿坏了，二哥岂不是更加伤心？

                  想到这里她就将手举高，把婴儿递给那女人。那女人先转过身去，撩起衣服给孩子喂奶，又掀开襁褓看了看说：“原来是把尿布尿湿了，怪不得吃饱了还一直哭。”还好那襁褓有两层，女人就将内里一层干净的给孩子换上，这才将孩子还给卫泱泱。

                  那女人刚刚喂奶的时候，卫泱泱手上一直蓄着内力，只要对方敢有任何小动作，她必然扑上去拼命。直到对方把孩子还了回来，她才放下戒心。

                  卫泱泱摘掉自己头上的金簪递给那女人，鞠了一躬说：“多谢大叔大婶，我父亲是在卫家军做事的，你们以后有任何需要，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拿着这簪子来海西府，随便交给哪个城楼的守门官都行。倘若你们不需要什么东西，也可以拿这簪子换一百两银子。”  那砍柴的夫妇收下簪子就离去了。

                  从小在蓝营学到的技能让卫泱泱明白，必须要换一个地方呆着，她确认那对夫妇离远后，马上抱着小侄子，跟着他们去的方向走了一百步才停下躲藏。过了一会儿她看到那对夫妇去而复返，两人走到她之前躲的地方，找了一圈发现附近无人，就开口说话。

                  那女人有点担心：“能行吗？“他”要是反抗怎么办？”  那男人说：“一个小孩、一个吃奶的小娃，如何反抗？”  卫泱泱听到他们说话，仍是捂着小侄子的嘴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女人又说：“看那“男孩子”穿得倒不像普通人家，咱们抢走了两个娃，万一“他”家人找来那可麻烦。”  那男人很不耐烦：“所以咱们得赶紧的，别被人发现了。要说也是怪你，怎么人家就能生儿子，你连着生三个女儿？”  那女人非常委屈：“是，都怪我，可我也为家里日夜操劳了。”

                  那男人举着那根金簪子反复摩梭：“你看看一根这个就值一百两，那小孩身上的玩具小刀还镶着宝石，肯定值不少钱。到时候咱们把“他”的衣服首饰都卖了，到城里买个大房子、做点小生意，再也不用在山里受苦。银子也有了，两个儿子也有了，多好啊。今晚咱们连夜就走，“他”家人就算找来又有何用？”

                  那夫妇二人本是好心帮忙，听到卫泱泱说“一百两”银子，那是他们一生都没听过的数字，人心难测，在巨额的财富面前就变了心思。而且他们家里只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看卫泱泱和小婴儿都是非常漂亮的“男孩子”，更是心痒难耐，想抢回家去收养，因此走到半路商量了一下又折返回来。

                  他们没想到那“小男孩”从小在军营长大，最擅长埋伏，他们只走开了一小会儿小孩便换了地方，还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卫泱泱看到那对夫妇在她先前呆的地方找了几圈都没找到，又听到他们贪恋她随身的财物，还想把小侄子也抢走，便动了杀机。

                  卫戍平曾经下过严令，不许杀普通人、割百姓的耳朵拿去冒领赏金，否则军法从事。可他二人实在可恨，本来可以到海西找卫家领点银子或者换点粮食，说不定还能得个好差事。这二人鼠目寸光，居然看对方是个孩子，想连人带钱一起抢。

                  就算杀了他们，回去爹爹也说不出什么来，卫泱泱心里拿定了主意。她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那男的有力气，手里还握着柴刀，必须先解决了他才行。她蹑手蹑脚将小侄子放在地上，然后换了位置偷偷搭起小弓，默默地等着。她对于埋伏这件事轻车熟路，因此很有耐心，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

                  过不多会儿，那夫妇找不到卫泱泱又原路折回，从她面前经过。她年纪尚小，仅练会“大仙女”而已，且她力气很轻，一箭并不足以致人死亡。因此十三叔卫戍安一直教她的都是射人的眼睛，只要对方眼睛受伤，突然之间吃痛看不清路，再杀就容易得多了。

                  终于被卫泱泱等到了机会，那男人和女人说话，回过头来的时候面部正对着她。她毫不犹豫地松开拉弓的右手，小箭就突然射出正中那人左眼。

                  男人“嗷”地一声惨叫，血从眼框内流出糊了满脸，女人吓得呆在原地。卫泱泱三下两下从石头后面跳出，趁着自己跃起的时候，手持宝刀一下子跳到男人面前，割破了他的脖子。她力气虽小下手却狠，直接出其不意去割那人动脉，那人挣扎了两下就倒下了，她还怕对方不死，挥刀又向对方身上砍去。

                  那女人看清来敌居然就是刚刚那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这才尖叫起来，原来“他”随身携带的的并非玩具刀箭，而是真的杀人利器！

                  卫泱泱举着带血的刀说：“不许喊。”然后她拿着刀一步步向女人走去。其实女人要是反击，并非打不过面前的这个小孩子，可她刚刚实在是吓呆了，竟然忘记了逃跑或者反抗。等卫泱泱走到她面前正准备杀她，小侄子又哭了起来。

                  卫泱泱想了想，对那女人说：“你要是把我侄子喂饱我就不杀你，你别想再打什么坏主意。”  那女人连忙点头：“是是是，我再不敢了。”  她赶忙循着哭声抱起小婴儿给他喂奶。卫泱泱则割了那男人的耳朵收了起来，还一脚将他手里的柴刀踢下山。

                  那女人看这小孩儿手脚麻利，杀人比杀鸡还容易，心里又怕又悔，心想：“实在不应该招惹这小阎王。”卫泱泱看女人乖乖给侄子喂了奶，也没什么异动，就给她吃些东西，并用马鞭将她的双手绑了起来。

                  戈壁滩上白天酷热，晚上却很冷，卫泱泱把那男人的衣服扒了下来给侄子裹着，然后将侄子缠在自己身上，爬上了酸枣树在树上睡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那女人在树下看她睡得正香，不敢发出声响，偷偷地溜走了。卫泱泱在军营长大，其实听到一点声音就会被惊醒。她看到那女人逃走，心想自己追又追不上，又不想浪费箭枝，就没去追赶。

                  卫家这边，六郎卫秉戬所在的青营离出事地点最近，他收到家丁传来的信息，马上派人给橙营的二郎卫秉镋送信，并立刻带兵进山去寻人。他们到了山上只找了一小会儿，就看到了卫泱泱留下的标记。他们一路跟着标记向山下寻，遇到山民就问上一问，可是谁都说没看到孩子。

                  突然，卫秉戬看到那妇人双手被卫泱泱的马鞭绑着，正惊慌失色地向前跑。他叫人拦住那妇人，问对方：“你有没有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有这么高。”他拿手比了比，那妇人摇摇头。卫秉戬拔出刀来架到那妇人脖子上说：“我再问一遍，你现在肯说了吗？”那妇人吓得战战兢兢：“我没有看到一个小女孩，我看到的是两个小男孩。”

                  卫秉戬心里一动：“两个小男孩？”  ，那妇人说：“是，一个就像你说的那么大，另一个只有一两个月大，一看就是刚出月子。”卫泱泱小时候整日穿着男装，也没打耳洞，简直和男孩子没什么两样。卫秉戬听到这里大喜：“好，你带我去找他们，我给你五十两银子。”

                  那妇人拼命摇头：“我不敢去，那大的男孩子杀了我男人，还要杀我，他，他就是个小阎王。”  卫戍平绰号卫阎王，他的女儿被人叫做“小阎王”，那倒也没有说错。

                  卫秉戬知道卫泱泱不会随便杀平民，定然是这夫妇二人惹怒了小妮，她才会动手的。他冷冷地说：“你带我去，我保证她不会杀你，我是她六哥，她肯听我的话，否则，”他说罢将刀向对方脖子里又压了压。

                  那妇人吓坏了，去找那男孩子可能还不会死，不去现在就非死不可。她点点头，连说：“我去我去。”  卫秉戬这才把刀收起来叫她带路。

                  卫泱泱躲在树上，听到山里到处有人在呼喊“大小姐”，知道是卫家军来寻她的，就下了树静静地等着。不多会就看到卫秉戬带人走了过来，她连忙抱着小侄子跑过去，大喊：“六哥！二嫂死了！”

                  卫秉戬听到她这么喊心里很难过，可此刻需先关心两个孩子好不好。他接过小侄子又看着卫泱泱，问她：“这一天一夜你呆在哪里？有没有受伤啊？”

                  卫泱泱似乎吓坏了，任凭他再怎么问都一声不吭，看到那妇人，她还拔起刀瞪着对方准备杀人。卫秉戬忙拦住她：“我答应了她不杀她的，大丈夫言而有信。”

                  卫泱泱鼓起腮帮子“哼”了一声，卫秉戬哄她说：“这样吧，她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咱们把她带回去当奴隶，这样可好？”  卫泱泱点点头，仍是不出声。

                  卫秉戬并不知道卫泱泱这一天一夜遭遇了什么，她不肯说自己也不敢多问，只得拉着她命人收队，一起出了山谷。等他们来到山外，卫秉镋才赶到和他们遇上。

                  卫泱泱看到二哥来了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连声叫着：“二哥，二哥，二嫂她捆着蛟龙跳下悬崖了，二嫂死了，二嫂死了！”卫秉镋忍着内心的悲痛搂着她：“好了好了，哥哥知道了，昨天暴捷军和我对阵时拿你二嫂威胁我，可他们又押不出你二嫂，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乖妹子别哭了，别哭了。”

                  卫泱泱这一夜又惊又怕，她自己尚且是个孩子，还带着个小婴儿，亲眼看到二嫂和流兵头子同归于尽，又遇到那砍柴夫妇贪得无厌想抢人，实在是吓坏了。她一路忍着，直到看到卫秉镋才忍不住哭出了声，已经算是很勇敢了。她抽抽噎噎颠三倒四地将事情讲了一遍，卫秉镋和卫秉戬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她懂事以来第一次大哭，当天夜里就病了，被送到道观里养了两个月才康复。而二哥卫秉镋痛失贤妻，情伤发作也大病了一场，几乎要了半条命去，卫泱泱这才知道卫家这种奇怪的病发作起来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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