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岁月静好

　　申明渊因为有伤且怕被人发现他的踪迹，所以并不能离开帐篷太远，也没办法去实地观摩卫家军演练，只能在帐篷外随便走走。他发现卫泱泱的生活非常简单，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功、骑马，她每天早晚各练习两个时辰的刀法和箭法，中午休息，下午给马刷毛、喂草料，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事好做。和花都的官家女子相比，她的生活显然是十分枯燥乏味的。

                  可是有时候她的生活又十分热闹，那是在花都完全看不到的大热闹。比如这一天，申明渊就听到帐篷外传来卫泱泱的尖叫声，在她惊慌失措的叫声中还夹杂着几声犬吠。

                  凌泉好奇地说：“哎呦，这位卫小姐天不怕地不怕，居然怕狗？”申明渊也觉得好笑，敢孤身一人单挑九个壮年男子的卫泱泱，会被狗撵得哇哇大叫？他决定出去看看热闹。

                  当他和凌泉走出去的时候，只看到天空飞着一只雄鹰正在追着卫泱泱，试图拿锋利的爪子去抓她。而她则牵着一条比她还大的黄狗，正连人带狗被鹰追得到处跑。在远处卫秉钺正慢悠悠地朝这边走来，大声问她：“下次练功还敢不敢偷懒了？”

                  卫泱泱并没有机会答卫秉钺的话，因为那鹰的爪子已经离她的后背近在咫尺了。在鹰爪将要抓住她的一瞬间，她俯身贴地一滚，这才狼狈地躲过攻击。那鹰有空中优势，大狗见它袭击主人，只能吠叫吓唬它、却并没有办法反击它。

                  卫秉钺见她不答话，吹了一声哨子，那鹰就从高到低又发起一次攻击。申明渊这才知道，那鹰并非野生而是卫秉钺养的。他从未见过卫泱泱脸上露出如此惊恐的神色，心内有些不忍，就劝卫秉钺：“卫将军，卫小姐不肯练功，你罚她加练就是了，她，”，

                  卫泱泱见申明渊肯为自己求情，急忙向他身侧跑来，那鹰穷追不舍，亮起利爪直向她后背抓去。卫泱泱吓得“啊”一声大叫，双足重重跳起，一头扑进申明渊怀里。

                  申明渊正在为她求情，却被她忽然之间温香软玉扑个满怀，话音戛然而止。他知道卫秉钺就在身旁，自己虽然不是主动的，但这样搂着人家妹子总是不妥，就伸手想将卫泱泱推开去。可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太害怕了，双臂紧紧搂着他死也不撒手。

                  而那鹰一击未中竟然又折返回来，重新发起攻击。它的一双利爪离申明渊如此之近，害得他也慌了神，一推之下两人竟然齐齐摔倒在地。鹰敏锐地抓住了这次机会，一刻也没有停留，向着地上的两人抓来。眼看着那鹰就在自己面前，申明渊和卫泱泱都吓坏了，躺在地上纠缠在一起、动弹不得。

                  卫秉钺怕伤了申明渊马上吹起哨子，卫泱泱右手不知道何时抓到了一把匕首，将手举高乱砍乱刺起来。那鹰一个不留神左翅膀被匕首浅浅戳了一下，它就被激怒了，完全不顾卫秉钺的召唤，又重新飞低冲着地上的二人发起了攻击。

                  申明渊眼睁睁看着鹰爪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马上就要刺进自己的眼睛里了，这时候他只听到鹰一声惨叫落在地上，双翅无力地扑腾起来。

                  卫泱泱看到鹰身上被一枝蓝羽箭射了个对穿，马上呼唤那大狗：“小河，上！”，那狗显然是被鹰欺负了很久，今天终于抓住了机会报仇，跑得比箭还要快，一口咬住了鹰的脖子，上下牙紧紧发力怎么都不肯松口。

                  刚刚还软瘫在申明渊怀里的卫泱泱，左手撑地立刻跳起又落地，匕首准确无误地插进了鹰的胸口。申明渊被凌泉扶起，看到了卫泱泱杀鹰的全过程，狠辣、干脆绝对是一流的杀手。他还看到卫秉钺手里拿着弓箭，正心疼地看着鹰断了气。

                  卫泱泱拔出匕首擦干净又收起来，那名叫“小河”的狗就大快朵颐开始啃鹰的尸体。卫泱泱站起身来，故意气卫秉钺：“哥哥，小江养了十多年了，你可真舍得，说杀就杀。不愧是我们蓝营的营主，果然有魄力。”

                  卫秉钺真是被她气个半死，这鹰名叫小江是他十岁时开始养的，只听他一个人的话，小妮从小敢调皮捣蛋，他就用小江吓唬她。因卫泱泱从小记事起小江就已经很凶猛了，她那时根本打不过鹰，所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生活在恐惧之中，只能被追着跑，从来不敢反抗，那条名叫小河的狗也是如此。

                  不过卫泱泱很聪明，知道这位陆官人是大官，卫秉钺定然不敢让他受伤。因此她刚刚故意扑进申明渊怀里，迫得卫秉钺情急之下自己弯弓射箭，将养了十多年的鹰射死，她还要故意气他。

                  卫秉钺眼睁睁看着小河的尖牙利齿将小江撕了个粉碎，又心疼又气愤，嘴上还要关心申明渊：“陆官人受惊了，请见谅。”  申明渊并不知道他兄妹二人的想法，只是摆摆手：“无妨，有惊无险而已。”

                  卫泱泱看着卫秉钺心里暴跳如雷，表面还要装作云淡风轻，差点笑出声来。她还嫌气卫秉钺气得不够，火上浇油说道：“哥哥，还好你够果断、箭术又好，陆官人才没有受伤。这要是换了是我啊，一定射不了那么准。”  卫秉钺被她气得差点昏死过去，咬牙切齿地说：“自然，我日日勤加练习没一刻偷懒，你要多学学我才是。”

                  小江被射杀，卫泱泱这一天的心情都极好，一直忍不住对着申明渊说说笑笑。晚上两个人坐在一起看星星，申明渊讲了一些在花都的趣事，更引得她咯咯咯咯笑个不停。他随口说：“可惜这里没风筝，不然沙漠里风这么大，倒是个放风筝的好地方。”卫泱泱来了兴致：“放风筝？你在花都时常常放风筝吗？”

                  申明渊反问：“你不常常放吗？”卫泱泱摇摇头：“我们这里是边城，怕有人暗中传递消息，是不可以随便放风筝上天的。我知道风筝长什么样子，我在碧波城时见人放过一次，不过我不会。”  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不会放风筝？申明渊这才知道，他在花都的美好生活全是前方的将士们辛苦守边换来的。他很认真地说：“若你以后有机会去花都，我教你放，我给你做一个会变形的大风筝。”

                  卫泱泱除非嫁去花都，否则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去的，因此申明渊的承诺她也是随便听听。不过她对花都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忍不住问了一堆奇奇怪怪的问题：“你在花都住得离皇宫近吗？你见过皇后娘娘吗？我听人说花都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是亮如白昼，是这样吗？”

                  申明渊耐着性子一一做了解答：“我住得离皇宫不远，至于皇后娘娘嘛，我进宫时见过她几次。花都的夜市热闹非凡，不管你夜里几点上街都是灯火通明。”他见卫泱泱满脸艳羡之色，就说：“等你来花都，我一定带你去夜市逛个够。”

                  卫家军五个副营，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要换防一次。七月十六这天他们又要拔营，卫泱泱找了几名军士来，手脚麻利地将帐篷拆掉装车。因申明渊特意叮嘱过卫秉钺不必对他特别照顾，以免别人有所怀疑，所以卫秉钺并没有另外派车子给他，他就和凌泉一起与卫泱泱挤在装帐篷的车子上。

                  他们趁着清晨太阳还不晒时出发，卫泱泱一边赶车一边唱歌：“海西的陈醋呦黑又酸，海西的枣糕呦红又甜，海西的姑娘呦水灵灵地美，海西的汉子割耳朵领赏钱。强盗强盗又来了，汉子快快拿起刀，保卫大阳震宵小，得胜归来喝花雕。”

                  申明渊越听越惊讶，原来她嗓门又亮又脆，唱歌如此好听，和那天扯着嗓子对着袁疏阔唱得完全不同，她竟然是故意的？这不是在折磨袁疏阔，这是在折磨我啊。

                  想到这里他又好气又好笑，对着卫泱泱说：“唱得不错，再来一首。”卫泱泱喝了一口酒润润嗓子，又将酒袋递给他。申明渊抬手拒绝：“我伤还没好，不能喝。”卫泱泱“扑哧”一笑：“这有什么，我上午被人砍伤下午就能喝一袋子。”

                  申明渊问她：“你们这里人都很能喝酒是不是？”  卫泱泱又豪饮了两大口才说话：“嗯，这里冬天太冷，不喝两口怎么度过漫漫寒冬？不止是酒，我们海西人还爱喝醋呢。”

                  他们换防的地方比之前更苦，而且靠近水魔危险性增加，卫秉钺就让卫泱泱将她的帐篷扎在最后面，能被全军挡住。这实际的军营和申明渊在书本上学到的完全不同，而这后湾一带的风土人情也和花都大相径庭，他想：“看来此次父皇安排我出来历练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一天正好是兵部来给海西府送军需的日子，因此这天晚上，申明渊的饭桌上除了一条咸鱼，还有一盘卤鸭掌和一只扒鸡，他就让凌泉喊卫泱泱进来与他一同进餐。

                  在驻防时能吃到热的饭菜是十分不容易的，卫泱泱很开心，拿着一只鸡爪边啃边说：“嘿嘿，我哥哥平常总说我写字就像鸡爪子爬。”  申明渊通过这几天的接触，知道她是在军营长大不拘小节，很对自己脾气。现在听对方这样说，他竟然一时兴起，拿起碟子里的一只鸡爪蘸上酒杯里的酒在桌子上写下了三个字：“卫泱泱。”

                  卫泱泱站起来跑到他那一边，左看右看，面上有点失落：“啊，原来我写得还不如鸡爪子？”  她想了想又回到自己座位，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我的笔不好，原来不是笔的问题。”

                  申明渊不信：“你写一个字来我看看。”提起写字卫泱泱就扭捏起来：“写得不好。”  申明渊鼓励她：“你写自己的名字试试。”卫泱泱从炉子旁抽出一根柴，怕他笑话自己，有点不知所措，那枯枝好像比她的以德宝刀还要沉重几分。

                  她有些紧张地在沙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申明渊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刚刚说“写得不好”绝非谦虚。这次他倒没有取笑她，而是指了指那个“卫”字说：“我们大阳的字讲究四四方方，要像房子一样，你看你这个“卫”字写得瘦长，上面又歪着，这房子不就要倒了吗？”

                  申明渊随手接过卫泱泱手里的柴，在沙地上也写下一个“卫”字：“你看，这不就方方的了？”卫泱泱看着两边的字发出疑惑的声音：“嗯？确实有点不同，为什么你写得就好看许多？”

                  申明渊从小顽劣，功课处处不如申明煌，被少傅气得三天两头去皇帝那里告状，他也没少挨嘉获帝的骂。今天是他平生第一次被一个不知他身份的少女真情实感地夸他写字好看，顿时信心大增：“我今天先教你这个“卫”字，你学了以后就照着练习，假以时日会写得好的。”说罢他将”卫“字的三个笔画拆解开来，一一做了演示。

                  第二天一早他走出帐篷，看到卫泱泱在被子旁坐着仍在那里练习写字。申明渊走过去问：“你不会在这里练了一夜吧？”卫泱泱头也没抬：“没有，半夜而已。”他又低头看着那地上的字，虽然还是歪歪的，但比她昨晚写得要方正了一些，显然她已经掌握了这字的要领。

                  申明渊给她讲了一遍如何能让字写正，又纠正了她几处错误，卫泱泱道谢之后继续写着。申明渊觉得奇怪，如果她这么勤快也不至于能把字写得这么差劲啊。他开口问：“你之前没有这样练过字？”卫泱泱这才抬起头来回他：“嗯，没人肯我，我不知道该从何练起，因此我只是认字却不怎么会写。”申明渊又问：“那卫将军也不教你？”

                  说到卫秉钺卫泱泱就来气：“他？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教我游水的？我们在姑苏时他一脚把我踹下海里，说这样就能学会。”  申明渊忍不住笑出声来：“什么？他这样教你？”  想来这卫秉钺拈花惹草时就有耐心，对待自己妹子就没什么耐心，有他这个教法，怪不得卫泱泱学写字能学成那个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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