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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三家分晋


  碧波城的善后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卫戍平派十郎卫秉箭押羑王爷为首的叛军头目去花都受审,保仓大军先行撤军返回,对阵亡将士的赏银也在分发。

                  等他们忙完一切回到海西府已经是九月初十,将士们最高兴的事情开始了:拿耳朵论战功换银子换地。卫泱泱并不是在册的士兵,因此没办法去领赏处直接领银子。她在卫家等了一整天终于等到八郎卫秉钺回来,高高兴兴地举起袋子:“这是我割的十五只耳朵要给我三百亩地。”卫秉钺没好气地看着她:“你只能领一千五百两银子,不能领地。”卫泱泱以为卫秉钺记错了,拼命摇着袋子:“凭什么?我这是十五只耳朵哎,不是五只一百亩地吗?”卫秉钺想了想又说:“不对,你割了羑王世子的耳朵,那个不算只有十四只。”

                  申明煦只被她割掉耳朵并没有死,这会儿已经被押去花都了。卫泱泱后悔不已,怎么当时只想着拿他做人质却没杀了他,可惜可惜错过了一百两。她鼓起腮帮子说:“好十四只就十四只,那也得给我两百亩地吧?”卫秉钺根本不愿与她多说:“上次爹爹让你拿五千两出来还给袁提督,我看你不舍得把到手的银票吐出来,我可是自己拿了五千两俸禄去人家家里登门道歉的。你这次十四只耳朵的赏银都给我还不够呢,你还想要地?再说了你迟早要嫁人,要地做什么?就算是换了地也还是要给我。”

                  上次确实是卫秉钺帮自己还的钱,现在卫泱泱说不过他。想到自己兴冲冲地割耳朵赏银却要被对方拿去,卫泱泱心里舍不得,她忽然想起自己的马被卫秉钺在阵前给杀了,马上抓到了把柄:“那还有我的喵呜呢?我养了两年多都是亲自给它洗澡喂草料的,那也不止五千两银子吧?你不给我地就赔我的喵呜!”

                  大战之后兄妹二人难得有空,就在花园里斗嘴。正好遇到申明渊走了进来,看到卫泱泱抓着卫秉钺不放手,就问:“咦,你们兄妹二人在干嘛呢?”卫泱泱气冲冲地说:“陆官人来评评理,两军阵前人人都听到了拿耳朵可以领银子领地,连半道投诚的叛军都领了,凭什么不给我领?我八哥不但不给我地还要贪了我的耳朵,对了,他还杀了我的马呢。”

                  卫秉钺低头看着她小声说:“你少恶人先告状啊。”他又抬头对着申明渊回话:“我不是不给她领,她要的是地不是银子,女孩子家的要地做什么?”申明渊笑笑说:“卫将军,既然阵前悬赏勇士,只要卫小姐符合要求也应该给她地吧?”卫泱泱立刻将他引为知己连声附和:“对对对,你看陆官人就很讲道理,有文化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申明渊在碧波城北城门喊话时卫泱泱正在西门攻城,因此她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而为了保护申明渊,在回到卫家之后大家还称呼他陆官人,如常待他。既然玉泉王开了口卫秉钺只得勉强同意:“是,那就给她一百亩地,其他折算成银子。”他又回头教训卫泱泱:“地可以给你但你不许闹了,等回头我再给你找几匹好马。”

                  处理完叛军解了海西府南面的危机,接下来就是动手收拾水魔了。卫家并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先坐山观虎斗,看着水魔攻打海斯。

                  申明渊还和之前一样住在卫家军蓝营,卫秉钺仍旧让卫泱泱给他做护卫。他发现卫泱泱自那日被他看了头发之后对他态度大变,每日只管在帐篷外面做守卫,不进来吃饭、也不与他多说话。

                  这天晚上他又走出帐篷,看到卫泱泱正在给一匹枣红马喂草料,那马是她年初从海斯回来时腮波一帆送给她的,她给起名叫“嗷呜”。申明渊想找个话题,就夸嗷呜:“这马好骏。”见卫泱泱仍不理他,他吞吞吐吐地说:“那天我不是故意的,我后来才,”“喂!”,卫泱泱大声喝住他:“你就是故意的,我都说了让你放手了。”申明渊自知理亏,对她的大吵大闹并不生气,还是陪着笑脸:“我当时真的不知道看女孩子头发就是要娶她。”

                  卫泱泱气得要命又没办法杀他,拼命在沙地上跺着脚:“住口住口,不许你再提起!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到处嚷嚷?要不是你是我们卫家的客人,我早就,我早就,”  她两个拳头攥紧,想说的话显然是“我早就打死你了”。

                  申明渊赶忙摆手:“我没有到处嚷嚷,这事我没告诉任何人,连凌泉都不知道。”卫泱泱这才放下拳头,威胁他说:“你没说出去正好,我告诉你,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害我嫁不出去,我就,”她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申明渊心里一寒,心想:“你本来也就嫁不出去啊,这与我看你头发有什么关系?”他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说出来,话锋一转:“要不这样吧,我向你赔罪,我接着教你写字好不好?”卫泱泱嘴上“哼”了一声,却还是坐下来等着他教。

                  申明渊见对方没那么生气了,就趁机问:“你名叫泱泱,那有表字没有?”卫泱泱仍是气鼓鼓的,勉强答了他的问题:“嗯,我的字是“胜男。“    女子的表字应该是嫁人前由师长给起,卫泱泱还未定亲自然没有表字,她一向争强好胜,见到几个年长的哥哥都有表字就硬要给自己叫“胜男”。

                  申明渊听罢“啊”了一声:“字应该和名是对应的,这“胜男”二字与”泱泱“可以说是毫无瓜葛,卫总兵怎么可能给你起这个字?再说了,卫总兵十五个儿子还嫌不够多?给你的字也要叫胜男?”

                  卫泱泱这才知道原来表字并不是想叫什么就叫什么,赶紧回问:“字和名必须有什么关系吗?“申明渊答:”这个自然,比如你喜欢的岳飞岳将军,他姓岳名飞字鹏举,大鹏展翅的鹏,大鹏当然是要飞起来的,这就和名对应。再比如朱熹朱夫子,他名是熹也就是明亮的意思,而他的字是元晦,晦是昏暗的意思,和名正好相反。表字要么和名意思相同、要么像朱夫子一样和名意思相反,可是胜男和泱泱意思截然不同,这个表字绝对不会是卫总兵给你起的。“

                  卫泱泱见他猜对了,只得承认:”是,这不是我父帅起的,是我自己起的,我又不知道字要和名有关系,我就要叫胜男。“申明渊忍不住笑起来:”胜男两个字是不错,可是和你的名字无关,那就不能算做表字。要不然我给你起一个?“

                  从来没有人肯这么详细地给她讲这些知识,卫泱泱马上就答应了:”好啊,你说我的表字应该是什么?“申明渊认真地想了想说:”泱泱就是宽广的河水,与水多有关那就应该叫做垂云。“卫泱泱马上否决:”我才不叫垂云,这一听就是个温柔小女孩的字,你看我像吗?“

                  哪有她这么说自己的,申明渊忍不住笑出了声。卫泱泱瞪着他:”笑什么,我是你债主,你还不快点想!“申明渊点点头:”是是是,我得给我债主想个又好听又有气势的表字。你上次说自己的名是大风泱泱的泱泱,大风泱泱是指大国气象、大国气象,哎有了!泱泱之中原、巍巍之华夏,你可以叫巍巍!泱泱是深水、巍巍是高山,这两个词是对应的,而且都能用来形容咱们大阳是个地大物博历史厚重的国家,给你用正好!“

                  他对自己想的这个表字很满意,忍不住拿起一根柴枝在地上写下巍字给对方看。卫泱泱看了一眼:“哇,这两个字是很好,可是有这么多笔画?我要学到什么时候?”申明渊将巍字写得更大些,并且讲了一遍笔画顺序,让她先知道这个字是怎么写的。

                  卫泱泱照着写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问他:“你为什么还不回花都?要一直住在我们这里。”申明渊答:“我父,哦,皇上要我继续留下处理完水魔国的事再回去。怎么,你不喜欢我住在这?”卫泱泱咬咬下唇:“没有,你是我哥哥的朋友,你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申明渊接着讨好她,找到了一个她喜欢的话题:“以前只听说卫家军厉害,却没想到这么厉害:四万人对阵六万人,非但丝毫没落下风居然还能反攻以弱胜强。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若我是卫总兵,面对这种前后夹击的情况应该怎么办,我想来想去都没想出个好办法。”

                  卫泱泱听到这里,放下手里的柴枝反问他:“以弱胜强,你觉得我们卫家军是弱的一方?”  申明渊不懂她为何这样发问:“嗯,人数不足、粮草不足,兵器也没人家的好,很明显卫家军处于下风啊。”卫泱泱很不服气:“我们的人数和武器是没他们的好,可是我们比他们路熟、比他们有经验、最重要的我们还很勇敢,这个你怎么不拿来比?”

                  申明渊知她读书不多,本来挑起这个话头只是想和她聊聊天,没曾想反倒被这个女孩子当场问住了。卫泱泱不等他想出答案来又追问:“你也去了战场,可看到我们双方交战时的差别?叛军拿着工部今年新送来的大炮,可是连装填弹药都不熟练,真是浪费了那么好的炮。在这沙漠里我们卫家军的威名谁人不知?我父帅的红色帅旗一竖在阵前叛军就吓得腿脚发软,我还看到有些人甚至被吓得连箭都放不到弦上,这如何能赢?你有没有听过兵败如山倒?什么以弱胜强,谁最后赢了谁才是强!”

                  卫泱泱本来只是想将卫家军的功绩炫耀一番,申明渊却注意到了她最后一句话:“谁最后赢了,谁才是强!”他将这句话反复念叨甚至还拍起手来:“有道理!有道理!哪来的什么以弱胜强,谁赢谁才是强!”他在花都都是由历任兵部尚书教习兵法,却从未在战场上实践过,没想到那些饱读兵书、文武双全的尚书们居然还没有一个女孩子讲得通透。自己只看到了双方兵力和武器的差距,却没将卫戍平先行与西堤、暴捷谈判、使计让卫泱泱送信、在将士面前带头饿肚子以稳定军心等诸多要素考虑在内。还有,卫家军阵法先进经验丰富,士兵配合默契毫不俱死,这也是他们能战胜叛军的关键。在这样的军队面前,毫无战斗经验的羑王爷指挥的叛军,即使拿着目前最好的武器仍然是一败涂地。

                  申明渊又想到,自己和申明堡、申明煌相比本来占着下风,他们俩是元后所生,而自己母亲是继后,自己又是诸皇子中年纪最小的,读书也读得不太好,父皇并不满意。可是就像卫泱泱说的,争太子之事还未尘埃落定,不到最后入主东宫谁能说自己胜券在握?像卫戍平那样将敌人的夹击打成对敌人的包抄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谁赢谁才是强!想通了这一点,申明渊觉得卫泱泱非但不是不学无术,简直是冰雪聪明,他心里马上将她引为知己,若卫泱泱是个男子,只怕他立刻就要和对方义结金兰了。

                  待他教完卫泱泱写完巍字回到帐篷,心内仍是兴奋不已难以入眠。迷迷糊糊之中他梦到自己又回到了战场上,看着身边血流成河、浮尸百万,而卫泱泱则穿着一身大红嫁衣披头散发浑身是血,腰上帮着一圈蛟龙快步跑向叛军,边跑边笑嘻嘻地对自己说:”陆官人再见,别忘了我叫卫泱泱,保家卫国的卫,大风泱泱的泱泱。“

                  这一夜申明渊做着各种噩梦,一会儿梦见自己在战场上被敌军围攻孤身陷入重围,一会儿梦见自己身边的士兵全是缺胳膊断腿,一直到凌泉唤他吃早餐他才从噩梦中惊醒。凌泉见他面色苍白满头大汗,生怕他又病了,便急忙冲出帐篷去找卫泱泱,看能否请军中的医士来看一看。

                  卫泱泱很快冲进帐篷里来,见了申明渊的样子就直接追问:“陆官人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梦到了打仗的事?”申明渊诧异她说得如此之准,反问:“你如何得知?”卫泱泱见怪不怪地说:“第一次上战场是这样的,人嘛,初次见到血流成河自然害怕,有的人就会反复做噩梦。”

                  申明渊见她说自己害怕有些不服:“那你呢?你第一次上战场也是这样?”卫泱泱摇了摇头:“好多人都是这样的,你已经算很勇敢了,有些人还会吓得尿裤子呢,不过我可没有。”申明渊面色恢复了些,逗她说:“你也是人,自然也会害怕。”卫泱泱赶紧申辩:“我不怕,因为我就是在军营里长大的,我记事起就会砍人啦。”

                  她见申明渊和凌泉脸上都露出不信的神色,就洋洋得意地说:“我三岁的时候,有一次有几个西堤国流兵找到了我的帐篷抓住了我,最可气的是他们还把我的小木马给砸坏了。正好那天我父帅来蓝营看我,要他们放下我便可离去,不然就杀掉他们。那几个流兵怕了,将我放在地上要我自己走到我父帅旁边,你们猜怎么样?”

                  一个三岁的小孩子被几个流兵抓到,当然是待宰羔羊凶险万分,听到这里申明渊主仆二人一起追问:“怎么样?”卫泱泱又说:“当时我父帅、我十三叔都在,我离他们只有五十步。他们已经搭好了弓弩,若是流兵不肯放人他们便要大开杀戒。我知道那些流兵不敢不放我,就在向前奔跑时返身扔出飞镖射瞎了一个人的左眼。等他们恼羞成怒来追杀我时,我父帅便下令军士将他们全部射杀了。”

                  她虽讲得轻描淡写,但细想想一个那么小的小孩子在面临敌军时还能够准确地扔出暗器,说明她确实是一点也不怕的。申明渊内心逐渐平静,对她说:“我只是做噩梦没有生病,无需叫医士来。不过我这大半个月深受其扰,夜里总是睡不好,你们平日里遇到这样的情况有没有什么办法?“

                  卫泱泱仔细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有,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在那里待上一夜应该就好了。“她说得如此肯定,申明渊半信半疑,什么地方待上一夜便能不再做噩梦?难不成她要带自己去找跳大神的神婆?

                  卫泱泱说干就干,半个时辰后就带着申明渊和凌泉出发,骑马骑了半晌来到太平山深处。三人下了马,卫泱泱带头走在前面,凌泉看着山坡上的建筑对申明渊说:”公子,这里是一个墓园?“申明渊也看到半山腰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两旁有几只石头制成的神兽,这是墓园外的神道!他正准备叫住卫泱泱问个究竟,哪想到对方走得飞快很快来到了墓园门口。

                  墓园值守的将官第一眼就看到了卫泱泱腰上戴着的压襟穗子,那穗子卫家军人人都有,用来记录每个人杀敌的数量。不过外姓军士和卫家子弟的打结方法略有不同,一看便知对方是否是卫家人。姓卫又戴着卫家穗子的女子,整个海西只有一人,那将官开口便客气地喊:”姑奶奶你怎么来了?“

                  卫泱泱也看到了他身上戴的穗子,知道他是橙营的卫家子弟。不过卫家子弟众多,她从小又不见亲戚,家里几乎人人都能认出她,她却认不得对方。虽然对方比自己年纪大得多,但刚刚却喊自己”姑奶奶“,那定是卫家第十代子弟了。想到这里卫泱泱开口说:”哦,今日是你值守啊?我要带两个人来墓园祭拜,就是他们俩。“

                  那将官看着她身后的两人,这两人并没有佩戴穗子,显然不是卫家人,便陪着笑脸回绝了卫泱泱:”姑奶奶,外人不能进咱们卫家墓园。“听到这里申明渊大惊,这个卫泱泱居然带自己来祭拜卫家祖先?他又听到卫泱泱对那将官说:”他们是咱家的客人住在总兵府的,父帅吩咐要好好招待他们。“

                  那将官知道,尽管卫泱泱古灵精怪鬼主意一个接一个,但她绝对不敢假传卫总兵的意思。既然那两人是总兵府的客人,自然是可以信赖的,那将官只得说:”好,两位客人可以进入祭拜,不过姑奶奶你,“卫泱泱马上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能进去祭祖,我将他们送进去在外面等着便好了。“

                  说罢卫泱泱便示意申明渊和凌泉跟上她一起走,申明渊问她:”卫小姐,你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卫泱泱答:”你不是夜里做噩梦嘛,我们海西人有个风俗,若是小孩子梦魇,大人便会带着他去卫公祠拜拜,拜完之后在祠里住一夜第二天就会好啦。卫公祠里供奉的就是我,我,“  她一向搞不清亲戚关系,掰开手指头开始数:”是我七代前的祖爷爷。既然这法子管用,那我直接带你来我祖爷爷的墓前拜拜不是更管用嘛?“

                  她说的”七代前的祖爷爷“便是海西府第一任总兵卫镇宵,海西人崇敬卫公就给他塑像立祠,求他保佑全城百姓。申明渊主仆二人听到她的话惊得目瞪口呆,谁能想到她会直接带人来自己家墓园治梦魇?更何况这法子是给小孩子用的,申明渊虽然年轻但也是个身型高大的少年人,怎能将这方法用在他身上?这还不如去跳大神。

                  卫泱泱见他两人愣在原地以为他们不信:“哎,这法子真的管用,我保证你明天就好了,要不是我是卫家人你们还来不了这里呢。”申明渊简直被她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堵了半天才开口:“七代前的祖爷爷是太祖父,你以后称呼太祖父就可以了。

                  卫泱泱拼命点头:”对对对是我太祖父,我八哥教过我的我忘记了,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申明渊更加无语:“参加过几次祭祖自然就记住了,难道你没参加过?”卫泱泱摇摇头:“没有,我是女孩儿又会克家人,我不能参加祭祖,这墓园里我没进去过,连城里的卫公祠也不许我进。”

                  在花都祭祖时女子也可以参加,不过和男子是分开的。申明渊听到卫泱泱这么说,又想起刚刚那将官不许她进入,顿觉自己无意间戳破了她的伤心事。而且她带自己来并非歹意,卫公又是受人景仰的大英雄,自己既然来到这里拜一拜也是应该的。

                  想到这申明渊就放松心情跟着她向前走去,三人走到神道尽头,卫泱泱指着墓园大门说:“那里就是大门,你们可以进去拜拜我太祖父,然后在这住上一夜,守墓的军士会给你们吃的和被褥。我在神道入口等你们,咱们明天一早便回蓝营。”

                  她一向风风火火,说罢不等申明渊答应便向外走,刚走出两步想起了什么,从腰间摘下一个小小的牛皮酒袋子塞给他:”哦,我十三叔埋在第七排第十三个位置,麻烦你走过去帮我给他敬一壶酒。“申明渊知道她从小是被十三叔卫戍安收养的,可是她却不能进入墓园给自己叔父扫墓,便一口应承道:”好,你放心,我会的。“

                  申明渊和凌泉在军士的带领下进入卫家墓园,凌泉小声问:”公子,您真的要去给卫公上香吗?“申明渊是皇子,当然不必向臣子祭拜,他想了想说:”咱们不用跪,不过向卫公上一柱香他还是受得起的。“说罢他们两人谢过军士,拿上香烛给卫镇宵的陵墓上香,又找到了卫戍安的墓,将那袋子酒全倒在他墓前。

                  没有卫泱泱的带路他们是回不到蓝营的,必须在这住上一夜,闲来无事两人就在墓园之中信步走走。前面出现了一个大殿,申明渊问守墓的军士:”请问这里是?“那军士也是卫家子弟,立马回答他:”这是我们卫家阵亡子弟的拜殿,里面有每个人的塑像,官人可以进入一观。“

                  两人谢过军士慢慢走进殿内,凌泉突然指着大殿中间最高的那尊塑像惊呼:”这人好眼熟,是,是,“  申明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赫然发现最中间那尊塑像是卫泱泱!不,不是,那塑像是一名男子,而且这里是阵亡子弟的拜殿,卫泱泱活生生地站在墓园外,怎么可能是她?主仆二人走进那尊塑像,看到它前面写的字是:一世平远伯卫公镇宵,原来他就是第一代海西总兵。

                  申明渊仔细回忆了一下,在泼岭古城那晚卫泱泱说她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她像她的曾祖父。她从未进入过卫公祠、也没来过自家墓园,当然不知道自己像谁,可能是家里人告诉她她记错了,她不像曾祖父而是像自己的太祖父。之前申明渊还有些不信,卫家代代皆男儿怎么会有个女儿?他甚至一度怀疑卫泱泱是不是卫戍平的养女。现在看着卫镇宵的塑像,想到卫泱泱那一双浓眉还有圆脸和她太祖父几乎一模一样,她当然是卫家的女儿!

                  申明渊和凌泉晚上住在墓园内,虽然只是守墓军士的简陋床铺,但他却结结实实睡了一个好觉。待他走出墓园时,卫泱泱冲过来问:”你们昨夜睡得好吗?“申明渊点点头:”睡得很好。“凌泉也答:”谢谢卫小姐,小的也睡得很好。“  卫泱泱拍拍手:”我就知道,来到这里任你们身上附着什么脏东西都能赶走,自然就睡得好。“申明渊挑眉问她:”你怎知道这法子管用?“卫泱泱一指墓园内:”当然啦,那些脏东西活着的时候都打不过我们卫家军,难道死了变成鬼还想兴风作浪?我太爷爷看见有脏东西敢来我们海西的地界,在地底下也会抽出刀来将它们砍成肉酱!他自会保佑我们的。“

                  申明渊笑着纠正她:“那是你太祖父、不是太爷爷,太爷爷指你的曾祖父。”卫泱泱疑惑地说:“我又记错了?七代祖爷爷是太祖父,那六代呢?五代呢?”  申明渊答:“第二代平远伯是你的烈祖父、第三代是你的天祖父、第四代是你的高祖父、第五代是你的曾祖父、第六代就是你祖父,也就是卫总兵的父亲,现在记住了吗?”

                  待他们骑马回到蓝营,卫家这边倒是陆陆续续得到了消息:七月中,腮波雪蝶杀寻祖辉,开始召集全国兵力对抗水魔大军,并向碧波城送去求救信,可是羑王爷自己忙着起兵,并没有去救援他。

                  水魔国虽然被托不经折腾了几年,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兵力占优、七战七捷,一路从白豹城打到海斯国都龟来城,并继续向止鹿城打来。止鹿城是腮波家封地黑豹城前面的最后一道防线,若止鹿城保不住,整个腮波家族、整个海斯国就只剩黑豹城一座城池了。九月初,腮波雪蝶召集全国兵力,准备在止鹿城外与水魔骑兵决战。

                  蓝营一路在后悄悄跟着水魔军,并将消息源源不断地送回海西。收到水魔已打到止鹿城外的汇报时,卫戍平也赶来了蓝营,申明渊问他:“卫总兵,军事上我不懂,这水魔军能拿下黑豹城吗?”卫戍平很肯定:“这次托不经必能取下黑豹城,海斯亡国只是迟早而已。”

                  申明渊又他:“若海斯亡国,对我大阳是利是弊?”卫戍平摇摇头:“水魔比海斯国力要强,若是让它吞并海斯,我们再打就没那么容易了;可海斯是小国,若是它胜,以后也翻不起大浪来。”申明渊有些明白了:“你是说,我们可以帮帮海斯,联合暴捷、西堤,夹击水魔?”

                  卫戍平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是,我们可以把消息放给西堤、暴捷两国,他们肯定愿意同我们一起夹攻水魔,不过这里有两个难点。”申明渊看着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卫戍平接着讲:“一.须得保证黑豹城能坚守最少半个月,若几天就被攻破,我们的偷袭就毫无意义。二.须得要说服腮波雪蝶和我们合作,但他是否会相信咱们?这一点末将并没有把握。”八郎卫秉钺忽然开口说:“父帅,咱们只需要保证海斯国和咱们合作,这个人不一定非腮波雪蝶不可。”

                  申明渊不解其意:“海斯国王已死,若是咱们不用这个摄政王,他们国内还有谁能做主?”卫戍平马上明白了卫秉钺的意思,并对申明渊解释说:“海斯国王无权,一直由将军把持朝政。腮波雪蝶是世袭镇国将军、手握兵权,倘若他被杀或者被俘,就该由他的儿子继续做镇国将军。他大儿子已死,现在只有一个小儿子,而且完全不懂军事,倘若咱们扶持他小儿子,那以后海斯对咱们大阳就再无威胁。”

                  申明渊又问:“那他小儿子肯和咱们合作吗?”卫戍平将他们之前做的种种准备讲了一遍:“他小儿子是个讲道理的人,可以派我女儿去说服他归顺大阳。咱们先等腮波家扛不住了再出手,解救他于水火之中,我想他肯乖乖听话。”三人又商议了细节,就由卫戍平拿着虎符,去说服西堤、暴捷共同出兵。

                  父子俩离开申明渊的营帐,卫戍平就将说服卫泱泱去黑豹城这事交到了卫秉钺身上,卫秉钺强烈反对:“那怎么可能,小妮如何肯去?我上次费尽心思才骗了她写信,这次只怕拿刀架着她她也不肯。”卫戍平并非要征询他的意见,只需要他去执行:“那是你的事,今天是你提的要帮海斯的,当然由你去说服她。”卫秉钺这才明白,这是他父亲在给他下套呢:“叫我去说服她,不如一刀杀了我。”卫戍平想了一想:“你不愿意去也行,那你去做另一件事。”卫秉钺点头如捣蒜:“好好好,爹爹只要不让我去做说客,让我干嘛都行。”卫戍平看着他:“那你去给她找个婆家。”

                  此刻卫秉钺心里只有一句话:姜还是老的辣!他满脸无奈:“那我劝她去黑豹城!”他摸摸自己的脸,想到上次在姑苏被卫泱泱挠得满脸血印子,这次又不知道要被她打成什么样,算了算了,那也比给她找婆家难度要小些。卫秉钺心下一横,向卫戍平行礼退出,去找卫泱泱。可不论他说什么,卫泱泱只是不肯:“哼,上次你打我我还没向爹爹告状呢,这次你还敢来?我才不去帮那老畜生呢。”卫秉钺陪着笑脸:“上次你不是都出过气了嘛。”卫泱泱气呼呼地说:“出过气了,不代表我原谅你了呀。”“哎,你。”卫秉钺本想骂回去,却怕被卫戍平听到又要骂他,终是不敢,只得继续晓之以理:“你不想看着那托不经死啊?”

                  卫泱泱故意气他:“想啊,可是要杀托不经你带兵去杀啊,真刀真枪地将他砍成肉酱,拿他的骨头回来炖汤。你叫我去做什么?我又不是王昭君。”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若是边关将士打不过人家,就得送王昭君去和亲;再打不过就要割地赔款,这乃是一个国家的奇耻大辱。听到她自比王昭君,卫秉钺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捏着卫泱泱的脸:“哎呦,王昭君可是大美人,你以为你也能使美人计啊?”卫泱泱马上抗议:“不许捏我包子!”

                  他二人一起长大,卫秉钺自然知道她喜欢什么,就开始利诱:“等我年底去花都述职时,给你带回来一车好吃的好不好?”卫泱泱“哼”了一声,并不言语。卫秉钺咬咬牙说:“再加一整车西域的葡萄酒。”卫泱泱还不说话。卫秉钺最后加码:“再加今年繁星楼吃十顿。”繁星楼是碧波城内最好的酒楼,卫泱泱常年生活在蓝营,一年也去不了碧波城十次,他这么说,当然就是允许她今年可以常常跑去玩之意。

                  听到这里,卫泱泱的表情开始有了变化,卫秉钺见她态度有所改变,又接着说:“还有你那小弩,我再送你一百支弩箭,这总可以了吧?”她那小弩是特制的,虽然小,但箭枝比大弩的还要难做,要找两名匠人专门为她赶制,每月也不过能做二十多支而已。

                  而且那箭头上的毒药是见血封喉的良品,由一种植物提炼而成。而海西并非那植物产地,卫秉钺每次都要花银子找人从西南一带运来,十分难得,因此卫泱泱非到紧急关头,也是舍不得用的。一百枝弩箭耗费巨大,够她用好久了,她这才点点头,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那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去。”卫秉钺无奈地想:我的面子?我的面子是拿几千两银子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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