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大热闹
卫秉钺来花都之后，只要有空就带卫泱泱到街上去玩。有他陪伴三嫂自然不会阻拦，可他十日之后就走了，卫泱泱又恢复到以往除了去王府就不能出门的日子。
二月十二是花朝节，满城的姑娘都要去花神庙里祈福。卫泱泱因克人从不被允许参加这种活动，她早已经习惯，就安安静静呆在桂园里练功。到了中午宋文如却来了，卫泱泱很奇怪，文如今天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花神庙才对啊，怎么会来桂园？
宋文如与她已十分熟悉，刚刚进入客堂就主动说了今日拜访的原因：“我前几日偷听到父母讲话，我母亲今天找了文庆侯府的二公子上门来与我相亲，就等着我从花神庙回去之后一起用餐，哼，我干脆就不回去。”
宋文如去完花神庙后原该回府与那二公子见面，她想来想去得找个地方拖延些时间，等那二公子走后再回家去。可是在饭点突然拜访别人是很不礼貌的，只有这桂园的主人从不在乎什么规矩，文如就直接来了。
卫泱泱听她说完前因后果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文如，你还要相亲啊？”宋文如平日里性格温婉，遇到大事时也是个有主意的：“按理说儿女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早就与父母说好，我的婚姻须得经过我同意。若是逼我，我就学那张小姐也出家去。”
卫泱泱对于花都各个豪门贵族家里的闲事几乎都是从文如那里听来的，对方刚刚说的这位“张小姐”却从未听她提起过。卫泱泱马上就问：“张小姐是谁啊？她干嘛出家啊？”
宋文如很惊讶：“你不知道先皇后姓张吗？张小姐就是先皇后和本代英国公的侄女，她当年要死要活想嫁给凤泉王，可是她父亲犯了事，她当然就失去了做王妃的资格，觉得没脸见人自请出家去了。”文如这样说自然是表示自己也想嫁给凤泉王，并且会和父母抗争到底的意思。
可是文如的这番话却让卫泱泱想起三年前卫家军在钱塘府的最后一晚，她与申明煌在钱塘府衙的花园里喝酒一事。当时申明煌曾经告诉她，王妃谢小姐并非自己所爱。卫泱泱当时还追问，他所爱之人做不成王妃该怎么办？她清清楚楚记得当时申明煌是这样回答的：“她被家里许配给别人了，后来她不肯嫁人，就自请出家带发修行去了。”
卫泱泱当时不懂花都城里的事，并未将这回答放在心上。今天听文如提起张小姐，前后串连起来不就可以说明申明煌所说的“心爱之人”是张小姐而非文如吗？
卫泱泱的紫珠手串也是申明煌在那一晚送的，原来他当时就已经动了心思，就等着以后拿这个做定情信物来骗取自己的信任。可他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和文如成为好朋友，会无意中知道文如也有一串手串，那他那晚的回答应该是发自内心的，他真正喜欢的人是张小姐！
卫泱泱想到此处思路更加清晰，男人若喜欢一个女人会想赶紧把她娶回家，比如老八就是这样的，他和苗姐姐订亲那天乐得嘴角都快飘到天上去了。可凤泉王妃谢氏已经薨逝三年多了，凤泉王还推三阻四不肯娶文如，文如的家世、才貌都是王妃的不二人选，他不肯娶不就是不喜欢吗？
想到此处卫泱泱突然问了一个奇奇怪怪的问题：“文如，我很少去庙里，不太懂那里的规矩，在庙里出家若想还俗是不是可以？” 她问得没头没脑将宋文如吓了一跳：“泱泱，怎么你想出家？”卫泱泱连忙摇头：“不是，我只是不懂就好奇问问。”
卫泱泱生活在蓝营，对于普通人的生活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就经常问些匪夷所思的问题。宋文如已经习惯她这么问，就很认真地回答：“是可以还俗的，不过每个庙里对于还俗的要求都不同。就比如说在少林寺，若想下山须得和师兄弟们过招，打赢他们才能出山门离去。”
听文如说到出家人可以还俗，卫泱泱心想：张小姐出家的庙里不管是何规矩，只要她将来想还俗，凤泉王是亲王当然都可以帮她做到，他心里真正想娶的人是张小姐！
想通了所有事情，卫泱泱就不敢再多言语了，生怕言多必失引起文如的怀疑。可她一向心无城府，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现在硬生生憋住不讲话倒真难为了她。
文如十分细心，看卫泱泱眉头紧锁反而安慰起她来：“你放心吧，我是我家最小的女儿，我的五位姐姐都嫁得很好，父母对我的婚事就没那么着急了，不会逼我太过，倒是你，” 提起卫泱泱的婚事文如开始开导她：“人这一辈子啊重要的机会只有一次，你可得抓住了，倘若错过，只怕将来肠子悔青也是无用。”
卫泱泱半天不言语，听她说到这里才迷茫地问：“什么机会？”文如旁观者清，从去年秋猎时就看出玉泉王对卫泱泱不一样，她每次来桂园，对方还会向她展示玉泉王送给自己的各种小礼物。
文如知道，玉泉王虽然顽劣但也是正一品亲王，平日里是有很多政事要处理的。在卫泱泱来之前也没见他对花都城的哪家小姐这么上心，天天陪吃陪喝陪玩。若说他懂得讨姑娘欢心，寻常男子常送给心上人的衣服、首饰、胭脂水粉倒很少见他送；可若说他不懂，那些造型各异的风筝、各地特产名酒、各种稀奇武器，再加上那辆又有趣又安全的螳螂车，处处都透着他的巧思。
玉泉王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礼物若是送给别的贵女，只怕人家会吓得花容失色，可偏偏他的送礼对象是这天底下最懂得欣赏他那些小心思的卫泱泱！依文如看来，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卫泱泱更合适做玉泉王妃了。
想到此处文如神秘兮兮地一笑：“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还有一句：佛渡有缘人。” 文如说得玄之又玄卫泱泱还是听不懂，对方又不肯给她多解释，她只得反问：“什么有缘人？我天天除了去玉泉王府又不能出门，哪里能碰到有缘人？”
文如听罢大笑：“玉泉王府那么大，说不定有缘人就在里面。”卫泱泱撇了撇嘴：“我进门之后有侍女陪着，不能乱走乱看，除了殿下、凌泉、练武场上的军士，我都没见过别的男子，哪有什么有缘人？对了，我倒是见过宋监丞一次，他那天来给殿下授课。哎呦，他身上的才气真是咕嘟嘟的往外冒，我想不注意都不行，连他的胡子都像沾满了墨水的狼毫笔。等他走后我偷偷看了他写的字，每个比划都是根根分明，和石碑上刻的一样。我根本就不相信，我还问殿下：这字真是手写出来的？不是印刷出来的？”
文如听到她这么说自己的父亲，捧腹大笑：“我父亲是延封二年开科取士的一甲第一名，科考时必须用阁体作答，想要考取进士，写得一手好阁体是最基本的。”卫泱泱听到一甲第一名就问：“那宋监丞就是那一年文章写得最好的人是不是？”
文如摇了摇头：“主考官会选取十名文章写得最好的举子报给皇上，陛下召这十人亲自再考一次，这叫做殿试。不过殿试就无需再写文章了，陛下会出些题目请他们现场作答，也就是策论。想要做第一名，不止文章要写得好、字要漂亮，还要博览群书思路清晰对答如流，花都雅音也要标准。还有一点也很重要，你猜是什么？”
卫泱泱摇了摇头：“还有什么要求？难不成要让举子们现场打一套拳，看看他们是不是文武全才？”文如听罢捂着肚子笑了半天：“你说的打拳那是考武科，这是文科取士，对官员不止是学问上有要求，仪态和容貌也有要求，毕竟官员们代表的都是朝廷的脸面，怎么可能录取些歪瓜裂枣的？要策论合陛下的意、长相也合陛下的眼缘，这样才行。”
卫泱泱恍然大悟：“怪不得宋监丞气质超然、字也写得好，他能让先帝爷认同，自然是各方面都很优秀了。”宋文如点点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做榜下捉婿？每次科举之后放榜，家中有待嫁女的人家都会派人在榜下拉拢中举的进士，好让自己的女儿能嫁给今科的优胜者，那可是全国考得最好的几人之一啊，前途无可限量。可是殿试的进士只有十人，待嫁女却众多，狼多肉少，因此每三年的放榜之日礼部衙门门口都是鸡飞狗跳，那战况比你们打四国还要热闹。”
卫泱泱听得十分投入，她从来没有见过此事，还有当场抓人回家做女婿这种奇景？她想到文如的母亲是济阴郡主，就问：“那济阴郡主当年是不是也去抓人了？宋监丞的名字在榜上第一排，按照这个抓总是没错的。”文如听对方问到自己父母的陈年旧事，她不敢编排母亲，只得实话实说：“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我外祖是荥阳王，他想嫁女肯定不用派人去捉婿啊。”
卫泱泱听罢心痒难耐，看来要多出门才能遇到有缘人，说不定还有机会把人抓回家！她就忙问：“最近花都有没有什么大热闹可看？你带我去见识见识，说不定我就能碰到有缘人啦。”文如马上接过她的话：“你说起这个，下个月倒是真的有个大热闹，不过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参加。”卫泱泱听罢马上来了兴致：“什么事？我下次再去玉泉王府时，求着殿下把咱们安排进去看还不成吗？”
文如并不赞成她的话：“让殿下安排可能也不妥当。听我大哥说暴捷国被卫总兵给打怕了，求着给咱们大阳做属国，他们的使团下个月初四就要进花都了，那暴捷的长公主也会来。我听说她是摄政女王，这女子做摄政王倒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稀罕事，我很想去看看她。不过他们来了以后会住在驿馆，然后进大阳宫面见皇上，咱们不是接待官员、也非皇宫女官，恐怕没机会去凑这热闹。”
宋文如很会说话，她称暴捷国之所以称臣纳贡是惧于卫家军和卫戍平的军威，几句话就说得卫泱泱骄傲不已，咯咯咯咯大笑起来：“原来你指的是这件事？那暴捷公主肯定不想让我去看她，她见到我气也气死，就算死了躺在棺材板里也会在里面翻来覆去烙大饼。”
宋文如十分疑惑对方为何会这样说：“泱泱，你见过那公主？和她有什么纠葛？”她知道暴捷和海西相邻，双方肯定激战过无数次，保不齐卫泱泱在战场上见过公主，说不定还和那公主打过。
听文如这样讲卫泱泱笑得更大声：“何止见过，那可是杀“夫”之仇！” 她笑完就将自己杀赫林的经过洋洋得意地讲了一遍。
宋文如只打过猎、从未杀过人，当她听到卫泱泱说自己将赫林的人头割下，拖在马尾巴后面拖了十几天，吓得胃里排山倒海差点吐了出来。不过她也知道是暴捷军突袭在先，最后卫泱泱反败为胜，暴捷人咎由自取而已。
宋文如腹内恶心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恢复平静，她终于又可以心平气和地讲话：“依照你说的，那公主的面首被杀，为何她还能忍气吞声做属国？这种心胸和胆魄，虽是敌人但也很值得人敬佩。说到这里我更好奇了，真想去看看她。”
文如问为何椒棋贝海肯称臣，对方给出了答案：“她男人被我杀死了，说不定是来咱们大阳找男人的，她打不过我们自然得乖乖做属国。”卫泱泱对于政事半点也不懂，她只是因为讨厌椒棋贝海随口胡说的，可她的玩笑之语文如却当了真。
宋文如和卫泱泱性子不同，遇事总是深思熟虑，她沉吟了一会儿才张口：“你说得不无道理，做属国只要派遣使团拿着国书就可以了，为何公主要亲自前来？说不定她真的是来和亲的！”
说到和亲宋文如又掰着手指头开始盘算，朝中还有多少未婚的王孙公子，谁可与公主婚配？她大哥宋文卓在礼部多年，她对于本朝礼法也十分熟悉。大阳开国一百一十八年来从未对外和亲过，倘若迎娶公主就能平定暴捷之乱，那不比用卫家军要划算得多吗？暴捷虽是小国，但对方是摄政王、长公主，身份尊贵非常，皇上若真的同意和亲，那最少要配个郡王出来，且公主应该是要做正妃而非侧妃。
宋文如翻来覆去将脑海里的名单想了一遍，忽然发现凤泉王和玉泉王目前都没有正妃，他俩是亲王，也有可能被配给公主！虽然申明煌迎娶公主的机会十分小，但只要一涉及到他的事宋文如就会慌乱，更何况他负责礼部，会去接待公主，两人是有机会见面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宋文如心里申明煌是天底下最优秀的男子，她甚至怀疑公主只要一见到凤泉王就会喜欢上他！倘若公主向皇上开口，那皇上未必不同意，毕竟凤泉王妃的位置空虚已久。而凤泉王若和暴捷公主联姻，两国结为秦晋之好从此边境平安，真是利大于弊！
对于皇帝来说，儿子的幸福和国家的稳定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到了那个时候，宋文如别说是花都才女，就算她是天下第一才女也无力回天了。
想到这里文如内心越来越乱，二月底仍是春寒料峭，她额头上居然冒出汗来。卫泱泱见她神情巨变，赶紧问她是出了什么事了？
宋文如被卫泱泱唤了四五声才回过神来，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汗，有点失态地说：“我必须要去见见那公主，可她进花都之后禁卫军就会封锁驿馆，我就没机会混进去了，我该怎么办？”
卫泱泱并不知道对方内心所想，见她神思恍惚，自己做为好朋友应该帮帮她。卫泱泱开始想起办法来：“你说使团进入花都之后就没机会了，那咱们可以在他们进花都之前去见她呀。他们从海西方向来，这路我熟，必须要先经过巩县才能到花都的，咱们直接去巩县不就行了？那里的守卫一定没有花都的森严。”
宋文如彷佛看到了一丝希望：“你确定吗？巩县有机会？”卫泱泱笑了起来：“文如你傻啦？你忘了巩县负责防卫的将官是谁？”宋文如见到一切她假想中有可能嫁给申明煌的人都会慌了手脚，现在听到卫泱泱这么说，她才知道自己今日实在是太不稳重了，怎么就没想到防卫巩县的将官正是卫家六郎、卫泱泱的六哥卫秉戬！
文如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先想想去巩县是否可行：“咱们要出花都，家里是否会允许？”卫泱泱满不在乎地说：“我就说我想我六哥了，要去巩县看看他，我三嫂不会不同意的。你就告诉家里你是来我这里玩，你将马车停在桂园，我骑着嗷呜带你去。巩县离这里不远，使团若三月初四进花都，那么他们三月初三定在巩县。咱们上午去晚上就能回来，不在外面过夜，你家人应该发现不了吧？不过你得回家确认一下，他们是不是三月初四到花都，免得咱们两个白跑一趟。”
卫泱泱说的这主意听起来没有什么破绽，宋文如忙站了起来：“好，这事交给我，我确定好了日子就通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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