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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劳资哪记得清楚


再过几日就是霜降,年年的这几天,到处都是雨涟涟的,苍穹上不见了那火球的身影,取之一片乌云密布,天气阴沉沉的,时不时下点小雨,淋淋沥沥,飒爽清风。

  苏陌玉站在廊下吹着追月笛,檐上落雨凝结成珠,坠落,沁入地上的青苔里。身上穿着前几日楚绯澜为他选的一身素茜红束腰交襟裳尾坠地流云衫,鲜红得十分耀眼,削瘦的身躯配上腰带的尺寸更显得苏陌玉身材玲珑娇小,站在廊下的他眉目如画、面如冠玉,墨丝垂至腰间,一个精巧的云纹留珠别冠将前面的头发绑在耳后,手上的白玉笛在唇边悠扬婉转,一派谪仙凤姿,风华绝代。眼前淋漓的雨色朦胧,廊下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青瓦红墙映衬,宫灯流苏摇曳,这样的画面,太过绝艳,让人觉得仿佛是一场水月镜花,不甚真实。

  一曲既罢,等苏陌玉转身回了寝殿之后,宫人们才从痴醉之中回过神来。

  寝殿里,温池正为他细心擦拭着那把溯岁剑。苏陌玉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

  “还擦什么?擦得再锋利我也用不着了。”

  温池手上一顿,复又笑道:“那是因为公子如今安全,自然用不着刀剑护身。”

  苏陌玉知道温池是在宽慰他,也不再往下多言。原本他尝试过重新练武,便做从头再来也未尝不可,结果不过舞了不到半刻的剑,他就感觉全身疼痛,经脉像要断裂般。传来医丞一看,才道他已经被那剧毒彻底伤着了经脉,练武习武是万万不可能了,若再动刀动剑,恐怕身体会出事。

  他消沉了好几日,终是放弃了重新习武的念头,温时为防他睹物伤情,便将溯岁收了起来。可他却想时时刻刻看得见,即使不能再挥剑,他也想能以此剑激励自己,于是又放在了床边的物架上。

  昨日二哥传来消息,说派了五万精兵夜袭玉瑶王城,兵分三路,声东击西,终于将太傅与一众旧臣救了出来,并重伤了薛蛮。只是他自己也损失惨重,身负重伤,连从小到大的佩剑惊羽剑都折成了两截。苏陌玉便在想,若不然便将自己的溯岁赠与兄长,溯岁剑是几百年前天下闻名的铸剑师曾蛩所铸的名剑,几百年来溯岁的历任主人皆是不凡,颇负盛名。溯岁剑身轻薄而锋利,削铁如泥,在他一个废人手上也是可惜,若能以此襄助兄长杀敌勇猛,也是一件好事。

  只是他怕若有一日楚绯澜发现自己的剑不见了,会起疑心,看来,赠剑一事,还得光明正大的让楚绯澜知道才是。

  思及此,苏陌玉道:“温池,你放着吧。待会儿我亲自擦。你去跟小厨房的人说好,就说我又要做稚鸡汤,让他们准备好。”

  温池道:“公子又要给陛下做汤啊?这下着雨,您身子又虚,就别跑那么远了吧?”

  苏陌玉淡淡的道:“我不去,他会来的。”

  温池道了声“是”,便退下了。

  待到暮色苍茫之时,楚绯澜果然来了。

  舒眉急忙布膳,桌上的佳肴美馔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烩鸽子蛋、什锦豆腐、糟熘鱼片儿、桂花翅子、脂油雪花儿菜、清蒸江瑶柱、拔丝山药、素炝春不老,还有熟地当归稚鸡汤。

  楚绯澜看着那桌上满满的一碗稚鸡汤,觉得胃里有些抽搐。

  “陌玉,以后就别做这汤了,别累着。”

  苏陌玉故意皱眉,脸上带着失落,“莫非陛下是厌烦了?”

  楚绯澜一听连忙解释道:“不不不,陛下是怕你累着,你要实在有心意,让宫人们熬也是一样的,不必这么辛苦。”

  说罢又补了一句:“只要是你做的,寡人都喜欢。”

  苏陌玉也不知是羞了,还是开心了,还是嘲笑着楚绯澜被自己玩的团团转,总之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笑意,让人捉摸不透。

  “今日这个,确实是让宫人们做的,还望陛下莫怪。”

  楚绯澜心中半是失落半是侥幸,端起那碗汤慢慢的喝了起来。

  果然没了那奇怪的苦味。

  苏陌玉悄悄的窥探着楚绯澜的神情,似乎心情还不错,摒退了众人之后,苏陌玉又为楚绯澜夹了个桂花翅子放入他碗里。原本宫规里有明示,任何人侍膳都不许向陛下劝菜的,更别说为他夹菜入碗里,但楚绯澜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规矩,他便也不必担心什么了。

  楚绯澜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甜蜜,虽然脸上的神情和以往的面无表情别无二致,但苏陌玉这么久以来还是看出了些门道。

  如果楚绯澜的眉毛微皱,嘴角往下,眼里没有任何波动就表示他心情不好;如果他脸上眉毛不皱,眼睛比平时大,瞳孔比平时圆,薄唇紧抿,脸色阴沉,目光似豺狼饿虎般凶狠,就说明他在发怒,是最可怕的时候;如果他眉头舒展,眼角比平时狭长些,嘴唇轻抿,嘴角隐隐上扬一点点弧度,如黑潭般的眼睛里一片柔和,甚至脸上的喜意露出那么一些来,就像现在这样,就表示他心情很好,很开心。

  他还发现,楚绯澜生气时很喜欢右手握成拳,用拇指扳得食指和中指咯咯作响。

  看人脸色也是要有学问的,人心这个东西最难揣摩,却也有迹可循,只有拿捏好了一个人的心,才能和他“愉快”的相处。

  其实说白了就是苏陌玉不敢惹他生气而已。

  “这桂花翅子陌玉觉得很好吃,陛下尝尝。”

  楚绯澜优雅的放下还剩小半碗的稚鸡汤,将碗里的翅子夹起来送入口中慢慢品尝起来。

  “确实不错。卤汁很入味,口味醇香,肉质松软。”

  估摸着把这位陛下讨好了,苏陌玉才开口:“陛下,陌玉,有一事相求。”

  楚绯澜微微一愣,随即面色恢复如常。

  “何事,你说就是,用什么‘求’字?”

  苏陌玉道:“陛下能否……帮忙将我的佩剑送到我兄长手上?”

  楚绯澜放下筷子,看了他一会儿,眼里流露出几分怜惜来。

  “寡人知道,你没了武功,又不可再动剑,心里很不好受。那剑留着也是枉然,还徒增伤感。你想把他送给你王兄,寡人也能理解,那明日,寡人就派人将你的剑拿去送到玉瑶祈和城。”

  苏陌玉笑了笑,发自内心的高兴,却又瘪着小嘴尽量不让笑意扩大,又给楚绯澜夹了个鸽子蛋。楚绯澜看着苏陌玉如今再不像以前那样躲着自己、恨着自己,反而愿意对他好,时不时的露出这样发自内心的浅笑,心里就庆幸不已,柔软万分。

  但愿他们能一直这样下去。

  “半个月后,是寡人的生辰,你可准备好什么礼物了?”

  楚绯澜随口一句,苏陌玉的心就颤了颤。他哪能记得楚绯澜的生辰?哪还会准备礼物?不过,他又不能直接说他不记得。

  楚绯澜看着苏陌玉脸上微妙的变化,眼神暗了暗,语气有些闷沉:“你没准备吗?还是你根本就不记得了?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日就是寡人的生辰啊。”

  苏陌玉腹诽:对于劳资来说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劳资哪记那么清楚!

  当然,他面上自然不会显出半点端倪,脸上一瞬间堆满了羞怯的笑容,道:“不是还有半个月吗?陌玉本想着前三五天再准备的。陛下放心,礼物一定会让陛下满意的。”

  楚绯澜眼里又慢慢升起柔情,嘴角噙着笑,光洁白皙的脸庞上泛着淡淡的红晕,目光如炬的凤眸里温柔含情,那张如雕刻般五官分明且俊美精致的脸上多了柔情,少了冷冽与威严,就变得摄人心魂。

  苏陌玉像是被黄蜂蛰了一下似的,连忙低下头来专心用膳。

  而楚绯澜心里却盘算着,生辰那一天该怎样得到自己让“满意的礼物”。

  而在苏陌玉满心扑在玉瑶国的时候,天下人的眼睛也都停留在了玉瑶国。

  自楚绯澜下令不许干预玉瑶内政之后,各国派出去支持威尚辰或者苏陌颜的军队都回来了,各自不再为玉瑶任何一方提供任何帮助。

  如今玉瑶国已经分裂成了两半,一半以历代王城为政权中心,一半以祈和城为政权中心,以玉瑶国的枫木江为界线,枫木江以北是苏陌颜的地盘,以南是威尚辰的地盘。两方势力按土地上来说苏陌颜略胜一筹,玉瑶十分之六的土地都被苏陌颜控制住了;按兵力来说,却还是威尚辰的兵力更多一些。苏陌颜已经折损了不少人马,即使加上后来投靠他的兵马也才堪堪恢复了以前的那二十万,而威尚辰则拥兵五十万,力量如此悬殊,如何能轻敌。

  但虽然楚绯澜明令不许干预,却总不能让各国断了和玉瑶国的所有来往啊,比如行商,各国互相通商那是无法阻断的。

  于是各国就从行商处分明了阵营:站在威尚辰这边的,便下令国中商贾不得再与枫木江以北的商人合作,甚至不得再去那里买卖;支持苏陌颜的,亦是如此。

  自陛下下令后,不少人嗅出了些别样,想想帝宫里那独得恩宠的墨玉侍君,不管他究竟是不是昔日的三王子,是玉瑶人总不会错;再想想威尚辰继位来陛下对待他和对待苏陌颜的态度。两相对比,加之以局势权衡,又有一些国家站在了苏陌颜这一边来。

  三大属国之中,千胜与故夏皆已站在了苏氏这一边,只有叠渺国还站在威尚辰这一边。然而天下每十国中只有三国站在苏陌颜这一边,四国站在威尚辰这一边,还有三国则保持中立,苏氏还是势弱。

  故而苏氏的王朝上,商贸不济,在各国寸步难行。千胜国离玉瑶国远,又要穿过叠渺国,而故夏国呢,又是枫木江以南的方位,每次行商途中若是被发现了身份,轻则失财失物、半途而归,重则被打伤打残也是时有的事情。苏氏王朝的商贾们渐渐怨声载道。

  玉瑶国的百姓也很是受累,这种地域抵制的事情日渐严重,像常年在枫木江以北地方做事的人,如今竟然回不了家。而苏陌颜为防止威贼的细作进入,已经加紧在登造民册,将每家每户的人员和祖址都记录在名册里,若有南边的百姓想回家,需得当地的民生册上有名字,叫其家人亲自出来才能接回去。

  诸如此类的矛盾每天都在上演,苏陌颜日渐觉得压力愈大了。

  “王上,此事还得早做决断呐,那些商贾在各国越来越受欺负,百姓们的怨愤声也越来越大了,微臣怕再这样下去,恐生民怨,于朝不利啊。”一个大臣满目忧愁的向苏陌颜劝谏道。

  苏陌颜也是面色微冷,剑眉星目上都染上了一层冰霜,目光里带着同样的担忧与无奈。

  “本王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的生存事关重大,诸位爱卿可有良策?”

  祁子衿站了出来,叠手行礼,道:“启禀王上,微臣认为方才大司空所言极是,需得立即想办法解决百姓们的归属问题,以及玉瑶苏王朝的商人行商的问题。微臣有一提议,玉瑶国西边,紧挨着大岚国与归阳国,且此两国对于玉瑶国的动荡皆持中立态度,虽然未和玉瑶国任何一方通商,但却并不禁止玉瑶国的百姓进出来往。或许,商人们可以从西边绕行,走墨河分支的水路绕至故夏国通商。”

  苏陌颜略一沉思,道:“这只能是下策。虽大岚国与归阳国是中立不倚,但绕来绕去恐路途遥远,商人们的成本会大大提高,许多不能长久保存或需谨慎保存的货物也不利远行之路。且若走水路,大岚国中墨河的旁支夏季与秋季水流湍急,易发生意外。”

  祁子衿闻言,无奈的摇摇头,退了回去。

  又有一名大臣站出来,面露喜色,道:“那……直接穿过大岚国,与璇玑通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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