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记得当时年纪小2
如果说十三岁的郑戋出事是给冯如月敲响了警钟。同时也给了郑家另外几个人一个明确的暗示:在这个豪华富贵的院落里,那娘三个是没有依仗的。郑家的主人不会给她们任何的优待和保护。
郑家二老在国外,听说孙子出事儿,儿子无动于衷,虽然心疼,但也无可奈何。儿子的强硬一如继往,他不动声色不是忘记了妻离子散的仇恨,而是一把钝刀子,在冯如月的心上来回的磨,比的是谁的心肠更硬,更狠得下来。
冯如月在郑家不止一次地向郑寔示弱,她也希望有一天,这个男人能看到她的好,从此举案齐眉,一家人好好地过日子。儿女都有了,自己长得也算得上这望京城里数得上的漂亮人吧。
她进不了他的公司,她就和后宫里等着君王宠幸的三千宫女似的,等着郑寔有一天能想起她来。她在自己丈夫的眼里,就是一个祸害。她在孤枕独衾的夜里难以入眠的时候,也会想自己当年有多想不开,才让父母屈服于她的任性,设计了那一出差点就身败名裂的局,把自己套进来不算,还坑得父母破产,老景凄凉。
一双儿女,一对冤孽。本来以为能母凭子贵。却是黄梁一梦。人家黄梁梦,还做了二十几年,富贵荣华,状元驸马的辉煌了一辈子才醒呢。自己呢。从那一夜在那个男人身边醒来,就再没见过那男人一个好脸色,也是,自己把她的妻和子全逼走了,可自己也给了他一双儿女啊。痴心专一的男人自己遇见了,可惜他专情的人不是自己。
记得儿子成了植物人后,她想去找郑寔好好谈一谈,毕竟,她们还有女儿,不是吗?她把自己灌醉了,也有一半是借着酒醉,拿酒盖着脸,她才有勇气在那个夜晚闯进丈夫的书房。平时,那里是禁地,严令不许任何人靠近的。
守夜的人经常得到她的小恩小惠,也觉得没准哪天家主就和夫人和好了呢。夫妻之间,哪有隔夜的仇。男人的本性,还真的为那个不知道生死的前女友守身如玉不成?
对她的到来采取了视而不见的态度,给她行了个方便。
书房的门没关,有微弱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她走进去,看到那个男人坐在沙发上睡着了,书桌上的像框里是苏黎青春美丽的笑脸。不得不说,自己这个闺蜜长着一张诱惑的脸,如果不是她们都看上了同一个男 人,她也会和苏黎成为一辈子的朋友的,就冲着这张脸,就让你觉得如坐春风里,花香阵阵来的美妙感觉。
那双眼睛,纯洁得像净琉璃;挺而翘的鼻子透着点顽皮,薄而丰满的嘴唇,泛着水润得粉红,也许是涂了无色唇膏?
桌子上的电脑屏幕可能设置得是从来不关吧。锁屏的图片是苏黎和郑寔握着手坐在碧绿的草地上,她偎在他的怀里,男人抚摸着她的秀发,低下头来,似碰未碰到她的唇。
本来,她是来求怜悯的。一个女人,还是自己的妻子,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她是期望着这样的剧情上演的,一个女人和丈夫在一个院子里被视而不见,是一个女人的耻辱。
可是当她看到这些的时候,她觉得她这辈子不可能走进那个男人的心里了。男人都是贱的,越是在手里的越是看不上眼。越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她当时借着醉意,把男人屋里的东西砸得砸,撕得撕,而男人从浅眠里醒来看到疯了一样的自己,也毫不留情,一脚就将她踹出去了。
后来,那个守夜的人被打了一顿开除了。
而这个院子里,再没人哪个下人敢帮着她偷风报信了。
她更孤立无援了。
不,她从来都是孤军奋战。在这个没有人性的院子里,浪费着自己的青春。自己的儿女,一个已经指望不上,另一个,那么软弱,虽然也接受着精英教育,却没有自己当年的风采,在自己的父亲面前没有一点优势。不是说,女儿都是爸爸的小棉袄吗?可在女儿长大的一路上,郑寔是缺席的。他无视她的存在,或优秀或蠢笨,都与他无关,大了嫁出去,一份嫁妆,如果能嫁得出去的话。其他的,就别妄想了。
女儿是知道父母之间的纠结和官司的,她和弟弟在那个父亲面前战战兢兢,因为那个父亲眼里的恨意如果能实体化的话,肯定能溢出来,那温度能把她们姐弟烧成灰。
从单纯的客观来讲,这件事和儿女是无关的。如果你当时立场足够强硬,你可以顶住社会和舆论的压力,一时的名声算什么呢?你自己把自己的爱人孩子弄丢了,就迁怒报复到这一对孩子身上,这本身就不公平。可这世上,哪有公平的呢。谁让你们有那么一个贪婪嫉妒成性的妈妈呢。大夏的传统上就有,父债子偿,母债,你们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郑晓丽用一双眼睛打量着这个世界上的人们。也研究着自己的父母和住在这个大院子里的其他姓郑的人。她用自己的懦弱和没用向这个世界竖起白旗,她的智慧用在了偏安苟活。她和弟弟一起分析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有没有一双眼睛里透出来对她们的善意。答案是没有。弟弟告诉她,等他长大了。一定保护姐姐,离开这个没有人情人性的大宅子。她们想要的是温暖的家,哪怕没有华丽的衣裳,没有灯红酒绿的宴会,没有家下人等的伺候。
她们姐弟俩努力地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希望能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象一棵棵爬山虎那样,慢慢地生长,也许有一天,就能爬上了高高的围墙,拥有了外面的阳光和空气。
人为财死吧。她知道照大户人家的规矩,她和弟弟都会拥有家族企业的股份。可弟弟才只有十三岁,就横遭劫难,此生无望。也不知道老天爷能不能起一念怜悯之心,让弟弟恢复健康。
她以为,只要她不对任何人产生威胁,她就可以安全地活下去。可弟弟的遭遇让她害怕,父亲明明知道弟弟是被人害的,却任凭底下人做出了事出突然,只是一场意外的判断而不再深究下去。这是给了那些坏人一个信号,就是她们姐弟不是被保护着的。而她是没有任何依仗的。
当她被那个吴田野送回家里去的时候,她的心却是意外的平静。终于发生了。就如一个终究是要被杀掉的犯人,他时时地担心着头上的刀什么时候落下来。那个漫长的等待过程让人心惊胆战,而一旦刀子落下,面对结果就是了,大不了是个死。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父母亲族,躺在床上随时可能会与这个世界告别的可怜的弟弟。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吗?
母亲,那个女人自己造下的孽,却让儿女受足了苦。在成人礼上,她莫名其妙地被设计跳入陷阱,第二天,那个吴田野把自己送回来的时候,她的父母都在做什么?父亲看着她的眼神是那样的轻贱,就好像她是垃圾站里的垃圾一样。那天父亲的眼光,就像刻在她心里一样,永远都忘不掉。她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个平安的愿望也被打碎了。母亲可能就没想过要保护她们,她在利用自己的儿女的路上摔得头破血流,失望是生活给她的回报。她凭什么认为自己有权利对她们失望?这不全是她自己种的因,得的果吗?
当年,那个郑蓉大哭小叫地张扬着她的悲惨遭遇,她不信那个做父亲的没有看出来这件事情发生的多么的蹊跷和不合常理。但,没有人给她伸张正义。那个父亲盯着她看了良久,可能是在做思想斗争吗?不会,他从来都不会对自己姐弟俩有一分一毫的怜惜。他在做最后的决定吧,这是他的血脉,他的女儿。虽然他从来就不想承认她们的存在。
“郑蓉,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不许再提。还有,那个吴田野,让他们领证结婚,细节你与冯如月商议,不用告诉我。”
“也只能这样了。想把这件事压下去,唉,可怜我们小丽,一个郑家大小姐,嫁给一个农村的泥腿子。谁让人傻小子有福气,恰好就从那儿路过呢。放心吧,哥,我肯定把这事儿办稳妥了。”
她的前途,她的婚姻,她的命运,没有人过问她的想法,她的打算。她在郑家的存在意义就是有朝一日被那起子小人算计,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就不该拥有郑家这个姓氏,她还要拥有郑家的股份和财产,弟弟的前车之鉴就在那里放着,她怎么就能天真的以为,如果自己足够安分,足够忍让,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可能就会移开,不再以她为目标。
她太天真了。她也弱毙了。所以。后来发生的,都是活该。好在。虽然为了郑家的名誉,她被逐出了家门,但结婚的时候,父亲还是给她名下放了一套房子。母亲也把手里的一个小的制药公司给了她。衣食可以无忧。
婚后的日子乏善可陈。女儿生下之后。还算可以的丈夫把农村的妈接了出来。老太太是一个典型的农村泼妇。她哪里看得惯一个城里长大的大小姐的郑晓丽。虽然不得父母喜欢,郑晓丽也是在家人仆妇的侍奉下长大的。老太太为了彰显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至高无上,她对郑晓丽非打即骂。张嘴就是你这个下作的贱人,花我儿子的钱打扮得那么妖里妖气的就知道勾引野汉子。如果不上班,在家里她能不重样的骂你几个小时。而她接受的教育是尊老爱幼,孝顺长辈,这是最基本的为人道理啊。这道理最终导致她丢了小命。
丈夫一开始还以为娶了个豪门的小姐,虽然是被逐出家门的。但,他认为,父母和儿女之间,断绝关系只不过做给外人看的。过了那阵子风头,妻子还是会回去认祖归宗,而他也有机会野鸡变凤凰,做一回有钱人的乘龙快婿。
谁知道自己的媳妇就是个不争气的,女儿都几岁了,她都不提回家,而岳家也不见有人来联系走动。原来,断绝关系就是断绝关系,断得干净利落,大家一刀两断。他这个农村人想得太多了,城里人没有那么在意儿女血缘。他暗骂郑家一家子,全他妈的不是人,一堆畜牲。
本来自己还收敛着本性,不敢让妻子知道。母亲骂人的时候,自己还护着一点。后来,就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个性,看着就有气,活该被人算计的没了大小姐的身份,住在这种平民百姓的小区里让人骂。他也就乐得不管了。妻子不是个会告状撒泼的,反正亲妈也吃不了亏。
郑晓丽对丈夫一点一点的改变是明了的。为了孩子,自己又天生的被养废了性子。能怎么样呢。忍着吧。
当丈夫把孙文红和孙艳艳接到家里来的时候,是以她产后身体不好,母亲年龄大了,家务没人做,雇个保姆,她本来是不同意的。自己的房子住得好好的,然后来了母女俩,但,母女俩是婆婆的亲戚,人家一定要留,这个家里,自己说了是不算的。那个孙文红,刚来的时候还一口一个姐的喊着。
只到有一天,她上班的时候突然头晕,同事让她早点回来休息,老太太没在家,而自己的丈夫和保姆正打情骂俏地躺在一张床上。也许是知道她不可能这会儿回家,毕竟上班的都是有时间点的。
“老公,你说,郑晓丽她真的不知道我们是一家子?艳艳是你的吗?还是她就是在装聋作哑?你说,她自己的闺女跟她不亲,倒是和我近。那也是一个缺心眼的呆货。有时候我都不相信这是大宅门里出来的大小姐。不都说大宅门里的人利害得不得了,随便一个下人仆妇都有一百个心眼儿。你说你这媳妇咋就这么实诚呢。让我姨骂得她一句话不敢说。”
“她是被她姑姑一家子算计了。谁让她那个当爹的不喜欢她们呢。弟弟被人害了,就意意思思地查了一下,没有下文了。现在,她又被人盯上了。只有把她姐弟俩撵走了,郑家才可能落到那些人手里。我从前工作的那个建筑公司就是那个叫郑蓉的,公司里人人都知道,她们要把郑家变成自己的。别说我们穷人没道德修养,这些有钱人要是做起缺德事儿来,那更是眼都不眨。那会儿她父母嫌她丢人现眼,最终不是便宜了我们,就凭我,一辈子也买不起这复式楼的一层啊。现在,咱们住着楼房,拿着她的分红,养着我们的孩子,受着城市的教育。”
吴田野满足地叹息了一声。他搂了搂孙文红,“还是你知情识趣。看那个郑晓丽,整天哭丧着一张脸,一点兴头都没了。哥哥我还得和她睡在一张床上。你今天要好好的补偿补偿我才行。”
二人又滚到了一块。半开的门外,郑晓丽转身就走,她离开了那个家。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她更木讷了。一天也不说一句话。她也不敢买新衣服。老太太看见就会骂起来没完没了,还全是那种让她羞愧没法见人的攻击话术,“你个杀千刀的贱货,打扮得跟个妖精似的给哪个野男人看呢。也就那些下三滥的臭虫能看上你这个烂货,还有你那个不知道来路的下贱孩子。”
她得了抑郁症。没人在乎她的喜怒哀乐,疾病或者健康。自己的女儿,她也不敢跟她说什么,她这么小,这个世界又这么烂。她不想她的女儿和她一样,眼前的世界是残破不全的,全是断壁残坦。
她咨询了律师,将自己的房子过户到了女儿的名下。又将公司的股份做了委托处理。女儿二十岁就可以处理自己的所有财产。这样,让那一家子出于对这一大笔财产的渴望,也不至于对女儿怎么样。她只有一个心愿,让女儿好好的长大成人,手里有点钱,别和自己一样。
做完了这一切。女儿的电话打过来,她和同学参加了一个交流活动,过年就不回来了。她想,不回来就别回来吧。省得孩子还得面对那个恶毒的老太太,还有这么恶心的一家子人。女儿以后会明白她的苦衷的。在那年的大年三十晚上,直接喝了一百片安眠药片。
这个熙熙攘攘的让她不能开怀一笑的世界的一切再与她无关。
她的死,报到郑家时,郑家没人过来,只是送过来一万块钱,说是让妥为安葬。也不知道是谁说的。也或者谁都没有说,只是传话的家人不得不客气地加了这么一句话。
大年初一,郑寔看着苏黎的照片,说:“媳妇,新年快乐!”他端着一杯酒,泪流满面。
而冯如月则去了望京城外的一座寺庙里去烧香拜佛。郑家的家祠,郑寔从来没让她去过,也没带她拜过什么列祖列宗。
当她得知她的女儿已于昨天晚上香消玉殒时,要出庙门的她又折回去在佛像前加了香油,烧了高香。让庙里的小和尚在莲台灵位前加上了女儿的名字,希望女儿能借助寺庙里修行人的功德力而早生善处,不要怨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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