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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浮浮沉沉,神倦身疲,虞恙醒来时,已然天光大亮。缓缓地翻了个身子,伸手拉响了床角的铃铛。

  [女君,好些没?]

  听着铃声快步进来的汀云,将洗漱用品放到一旁,就蹲到床边,一脸担忧的看向虞清,伸手比划。

  “没事。”虞恙望了一眼窗外透进的橘色光线,在汀云的帮扶下,靠坐下来,询问:“什么时辰了?”

  [午时三刻。要不要先用膳?]

  虞恙自前晚回来,便睡了一天一夜有余,期间都只是由她将她唤醒,迷迷糊糊的灌了一点粥饭。

  “没胃口。”虞恙的嘴唇有些发白干裂,说话的声音也很干瘪生涩,有气无力的吩咐,“帮我换个衣裳,我要出去一趟。”

  [不行,得用点小米粥。不然夫人不会放你出去的。简姑姑在外面守着呢。]

  汀云摇头,走到一旁的小炉子上取下一碗,一直被温着的小米粥,端到床边坐下,用勺子搅动着,俯身过来就要喂她。

  虞恙没有躲,实在是身子疲软的很,丰颗酒确实层次丰富,先苦后甜的滋味,即使是她那样牛饮的状态,也能回馈美妙的口感,只是她这身子啊,确实不争气。

  不过爽利之后,遭点罪也是该的。

  汀云喂食的速度很慢,眼睛一直注视着虞恙的吞咽动作,都是等虞恙皱着眉头,一点点咽下去之后才又喂一勺。

  “行了。”

  虞恙撇开头,实在是吃不下了。

  汀云见碗里的小米粥,慢条斯理的被干掉了一半,也不强迫,听着她的话,将碗撤了下去,端来一盅温水牙粉,让虞恙漱口明齿,拿柔软的面巾,沁透温水拧干,小心细致的为虞恙洁面,擦手。后才扶着虞恙起身下床穿衣,梳头。

  虞恙瞧着镜子里面面容有些憔悴,眼睛却炯亮有神的自己,心下微微一叹,让汀云给自己上点粉,显点气色,不然守在外面的简姑姑不会轻易让她出门的。

  “简姑姑。”

  打开门,就见简然坐在院落的石凳上,见她出来立马起身过来,走到她的面前,用她那一双严肃的眼睛,关心的上下扫视,见没什么大碍,才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下一秒板着脸说:“回去,夫人马上就来了。”

  虞恙前日晚归,回来没有惊动人,也不准汀云去通风报信,待荀芫禾发现虞恙在家里却不来用膳,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着急忙慌的过来一看,就见虞恙在床上熟睡,面容舒缓,泛着淡淡的不正常的红晕之外,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但荀芫禾还是不放心,让人去请了郎中来看,说了只是醉酒并无大碍之久,才松气的剜了一眼不省心的虞恙,让汀云仔细照看着,明儿还没醒就赶紧让人去请郎中,醒了就派人叫她过来。

  怕汀云这丫头留不住虞恙,还派了监姑姑在门外守着,就怕虞恙溜出门,躲避荀芫禾的拳拳爱意!

  “哎呀,姑姑最好了,我有事,就出去一小会儿,马上就回来,真的!您就先让我出去吧?求求您了。”

  虞恙知道自己的鲁莽之举,醒来后免不了会被荀芫禾好生教训一顿。

  她自己做错了事,自然有承担责罚的心理,可,谁想一犯事,就被就地正法的?

  能借事逃避一会是一会儿!

  所以虞恙对着简然,就忍不住装乖卖巧,希望她能不要那么听荀芫禾的命令,让她能够争取到死缓的机会。

  “女君,外面风大,别着凉了。”

  简姑姑也算是从小教养虞恙长大的,对她的脾性也算是知根知底,自然不会被她这副面孔心软。

  尤其是她这副作态是因为她不爱惜身体,还想让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她出去?

  青天白日的,做大梦呢!

  虞恙见着简然那张严肃刻板的脸,扯出一抹印象中的微笑,顿时不敢再上前同她套近乎,说好话,让她心软放她出去躲一会儿。

  伸手让汀云扶着自己,一副虚弱姿态,脚却大步向前,老老实实的缩回屋去。

  简然那姿态,如果不老实点,下一秒她可以保证她就会动手亲自把她拎进去!

  “砰!”

  虞恙刚进屋,就听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透过门窗纱纸的光影,可以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负手直立在外。

  这是防着她呢!

  哼,她是那样的人?

  虞恙微微一叹,找了就近的位置坐下,等着荀芫禾过来关爱她。

  酒劲未稀释透,虞恙等着等着就有些犯困,忍不住抬手肘撑着一点一点的脑袋。

  “啪!”

  陷入混沌的意识,被一声脆响惊醒,虞恙连忙睁开眼,就见荀芫禾站在她面前,身后大门关闭,屋内只有她一人,而她此时手中拿着三指宽的戒尺,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她身下坐着的木椅扶手。

  “青雀,醒了就要出去,嗯?”

  见虞恙醒来,荀芫禾扬起一抹看似温和实则吓人的微笑,问得轻声细语,虞恙回得却十分忐忑,眼神左右晃动,身子也往后缩,“就是有事,爹爹安排的,我,不好不办是吧?”

  “商队出发去北地的事?”

  “......”

  “你杨干爹和栗策在呢,那个不比你靠谱?”

  “......”

  “好了,现在可以跟我说说前日去干了什么,能让你睡到今日?”

  荀芫禾微笑着,将虞恙的退路给一一堵回,拿在手中的戒尺悬在了半空。

  虞恙如果不能给她一个稍微满意,让她气消的答复,这戒尺就会狠狠地落在她的臂膀上。

  荀芫禾这样想的,虞恙却采取了直接的认错方法,直接扑的一下跪到了地上,双手举过头顶,十分的诚恳:“娘亲,我知道错了,请责罚。”

  反正一顿收拾是逃不了的,那还不如干脆利落的挨打,免得受她的精神攻击,给自己的小心肝增加负担。

  “呵!”

  荀芫禾轻笑一声,风声带过,十分厚重的响声在屋内传开,她下手可没有因为虞恙的主动认错而减轻,反而还加重了几分。

  这样的认错态度,说明虞恙对于这件事的后果已经心知肚明,却还敢这样干,真的是皮痒了,欠收拾,不长记性!

  接着又是几道风声落下,虞恙不吭声的默默承受,尽管高举的手臂,因为力与肉的碰撞,疼得微微发抖,依然保持着原样。

  虞恙这样默不吭声,硬扛的态度,让荀芫禾更加的生气,也更加的无奈,收回戒尺,坐到了旁边,微微一叹:“之前孙大夫是怎么说的?”

  虞恙头蔫哒哒的,声音嗡嗡的回答:“晨起暮息,修身养性,切不可劳神伤身,尤忌酒色。”

  “那你还敢碰!”

  荀芫禾真的是要气死,这嘱咐是一句没忘,这行为上是一句不落。以为身子骨好点了,就敢如此肆意妄为,真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六碗,半斤多的酒,一次性喝完,幸得丰颗酒度数不高,酒质温和,不然以她那缝补起来的破身体,只是昏睡了一天一夜,已然是万幸!

  她倒是知道这事鲁莽,懂得认错,可见着她这态度,分明就是积极认错,下次还敢!

  “我就是想尝尝爹爹年轻时喝过的酒是怎样的。”

  虞恙委屈。

  荀芫禾却不上当。

  虞恙的身子忌酒,可她偏偏学了他爹,是个好酒的!

  什么酒都想尝一尝!

  而且这个尝,她还不是品鉴,是牛饮!

  拉都拉不住!

  但以前有她管着,外面有汀云盯着,牛饮也不过二三两,回来晕晕乎乎一下午,酒劲也散了。

  可哪成想这次汀云没有盯住,让虞恙逮着了机会,胡天作地的一番畅饮,回来就大醉一场!

  一天一夜,可没把她吓着!

  结果她不懂他为什么要这般教育她,还扯出那个不像话幌子,想尝尝你爹爹年轻时喝过的酒?你爹只是离乡在外做官,不是不回来了,就算十几载未有踏足,底下的人每年也有送酒上皇城,你又不是没有偷偷摸摸的喝过,扯谎都在乱扯!

  真是!

  荀芫禾满目怒火,盯着虞恙的头顶,就想把戒尺啪啪啪的招呼在她身上,可终究顾念她已到了及笄之年,不能像孩童时那样,不明事理,一通棍棒教育了。

  虽然虞恙从小懂事,甚少操心,戒尺落在身上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偏偏这个甚少,多数是在那个酒上面!

  真是冥顽不灵,让人恼火头大。

  最终,荀芫禾还是软下了声音,略显疲惫的询问:“青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可知?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你可知?纵情一物,糟践己身,你可知?”

  三句问询你可知,将荀芫禾为何咄咄逼人,出手责罚,不肯轻易放过她的原由,都包含在这里面了。

  “知道。”

  虞恙不是一个愚笨的人,荀芫禾的用意如何看不透,她确实是有些肆意妄为了,没有顾全自己的身体,让她担忧失望了;她的认错行为,也伤了她爱护疼惜她的心;自己的不自爱,也伤了己身。

  “我错了,母亲。请责罚。”

  虞恙仰起头来,看向荀芫禾甚是诚恳。

  见她把称呼都变,知道她这是真的知道错,板着的脸色稍霁,点点头,将戒尺竖着点在虞恙依旧高举,有些红肿发亮的手心上,听得她轻轻的嘶了一声,才开口道:“屡教不改,我怎知你这次又不是糊弄我?”

  “母亲想要我如何做?”

  “放榜之前,我要见着道教三经,摆放在你爹的书案上。”

  “这也是爹爹的意思?”

  “我的意思不就是你爹的意思?”荀芫禾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睨着听着她话有些崩溃,手臂放下来,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的虞恙,见她仍然想寻求希望,一点都不客气的切断了她的后路,“怎么,这就是你的知错了的诚意?”

  “呵呵,哪能呢?”

  虞恙抬起头来,讨好似谄媚的笑着。

  荀芫禾完全笑纳,然后右脚往旁一挥,躲过虞恙想过来抱大腿,企图撒娇卖萌,撒泼打滚来减少责罚的下一步动作。

  虞恙成功的扑了个空,只得尴尬的呵呵一笑,心痛的朝手心呼了呼,借着手肘的力度站了起来。

  “那女儿就不送娘亲了,娘亲慢走。”

  笑着目送荀芫禾离开,虞恙的脸一下就垮了下来。

  荀芫禾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让她抄道教三经,这比直接禁她足让她绣花还让她难过,道德经,南华经,文史经,这三经加一起,十几万字是跑不掉了。

  说是放到虞清的桌案上,其实就是在要求她的写字字体为楷,一笔一画,横撇竖捺,想想都手酸无力啊!

  而且荀芫禾算的真精,从今儿到放榜之日,约莫两荀,只要她认真的坐在桌案前,伏案四个时辰,这三经是能按时算写完。

  这下她这是真的,不用出门去见人了,荀芫禾都把借口给她找好了,沐浴、焚香、斋戒向蓐收娘娘献礼。

  城外,杨家商队的旗帜飘扬。

  “爹!孩儿,能不能不去啊?孩儿保证!发誓!以后一定好好钻研功课,绝不逃课,绝不出去招猫逗狗,游手好闲,争取来年给您考一个秀才!求你了爹——”

  杨明阳紧紧抱着自家老爹的大腿,跪地哭嚎,说的是诚意满满,言真意切,让人听了动容。可杨家老爹,不为所动,可以说是冷血无情,杨明阳抱得有多紧,杨老爷弯腰掰开他的手就有多用力。

  就杨明阳那个小身板,即使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过几个呼吸间,手指一根一根的被杨老爷掰开,往后一推。

  落地不过一瞬,杨明阳就想鲤鱼打挺,撑起身来逃跑,可这一念头,刚刚升起,就被杨老爷带的两个身强力壮的仆从给按住。其中一人说了一句,得罪了郎君,一个人朝杨老爷点了点头,两人就像是架着一个小孩子似的,把杨明阳架上了车队的马车。

  杨老爷听着车内,杨明阳不甘心的剧烈反抗声,朝着栗策躬身行了半礼,“见笑了,之后就劳烦栗策小兄弟多费心了。”

  “杨老爷客气。”

  栗策说着客气,确是连弯腰都没弯,生生受了杨老爷这一礼。

  就杨明阳这性子,这后面的一路,他不知要费多少心思,他爹的这礼,他受得起。

  “刘直,通知下去,即刻启程。杨老爷,告辞了。”

  栗策高声朝车队的后方一吆喝,就翻身上马,挥手启程。

  杨老爷站在城外,看着蜿蜒的车队消失在官道的转角,才收回目光回城。

  几日后。

  刘直驾马往前,走向车队的前方。

  “栗大哥,出了戈町地界了。”

  “行,先休整会。”栗策点点头,吩咐下去:“把那杨郎君拉出来透透风吧。”

  说完,忍不住多一句嘴,“你与他也算是相识,劝劝他,让他别那么闹腾。”

  这几日连着赶路,他都没怎么顾及那杨明阳,可那杨明阳却时不时的刷存在感,他乘坐的那辆马车,时不时就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叫嚷泄愤声,不分白天黑夜,让人心烦得很。

  今儿出了戈町地界,他先让人好言相劝,如果还不听,那他不介意当着他家仆从的面,好生收拾一顿!

  刘直也烦杨明阳那股子闹腾劲,得了令,立马就去杨明阳所在的那辆马车,像捉小鸡似的带了出来,走向一旁的小树林。

  栗策看着他们走远,翻身下马,进了为首的第一辆马车,里面有药弥漫,有一小厮跪在角落煎药,一小厮跪在主位下,为上首懒散的靠着的男人捶腿。

  “吉爷。”

  栗策进来微微颔首,恭敬喊人。

  “出来了?”

  吉目的声音懒洋洋的。

  “嗯。”

  “先把那杨家的旗帜撤了,再把那杨家的小子收拾一顿。”

  ......

  看来那杨明阳是惹了众怒啊。

  “已经让人去了。”

  “上道。”吉目睁开眼,甚是满意的看着栗策。

  他们此行,有了杨家的加入,准备的物资比意料中多了半数,数量庞大,惹人注意,为了能够顺利出州,不得不借着杨家商队的名义,才能免于这一路来的查验。

  可出了这戈町,杨家商队的名义就没那么好使了,倒不如早些换上紫鸢商会的会旗,方便行事,也好早点收拾杨明阳。

  忍了这几天,也算是给了杨家的面子。

  现在,哼哼!

  “吉爷,您真的要跟我们去北地?”栗策见吉目心情不错,试探着开口。

  吉目是途经忽雷州遇险,来戈町休养的。按理身子好得差不多了,也该启程回冠霖州了。

  为了方便与他们同行出城,可以说得过去,可临了话锋一变,说要同他们一起去北地,这就有些让他为难了。

  此次出行,本来就是奉虞清的命令,秘密行事,要求快而全地赶往北地,那免不了要日夜兼程,长途奔袭的选择一些荒无人烟的险地,走捷径。

  吉目的身体还未好痊,他可不敢任由吉目变换主意,尤其是他身边没有带多少人的情况下。

  “我只说是同路,捎我一段。怎的,你家老爷借我商会的名义行事,我还不能收利息啊?”

  吉目扬眉,没好气的呛了一声,“放心,不会耽搁你家老爷的事,你家吉爷只是去忽雷州办点事,不会给他使绊子。说不定到了忽雷州,吉爷我心情好,给你们添一笔药材也说不定。”

  “那就提前先谢谢吉爷了。”

  吉目这么说,多半会这么做,只是如此,怕是要绕行远路,或者他修整两日,快马加鞭的将人护送过去?

  “小的在这就提前祝您要办的事儿一帆风顺了。”

  “那是自然。”

  吉目冷哼一声,挥手让他下去,休息的时间差不多了,也该启程了。

  栗策点头,不再言语,退了出去。

  栗策走后,吉目收回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腹位置,此时此刻,那儿虽然已经痊愈,但呼吸间仍免不了有些疼痛,可以想见,当时这儿的伤受的有多重。

  他向来睚眦必报,在忽雷州吃了的亏,可不是伤好了就能揭过,是要加倍的还回来的!

  想到这,吉目抬腿把旁边的小厮踢开,让他去拿煎好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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