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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血色婚嫁


王家兄弟这次组织起来的商队规模超出了往常足足三倍有余,王二武艺不行,但脑筋灵活善于钻营,再加上和女真野人村落的关系,不仅陆续拉了白山县城里几家富户入伙,甚至还和知县的主簿吴用搭上了关系。白山县知县陈允文虽然权力甚大,但在这飞地边境小城呆了十余年,早就想着调离回到大颂故土,这上下打点都要花销,谁又会觉得银钱太多?在陈允文的默许下,吴用这次甚至私调边军护送商队,王家兄弟和那几家富户也是把所有家当全部投入,若是顺利,只此这一趟来回就能抵上两三年的收益了。

  十来名精锐边军,再加上四五十个大户的看家护院,这般强横的武力才让王大王二对达鲁翰的小心翼翼不当回事。

  “小头领,先来坐,这酒温的正好,喝一碗暖暖身子。”萨哈林拉着达鲁瀚在篝火旁铺好的兽皮上坐下,达鲁瀚接过酒碗,看了看那些将弓箭都收拢起来的女真武士,又侧头看着商队缓缓的通过村口的木门,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此时篝火旁温度升高,积雪都已经化开,一丝血腥气从达鲁瀚鼻翼间飘过。

  “萨哈林大哥,半月前我下山时,正赶上安及大婶双胞胎难产,所幸母子平安,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达鲁瀚喝了半碗酒,提刀切下一片烤肉,不经意的问道。

  “哦,她们三人不能祭拜山神,都在屋内休养,刚刚还送了热羊奶过去。。。。。。”萨哈林抬手拨开达鲁瀚划向自己脖颈的切肉刀,右手缩在怀中一直暗中攥着的匕首亮出獠牙,顺着达鲁翰的左肋斜斜向上刺入进去,正要拔出时却被对方将手臂死死钳住。

  “大哥二哥!进火了!!!”达鲁瀚忍着刀刃入体的剧痛向商队大喊示警。

  而村里的十来栋木屋小门忽然打开的同时,无数箭矢嗖嗖射出。

  接下来箭矢的入肉声,闷哼声,怒吼声,尖叫声和马匹的嘶鸣声混合在一起,顿时充斥了这座山林间的小村落。

  萨哈林猛然发力竟然抽不回手臂,顾不得惊诧这个年轻人的力量,抡起左拳就砸向他的鼻梁。

  达鲁瀚就趁这一瞬间,将钳着对方胳膊的小臂微微调整,反向顶着萨哈林肘部硬生生站了起来,微微侧头便躲过了对方失去力道的拳头,然后抬脚将还半跪着的几近二百斤的萨哈林踢退一丈多远。

  那萨哈林也是血勇之士,右臂差点齐肘而折却还是死死攥着匕首,所以自己被踢开的同时,那把匕首也从达鲁翰的肋下抽带出一条长长的血线,泼洒在白色的雪地之上。

  商队此刻刚刚全部进入村门,毫无防备下突然被箭雨泼洒了几轮之后,除了那十来个边军凭着自身军事素质仓促之间举起盾牌结了个小型战阵,其余人死的死伤的伤,都如无头苍蝇般四下乱窜。

  王大目眦欲裂,浑然不觉钉在肩膀上的那支羽箭透骨之痛,从身边驽马的背囊中抽出长刀就要去救达鲁瀚,却被王二从旁飞扑过来压倒在地,好险躲过了又一轮箭雨。

  “哥!达鲁瀚死不了!咱们也一定要活下来!”王二双目血红的在王大耳边吼道。

  达鲁瀚借着蹬向萨哈林那一脚的反震之力向后倒飞而出,躲过了身旁两名女真战仆的长刀劈砍,落地之后滚了两滚便跳将而起,反手将手中短刃刺进一名冲过来的敌人腰间,顺势一划便让对方肚破肠流,随即矮身避开射向自己的一只箭矢,接着猛然发力向自家的木屋狂奔而去,途中竟然又击倒两名战仆,然后一头撞进木屋中。

  两名战仆从地上爬起,愤怒地紧随其后进入屋内,不过几息,又一前一后的被击飞出来,躺在地上半天难以起身。

  萨哈林就站在原地,看到这个年轻女真野人的勇猛表现,使了个眼色,两个女真战兵提着弓箭缓步走到正对木屋门口二十余步处站好身型,随时可以张弓射箭,萨哈林这才揉着胸口舒缓着自己的气血流通,皱着眉头看向商队。

  方才那十来个边军的盾阵坚厚,刺出的长枪锋利无比,连续戳倒几个女真人后,两名白甲勇士塔布和陀满按捺不住,提着铁骨朵和链子锤冲将过去,一个照面就将边军阵型撞散,失了大盾的保护,那些边军很快就被接连射翻在地。

  可那些个保镖护院中竟有两人也不慌乱,躲开两轮箭雨之后,先是取出手弩杀伤了几个女真人,吸引了白甲塔布和陀满的注意,竟然还能互相配合与二人捉对厮杀拼斗数个回合,仍不落下风,鹰射手呼卡一箭射向其中一人,那人侧身躲过,却被塔布的铁骨朵扫中了肩膀,踉跄跌倒,随后便被接踵而来的链锤砸烂了脑袋,他的同伴很快又在塔布和陀满的围攻下命丧黄泉,而这两人明显是在护着躲在他们身后的那名行脚商人。

  萨哈林吼了一声,塔布便提着那个商人,如同拎着一只鸡鸭般丢在他的面前。

  “叫甚么名字?”刚才那声吼叫让萨哈林被达鲁瀚踢到的胸口一阵疼痛,语气不禁有些压低。

  “大王!小的叫陈石!大王饶小的一命!小的有绝世宝物奉上!”那行脚私商陈石以为自己有了活命的机会,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这时几名女真战仆将那两个商队护卫的尸体连带兵器一起抬了过来,萨哈林捡起一把手弩问道:“怎么是坏的?”塔布瓮声瓮气答道:“这二人见了我们近身,便先拔刀砍坏了。”

  那手弩小巧精致,瞧上去就知工艺复杂极难仿制,萨哈林叹了口气丢在一边,又拿起两把腰刀仔细端详,这一看却让他目露寒光:“把这些颂人的武器都给我收拢过来!”

  此时整个商队几无活人,只剩些许重伤的躺在地上哭泣呻吟,女真人也懒得补刀,只是将地上的各式兵器归拢,放置在撒哈林面前。

  萨哈林抓起一杆边军长枪,目光在闪亮的枪刃上凝滞不动:“陈石,你们颂人现在用的都是这种精钢打造的武器?”

  那陈石汗如雨下眼珠急转:“大王,这种兵器打造耗费颇高,并不常见,但是大王若有所需,小的还是有门路的,不过此次小的所携宝物,能抵的上百把,不,千把万把这样的兵器!”

  萨哈林使了个眼色,便有女真战仆从陈石所指的驽马背囊中取出了一个半人高的木盒,陈石抖抖索索的将木盒打开,掏出填在其中的棉花和锦缎,显露出了那个他所说的绝世宝物。

  周围所有的女真人眼神中立刻透出无比的狂热,竟然忍不住同时双膝跪倒在地,拜向木盒。

  萨哈林闭上双眼,深深呼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好不容易才压制住身体的颤抖,这才提起手中长枪稳声说道:“这兵器哪里可得,告诉我,我就放你走。”

  王二压在王大身上,两人靠着旁边一匹被射死的驽马,本想着装死寻个  机会夺出条活路,可一个女真人却走近过来,王大紧握钢刀正欲起身搏杀,谁知那女真人却在二人身边跪了下来,嘴里还念叨着祖宗显灵之类的话语,紧接着就听到鞑子首领在逼问陈石兵器来历。

  “哥,一定要活下来,然后给我报仇!”一向精明到有些自私的王二忽然在王大耳边悄悄说完这句话,猛然起身就将那个正在跪拜的女真人一刀抹了脖子,又向正要张口回答的陈石冲去:“陈石你个孬种!你就不怕你陈家断子绝孙!”

  萨哈林身边的鹰射手呼卡即便看到那个宝物同样心神激荡跪倒在地,但是多年的张弓搭箭早就成了本能反应,看到王二暴起杀人,只是半跪而起,抬手一箭便钉在了王二的眉心,王二还未倒地,一个女真战兵已经冲上前去,用刚刚缴获的钢刀砍掉了他的脑袋。

  王二的脑袋咕噜噜滚到陈石面前,陈石浑身颤如筛糠:“王。。。。。。王,王庄村的铁匠铺!”

  看到弟弟惨死,平日里向来性格鲁莽的王大此刻却忽然平静了下来,自家兄弟的头颅就落在不远处,依旧怒目圆睁,身边被王二偷袭的女真人捂着脖子浑身抽搐,伤口中的血液还在喷溅而出,王大都如同看着落雪飞叶般,心中毫无波动,一直到那个身材魁梧的女真头领耐心的问明小王村的方位,这才满意的将手中的长枪戳穿陈石的胸口后。

  王大这才动了。

  就在那些女真人鄙夷的嘲笑完咽气时还一脸后悔的陈石,转身虔诚的把棉花和绸缎小心翼翼的塞回木盒时,王大弹身而起,直直冲向达鲁瀚家的木屋。

  若说武艺,无论经验气力,抱朴境的王大都在达鲁瀚之上,只是达鲁瀚天赋神力,也已经摸到了抱朴境的边缘,再加上一心担忧家人安危,所以达鲁翰方才瞬间爆发出的战斗力,让那些女真猛士也措手不及。

  武者搏杀最忌临阵心乱,一旦心乱,浑身本事能使出七成就算运气了,此刻王大莫名进入止水心境,疾步之间右手挥刀便斩杀了一名女真战仆,刀势不减反手将自己左肩上那支羽箭的箭杆砍断,防止影响后续的战斗。

  “莫要将他杀了!我要让他做我的颂人奴克!”萨哈林双目泛光:“屋里那个小的更不错,定是天生神力,带回去好好磨练一下,做我的捧鹰奴!”

  已经冲向前去的白甲勇士塔布闻言急忙收了手中的力道,那沾满血浆脑浆的铁骨朵堪堪擦着王大的肩胛骨滑了过去,依旧还是带出大片血肉。

  王大未觉丝毫疼痛,头也不回的与阻拦自己的白甲勇士错身而过,与迎面而来的女真战仆狠狠相撞在一起,王大冲势不减,那名身型同样健硕的战仆却吐着血斜斜滚向一旁。

  门口的女真弓手眼见王大势不可挡,侧步躲开的同时一箭射穿了他的左小腿,王大闷哼一声单腿发力,终究还是突破了重重封锁,一头扎进了木屋之中。

  随着木门嘭的关上,接着传来搬挪重物堵门的声响,所有女真人的脸色都异常难堪。

  “你们都为勃术鲁部族立下了大功!”萨哈林看着自己怀中的木盒,却是红光满面。“回去之后我会向大哥正式请求,所有的战仆都升为战兵!我相信他不会不同意!至于三位白甲勇士,除了该得的奖励,那些死掉的战仆战兵,他们所拥有的,全都是你们的了!”

  那些女真人全部举起手中武器嗷嗷狂叫,萨哈林的承诺对他们来说,就像是颂国的文人在科考中拿到了名次一般,完全可以让人狂热!

  “主子,那这两人?”塔布在萨哈林身旁低声问道。

  “不急,咱们就当熬鹰了。”萨哈拉忍不住双眼炙热的又看了一眼木盒:“宝物,勇士,钢刀,等凑齐这三样咱们再回去,看大哥二哥还会整天说我无所事事了!”

  “打扫战场!把那些没死的都拖过来,让那两个硬骨头的小子看看咱们女真人的手段!”

  木屋之内。

  王大用所有能拖动的东西把木门堵了个严严实实,这才喘着粗气回过身来。

  达鲁瀚面无表情的跪坐在阿爹和阿姐果春的尸体前,对王大的举动恍若未闻。王大寻摸到一块棉布,在铁皮火炉子旁的水桶里浸湿后,跪坐着给未来的媳妇擦拭着身体上的血迹和污渍,还要小心自己身上不停流出的鲜血再沾染到她,将果春赤裸的身躯清理干净之后,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件做工精致的青色嫁衣,只是这件嫁衣此时早已血迹斑斑,王大轻柔的给果春穿上,又将她的散乱长发收拢好,又给阿布凯清理好了仪容,这才站起身子,对着阿布凯的尸体跪了下来:“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说完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做完这一切之后,看着依旧如同石雕一样的达鲁翰,王大再也无法保持那种止水心境,提脚便踹了过去,踹倒小舅子的同时自己也忍不住跌倒在地,各处伤口突然涌出的剧痛让他这才察觉生命力正在快速地流失。

  “达鲁瀚,你听着,我岳丈死了,我媳妇死了,我亲弟弟也死了,我的家人就剩你一个了,你告诉我,屋子外边那个男人叫什么!!!”最后一句话是王大拼着命吼出来的。

  达鲁瀚嘴角抽搐了一下,眼神突然回复了清明,咬着牙说道:“那个人,叫勃术鲁萨哈林!”

  “好,陈石那狗贼,为了活命卖了小王村,你需抢在他们前边告诉秦大哥!”

  “但是你受伤过重,这是附近一个落脚点的地图,那里有食物,有药,你先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那个萨哈林,帮我杀了他。。。”王大缓缓躺倒在果春身旁,将她拥入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无论如何,要杀了他,然后再去杀更多的狗鞑子。。。达鲁瀚,给姐夫劈天裂地的闹场洞房吧!”说完之后深深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如同沉睡般再无声息。

  “啊!!!”达鲁瀚双手死命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不停地用额头撞着地面,门内至亲的凄惨死状和门外幸存下来的族人和颂人被虐杀的惨叫声,让他犹如身处修罗地狱一般。

  “达鲁瀚!你一句话就能识破我的陷阱,这是有谋!你小小年纪,只是灵感境就能有如此武艺,这是有勇!有勇有谋,孛术鲁族就需要你这样的猛士,还有那个颂人好汉,若是你们一并归入我的部族,我萨哈林保证你们将来的生活富足!妻妾成群!”

  听到外边传来萨哈林洋洋得意的劝降话语,达鲁瀚心中最后一道屏障破碎开来,直接踏进了抱朴境,原本只能包裹在体表的天地灵气顺着肋下那道致命伤口缓缓涌入体内,五脏六腑开始被一股温润所滋养,血流从内至外的慢慢止住。

  达鲁瀚站起身来,将屋角存放的半壶灯油洒在自己三位亲人的尸身上,随后便踢翻火炉,燃烧的木炭四下散落,火焰顺着灯油瞬间蔓延开来,他掀开地板上的兽皮毯子,露出一扇隐藏的暗门,毫不犹豫的拉开跳入地洞,只是在拉上暗门时,那双本来清澈的双眼已经变得血红,甚至还从眼角淌下两行血泪。

  萨哈林看着燃烧起来的木屋,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但还是看着那栋简陋的木屋一直到烧塌为止,这才召集手下继续搜刮村子里的值钱物事,然后准备去掠杀下一个目标,而那个木盒他一直紧紧抱在怀里,再不让其他人触碰。

  “宝物?这对女真人来说,就是神物!勃术鲁部落得此神物,必将统一女真!那个颂人陈石若是以摔碎此神物为要挟,我还真说不得要放他活着去。”萨哈林冷笑一声如此想到。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当那个小木屋开始坍塌,燃烧的几根原木房梁砸在那对穿着血色嫁衣的夫妻尸身上时,无论女真还是契丹,不,是颂人之外的所有异族在不远的将来,都会被冰与火所洗礼,而这场大戏,才刚刚拉起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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