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乱世再启
辽国皇都上京城,皇宫大殿。
辽人建国二百余年,已逐渐从游牧民族转变为农耕社会,正所谓安居才能乐业。初代契丹可汗耶律阿保机将辽国朝堂划分为南北两院,南院主民政,北院主武事,以民政养武事,从未摒弃辽国骑兵之威猛,更是建立了一支常备五万人组成的重甲骑军,但凡出动便如钢铁洪流,触者即溃,称之为“铁林军”,与颂国的“静塞军”和西夏的“铁鹞子”并称为塞北三部天兵。
现如今辽人的生活习俗几乎已经和颂国相差无二,只在服饰和建筑方面还保留着北境的粗犷,正如这上京皇城,面积足足比颂国东京皇城面积多出三倍有余,仅朝政主殿之内的石柱就有七十二根,每根三人合抱粗细,高有数丈,通体被阳刻出的九条盘龙环绕,但不知是工匠疏忽,还是负责工程的大臣粗心,那些盘龙皆为四爪,且四周的云纹形散而不聚,看似比颂国皇城大气,实则细节上一塌糊涂。
殿中各种装饰摆设也都雕梁画栋,描金刻银,就连灯台都是用纯铜所铸成的一比一的童男童女,灯油只用鹿和熊的油脂混合珍贵香料配制,与之相比,金国建州府所谓的皇宫就如破屋般寒酸可笑。
萧乘衍站在大殿之中,借着整理袍服的动作将一枚参片放在舌下,用唾液的温润将干参浸出蕴含在其中的养分,不动声色的咽入腹中。
他和身边数百个文武官员已经在这里站了两个时辰,瘫倒在地被抬出去的同僚已经有三十多人了,萧乘衍因自身体质无缘武道,莫要说灵气,就连真气都无法修炼出分毫,偏偏能在南院坐到秉书的位子上,凭借的不是他父亲萧荡域南院大王的赫赫威名,而是因为他的超凡灵智和运筹帷幄,此次上朝之前,他就得知了不少消息,因此早早备下了些参片,能让他立上一整天都不会倒下。
他抬眼看向跪在百官最前列的萧烈哥,那孩子浑身血污,旁边躺着的正是失了双臂的阿涅间尸身。
皇座上端坐的耶律延禧自继了大统之后,从未在任何人面前饮过酒,可今日天色刚刚蒙蒙亮,他就诏令大朝会,待所有官员都到齐之后,却坐在龙椅上默不作声,不停的连喝了整整三坛烈酒。
身为一国之君,耶律延禧自然不可能提着酒坛往嘴里灌,他手中青绿色的玉盏乃是颂国缴纳岁银时赠送,由南阳独山玉所制,玉石中隐隐有青龙纹理,传闻是颂国太祖赵匡胤喜用之物,世间独此一件。
耶律延禧端着玉盏,在身旁宦官的伺候下,一小口一小口的轻啜,时不时的捏些干果肉脯细嚼慢咽,待这三坛酒喝完已是两个时辰过去了。
大殿之中的官员因为晕倒而被抬出去了不少,而且陆续有人站立不稳,身体都开始摇晃起来。其余垂手而立一动不动的多是修炼之人,站几个时辰对他们来说毫无感觉,但此刻人人眼神各异,心中各有盘算,只因那些坚持不住的官员竟然有近半都是武官,这在大殿之上能站晕过去,说出来绝对就是笑话。
“朕的哥哥郑王和妻弟萧挞凛昨夜死在了建州城,皆被斩下首级,让那帮女真野人拿来做立国祭旗只用!不仅如此,朕的表弟耶律仁先还被女真人追杀数百里,就死在黄龙府边境,尸骨无存!”耶律延禧终于开口说道。
“耶律重光,耶律仁先用寄灵术传回来的残魂记忆,你怎么就信了?不仅信了,还敢写在秘报里报入宫中!放在我的书桌之上!你们北院里没人长脑子么!”耶律延禧捏紧手中玉盏,倒是没有摔到地上,只是语气森寒,已经有了几分杀意。
“回陛下,耶律仁先的残魂确实被脱诃纳的术法影响过,臣已派出人手前去追击,寄灵术显现出的画面,乃是南北院谋士共同参详之后,才将其中内容原封不动的呈送宫中,至于真伪,三天,只要陛下给臣三天时间,臣就能给陛下一个交待!”一身武服的耶律重光走上前来,半跪在萧烈哥不远处。
“今日大朝会,京中官员尽皆到位,独独就缺了南北两院大王。”耶律延禧对耶律重光的禀赋不置可否,低头看了眼手中玉盏,旁边的宦官随即小心翼翼的接过,又从桌上暖炉顶上的热水盆中取出温热的绢帕,仔细为他净面和擦拭双手。
待到宦官退下,耶律延禧才调整了下坐姿,打了个酒嗝道:“北院耶律大石一直在西境主持战事,一年之中从未卸甲,夜夜枕戈待旦。南院萧荡域只身前往颂国大都东京,为的是提高来年岁银敬贡,他二人一文一武,就撑起了这大辽的半壁江上,而你们呢?文不成,武不就,今日但凡被抬出宫的,文官彻查三族!但凡有利用手中权力贪墨行私者,满门抄斩!至于武官。。。”
耶律延禧嘴角撇了撇继续说道:“大辽以武建国,若愿意脱了官袍上去战场,做个小兵杀敌立功,战死者祸不及家人,斩十人者免死罪,斩百人者官复原职,朕赦其无罪!若不愿,就当即斩首了,头颅挂在城门,示众三月!”
耶律延禧此言一出,朝堂之内顿时又有数十人倒下,不是身体孱弱站立不住,而是直接被吓破了胆,那些被抬出去的人定然九死一生,可若究其根底,少不得会拔出萝卜带出泥,不知这辽国官场中会被牵扯出多少人来。
萧乘衍心中暗叹,只能踏步上前,拱手道:“陛下,微臣斗胆,请将萧烈哥做为武官罪臣之首,先行斩立决!”
萧烈哥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就如石雕一般,耶律延禧闻言却将身子向前俯了俯:“萧将军单枪匹马前出迎敌,虽未救下耶律仁先,但击杀了女真人的‘万物灵’萨满阿涅间,本应有功,何来罪罚?”
“萧烈哥得其父萧挞凛枪法真传,五年前已入融汇境,再加上仁先大人一身通天本领,怎会敌不过对方两个萨满?反而落得个仁先大人殒命,萧烈哥重伤,才换了阿涅间一人的结局”萧乘衍站直了身子,面无表情的说道:“所以臣不得不怀疑,萧烈哥有通敌之嫌!”
“秉书大人此言差矣!”随着殿门外如雷鸣的声音响起,走进一个身高七尺的壮汉,那壮汉须发已经打结,所披甲衣多有破损,左肩一道骇人的伤口直直而下,差点已及胸口,应是被巨斧之类的重器劈斩所致,然而只用了几根粗铁丝穿骨刺肉勉强缝合,不至于整条手臂断裂开来,他从皇宫入口一路闯进大殿,浑身杀气四溢,但身上的血污却是干涸已久,泛作黑色。
他的双手中如同拎鸡般各提着个昏迷的皇宫护卫,就这么闯进大殿之中,与他并肩而行的是个同样风尘仆仆,伤痕遍身,却是个文士装扮的颂人,那颂人身材颀长,俊秀的面庞上一道刀伤从眉间斜掠至颔下,高挺的鼻梁已然断开,不仅如此,左手手掌从虎口处缺失,被撕下的一角衣袍随意包扎了下,但右手中竟还持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他的双目透过散落在额前的乱发之中看向众人,目光如手中剑锋一样锐利。
“琼妖纳延!韩德让,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看到有人竟然擅闯皇宫,数十个武义不凡的文武官员怒喝的同时,和大殿中的金甲侍卫一起纷纷拦上前去,就要出手将其二人拿下,连一直跪着默不作声的萧烈哥也侧首而望,蓄势待发。
“好胆!”耶律延禧一掌拍在龙椅扶手上,暴喝道:“尔等真就把朕的金銮大殿当做角斗场了不成!”随着龙吟声起,磅礴厚重的灵气力场瞬间充斥在偌大的宫殿之内,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身体从四面八方被压制禁锢,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几息之后,这种威压才随着耶律延禧收回气势而消失:“与西夏的战事正酣,无数将士在为了大辽国运血战沙场,你二人乃是北院前锋,怎敢在此时擅自回到上京?还带着兵器闯进朕的大殿,琼妖纳延,韩德让,莫要告诉朕,朕的皇兄耶律大石是生了取而代之之意!”
韩德让弃下手中长剑,琼妖纳延也放下了两名护卫,一起下跪道:“回陛下,罪臣做出此举,甘愿受五马分尸之极刑,但边境军情紧急,罪臣二人快马急鞭日夜不停奔行千里,却在皇城入口被阻拦而止,说是今日举行大朝会,待散朝后才能入宫禀报!事态紧急不容再等,这才犯下这滔天罪行,但,必要让陛下知晓,北院大王如今已命悬一线矣!大王于十日前率三千铁林军于大辽西北边境奇兵突入西夏国,数百里后急转南下,连夜攻下定州城,引来兴州府铁鹞子军主力,血战五天五夜而保城门不失,却遭西夏以野利旺荣、李继冲、李继瑷、阿绰、嵬名令公五人为首,共有百人的刺杀团趁着攻城之乱潜入城内,后又扮作我军士卒民夫,与城外西夏军里应外合,在大王城头巡战之时暴起发难,大王以一人之力,力战除了阿绰和嵬名令公的其他三名高手,斩杀李继冲重伤李继瑷,就连野利旺荣都生出了退意,不料那名声不显的嵬名令公竟是条藏着信子的毒蛇,早就接近了大王却隐忍不动,便在那时出手,一击将大王重创,周围将士以命堆叠拼死相救,终是护住了大王,西夏高手死伤多半,再无锐劲这才退走。”
说话的是韩德让,这番话说的无比急切,当即引得满身的伤势同时发作,差点就要瘫倒在地,所幸被身旁的琼妖纳延一把扶住,萧乘衍走了过来,将袖中十几枚参片一股脑塞进他的口中,另有两名灵气属性较为柔和的文官也已经将手掌贴在他的背上,渡入灵气帮他稳住气血。
此刻大殿之中寂静无声,对于韩德让的关于战事的描述,无一人生疑,他和琼妖纳延所受的伤,尽皆都是从西夏带回来的,即便是闯了皇宫他们也没有杀死一名护卫,至于为何那些大内高手都没有动静,傻子才会在这个时候提出疑问。
耶律延禧闭上双眼叹了口气,捏碎了那世间唯一的青龙玉盏,复又睁开双目,眼神复杂无比,轻声说道:“传御医直鲁古进殿,摆舆图!”话音刚落,又改口道:“别传了,让休哥即刻动身,点几个用的上的人,护送直鲁古前去西夏救治我皇兄!”
“陛下!我二人出发前,大王还在坐镇定州城,但是神志已有些不甚清明,城外更是被西夏大军围的水泄不通,只派休哥几人过去,怕是。。。”韩德让刚刚缓了口气,就赶忙说道。
“罪臣萧烈哥愿与休哥儿同往!”萧烈哥大声说道。
“你的伤势也不轻,去了有何用?”耶律延禧随口说道,注意力已经集中在面前的舆图上。
“有直鲁古在,就是坐在马背上他也能让我生龙活虎!”萧烈哥咧嘴笑道:“我爹刚被女真人杀了,我也差点死,结果我爷爷还说我通敌,除非烈哥死在战场上,否则我这一家子就在这大辽待不下去了。”
“去罢,带我皇兄回来,萧家二百年满门忠烈,我耶律一族从未对你们存疑,等你和休哥回来了,你俩的婚事,也该办了。”耶律延禧将手按在舆图上,食指在定州城的位置轻轻画着圈:“战场上瞬息万变,你二人也要随机应变,告诉直鲁古,御医院库房里的东西随他任取,只管把药箱塞满了。”
萧烈哥直接蹦了起来,哎了一声转身就往殿外走去,路过琼妖纳延和韩德让身边时,却向他们做了个鬼脸:“就等着我一枪戳死那个嵬名令公吧!”
韩德让从怀中抛出一枚令:“有此信物你们可直接面见大王,前提是你们能入了定州城!”
琼妖纳延却冷笑道:“你要是有此等想法,可就不是像我只肩膀上挨这一下了!”随即又正色说道:“那个叫阿绰的还没有真正出手,绝对藏有后招,只不过大王威猛,让他觉得把握不大,才没有使出来,他们虽然退走,但此刻那边的形势正如陛下所言,无人知晓,你和休哥。。。多加小心!”
“知道啦知道啦,一个大男人,偏偏有颗豆腐心。”看到琼妖纳延脸色一变,就要伸手抓他,萧烈哥急忙扭身蹿了个没影儿。
此刻正有十数个官员正要上前请奏,耶律延禧却张口说道:“退朝,摆驾奉国寺,觉得自己能去的,再跟着来罢。”
文臣武将闻言面面相觑,当朝辽皇已经在位一十三年,却从未有过如此举动,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是走是留。
只有极少部分人面无表情,依旧垂手而立,甚至眯起眼皮看着地面,不再与任何人有眼神交流,萧乘衍也是如此,即便自己的儿子刚刚死在建州,孙子也在百官面前对自己出言嘲讽,然后就要去西夏搏命,他也老神在在事不关己般。
不过很快就有人明白过来了,奉天寺做为皇城后院,向来只有皇家之人才可进入,今日之事乃帝王交心,这上京城的京官虽为大辽千万官员之首,但站在这金銮殿中的时候,一念之差就会从云端跌到泥泞。
随着第一个领旨谢安的人离开之后,不消半炷香的时间,大殿之内的官员就只剩了二三十人。
期间不乏有自觉有武功文策,想要借着这个机会一展才华的自信之人,但这类人反而多会有三两个知心好友,都被劝着拽着出了大殿,最终还有近二十人留下。
“随朕一起去吧,明日起,朕一睁眼,要看到的是和之前不一样的大辽!”耶律延禧这才站起身,看了一眼不知道该去该留的琼妖纳延和韩德让:“待会与朕好好讲讲,西夏那边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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